【晓荷】两块银圆(情感小说)
“哇!哇—哇--”几声婴儿啼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给这个小山村带来了些许的生气。月婆在崖跟的拐窑里昏迷着,婆婆欣喜若狂,站在窑口对着大门后老汉子喊:“他大,他大,是个带把的,老周家有后喽!”
“你龟孙,小声点。外面,有队伍。”老汉子手捂着嘴,压低声音。
是呀,村口苇园边刚打过枪,枪声还没落。老婆子脸色苍白,忙回窑里,用墙上的灰土往月婆脸上胡乱摸了几把,又用小褥子把婴儿裹好藏在炕头。
外面渐渐没有了动静,一切都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老汉子悄悄拉开了门栓,两扇门缝中间夹着的一颗脑袋朝外面街上上下看了看,缩回去,又“哧溜”上好了门栓,这才小心翼翼,回到窑里。“老婆子你说什么,是个小伙子?”“老鬼你没听见,我都说了,真的是个小伙子。”老汉子老婆子都咧开了嘴,。
05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地里一群人吆牛的犁地的下种的,忙忙碌碌。这些人都入了合作社,各家的地农具还有牛也都入了社,成了农业社的财产。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分粮食,热热闹闹,怪高兴的。“这早玉谷今天种上,大家伙都好好干,到了后秋有的是粮食吃。”“是的,入了合作社,大家的好日子到了。”这些人,有说有笑,真高兴。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黑夹袄,挎着书包,他是从看家村来孔家村小学堂上学的。看家村只有初小,学生娃上完三年级,就得到孔家村学校上高小。这娃他叫周小福,是看家村老周家的孩子。老周家本来是可以划到富农成分的,爷爷老周头周来发,外号小有钱。是的,小有钱家境殷实,虽说旧社会有十几亩地,吃着稞子,但柴草枪款负担不轻,一年到头据他老周头说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当然啦,再咋着,他家的光景在村里也是很美气的。他老周头有一根古铜色烟袋杆,铮明瓦亮,足有三尺多长。烟袋锅点烟时,两只胳膊伸直手勉强够着。这烟袋杆配上翠绿色的玉石嘴,铜烟锅,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可是,周来发因为救一个受了伤的解放军战士而吃了场官司,一场官司下来,十几亩地没了,富农成分也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倒也不耽误他玩的兴致。正月里,他是村里的社火头,长腿和背抬是拿手好戏。长腿不用说了,腿肚上布条绑上木棒,三尺多长,他们坐在那里,腰部用劲“啪”的一声,就立起走路了。背抬,高高的木杆上坐着个小孩,小孩在上面可以学孙猴翻跟斗,可以在上面姑娘小生的唱戏文,周小福的童年就是在背抬上度过的。正月里,寒风呼啸,小孩嫌冷,不愿坐那么久,哭声催着下面立即送上饼干点心糖果蛋,有了好吃的,他们就不觉得那么冷了。在背抬糖果的岁月里,周小福渐渐识得不少的字,也多少懂得了一些道理,多少知道了他这个国家的一些苦难,也知道了他现在到学堂上学识字的幸福生活。
周小福是爷爷的心肝,每天上学他都会从爷爷的衣袋里得到一根芝麻糖或一个火烧馍或几个糖块。这几天,他就常常吃到爷爷给的脂油火烧,说是孔家村街上新开的一家脂油火烧馍铺,周小福他知道脂油火烧最有味道。
吃到脂油火烧的周小福,上学积极性很高。他的积极性就来源于街上的那个脂油火烧馍铺。现在,他已是高小学生不再在本村的小学校上学而要到孔家村大学校上高小了,他觉得他长高了不少,也懂得了不少道理。他可以不用大人送他就进学堂了。他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上高小了,这是多么了不起呀。
一路上,人们欢天喜地,欢声笑语,更是感染了他。就这样,他,周小福,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人,第一次,不用大人送,第一次走进外村的学校上高小,这是多么威风多么了不起呀。
说话间,周小福过了苇园进了下阁的门洞。身上的书包,妈妈纳的,他可喜欢了。他拉了拉并没挎斜的书包,过了竹园边,过了赵家庄。很快,就到了槐树下。槐树下,新开的脂油火烧馍铺就在这里,爷爷就是在这儿给买的脂油火烧。那脂油火烧馍可真是好吃,酥黄焦脆的馍皮,那虚白虚白的馍瓤,还有那油香的味道,一想,就顺嘴流油。
想着想着,周小福的小脸上就溢满了笑容,就开了一朵花。
他想一步跨进脂油火烧馍铺,先使劲闻一闻那香味,再美美看看那好吃的脂油火烧馍。“咕咚”,他咽了一口唾沫,嘴还吧叽了一下。
人还没到门口,他的眼睛就先进了脂油火烧馍铺。
“咯噔”,周小福的心象刀扎了一下,很疼很疼。具体地说,是周小福一眼看见了脂油火烧馍铺正在打馍的主人,他的心就被扎了一刀,很疼很疼。疼得他差点昏过去,因为他小,身子骨强,要是大人不要说有病的大人,就是强壮的大人也会倒下去。他的心除了疼,还好像是被什么强烈刺激了一下一样,那时没有电,人们也不知道电是什么东西,要知道的话,周小福肯定会说他是被电强击了一下。
现在的周小福,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好象是活在以前,好像是活在上一辈子。对,好象是穿着军装。我是军人?对,是军人,还是一个班长,带着一个班的人去执行任务。什么任务?对,是去侦察,上峰说小日本要来犯卢氏城,先去侦察敌情。刚发了饷,对,是两块大洋,装在上衣口袋里。到苇园边,对,是苇园边,是村口上面的苇园边。枪响了,是一排子枪声,中埋伏了,当时还这样想。谁干的,会是谁干的?他斜了一眼,看见了,苇园中有敌情,难道是倭寇的埋伏?随即,他腾云驾雾的,越来越漂,好像脑子越来越不管用了。不对,脑子好象又管用了,谁在翻我的衣服,还伸进口袋。对,就是他,就是他,头上没有几根毛,歪瓜裂枣的,手伸进我的上衣口袋,掏走了刚发的两块大洋。对了,想起来了,我是要趁这次出差的机会往家里送钱的。我的家,我的孩子我的老父亲还有我的媳妇是多么想念我,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面了,我也是想他们呀,我妈常常手搭凉棚在院边柿树下盼我回家。妈,媳妇,我回来了。孩子,叫大大引引你,来,亲一口。不行了,孩儿不孝,眼看到家了,可是我不行了,你看我满脸的血满身的血,儿无脸再见您们了,儿不好,儿再也不能为您二老尽孝了。媳妇,遇个好家有个好人你就嫁了吧,不要等我了,我不好,你也等不到了。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大不好,大对不起你,忘了我吧,我的亲人。他,掏走我大洋的,是谁?叫我使劲看看。啊,是他。他常年不干活,光会吸大烟打牌赌博。就是,他帮村里的大户李贝要账,逼寡妇改嫁,换来钱自己吸了大烟,他给国军提供过共党的情报,叫人家死了好几个人,他因此得了好多现大洋。好你个秃子,你也太坏了。这多少年前的事了,哎,不提了。不提了?不能白便宜他小子。可你是个小娃,又能把他咋样呀?
咋样呀?把他咋样,我把他咋样!
周小福觉得灵醒了,是的,慢慢觉得头脑一盆清水了。嗯,就这样,也只能这样了。
他,周小福,一个十岁的孩子。今天,他走进了秃子的脂油火烧馍铺。
“买馍吗?”
“你买馍吗?”
“不买馍出去,你这孩子。”
“你这孩子,要干什么?”
“我不买馍,我要吃馍!”
“你这兔崽子,吃馍可以,掏钱呀?”
“钱?早叫你掏走了!”
“这娃,没事出去,胡说什么呀!”
“出?怕没那便宜。”
“你?你是?”
“我是,苇园边,我的两块现大洋,你掏走的,记得吧?”
“小哥,小叔,小爷,我记得,是两块。”秃子明白了,忙伸着两条胳膊,朝着周小福连连作揖。
“那咋办?”
“你要多?”
“不要多,一个就中,。”
“中,中,中。”说着,秃子端来盛馍的活盘叫周小福自己拿。
周小福从活盘里边拿了一个脂油火烧,出了门,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是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是的,故事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这都谁说的,不知道。大概是老天爷吧。
人间四月,暖阳高照。大槐树,郁郁葱葱,枝叶青翠。一群蚂蚁在树身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忙碌着。一只蚂蚁的死尸横在树洞里,蚂蚁们懒得理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