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店营业到晚上十点半，头两天我没看出端倪，第三天的傍晚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他的头发弄得像牛舔了似的流光锃亮，他一来老板娘四坨儿就将我们几个聚集在一块儿，叫他看看。他挨个扒拉伸出手托起女孩的下巴，眯缝着眼睛咂咂嘴，嗯啊的叹息着。不知他葫芦里埋的什么药？最后他用手指了指我说，“就她了，很清纯的嘛！“四坨儿冲我挤挤眼，就和他到屋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因为这座老楼不隔音，即便他俩声音不大我也是听到了一部分，“四坨儿，让她去洗浴中心干，保她月入上万！”四坨儿唧唧笑，“呵呵，吴经理你说了算，不过这丫头可是原装货，你的价钱要是……。”
　　 “哈哈……四坨儿就是四坨儿一点不吃亏？三七分成你七我三如何？”姓吴的信誓旦旦说道。
　　 我一听他们要送我去那种地方腿吓得都抽筋了，我和几个女孩住在二楼一个房间里，睡得是那种能移动的炕，我想迅速离开这家黑店，我在山里听人说过洗浴中心搓澡工的事儿，有的女孩为了多赚钱还出卖下身，我娘说过，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我想拉阿秋一起走，我们俩是一块来的，走也得告诉他一声，可我发现四坨儿已经盯上我了！怎么办？要是被弄那地方我就成了被人唾弃的脏女子。
　　 情急之中，我瞄准二楼窗户外有一个小阳台，通过阳台旁竖着一根钢管子，抓住管子顺下去就落地了，从二楼跳下去也摔不坏人，最多腿疼几天。
　　 趁着四坨儿出去送吴鸟人的空档，我来不及拿行李沿着阳台的管子胆战心惊的爬了下去，一口气跑出三里地。我一边跑一边骂翠兰这个倒霉鬼，她为了钱啥缺德事都干，我救不了另外几个女孩，说实在的不是我冷漠，虽然在一个村子压根我们就不来往，一抬头我发现自己跑到一条护城河畔，静下来感到不和其他几个女孩一同走有些不厚道，但胖丫、菊花都是翠兰的亲戚，我拉她们一道逃跑也未必信我。
　　 在家走时爹只给了二百块钱，还是娘千瓢水万瓢糠喂大的猪卖的钱，娘怕我一时半会挣不到钱，又悄没声偷偷塞给我四百。我问娘搁哪弄得钱？我爹属铁公鸡对我娘一毛不拔，除非日常花销，否则他不会给我娘钱的，娘说她是口挪肚攒攒下的，我走得时候我娘一只手伏在屯口的大柳树上，一只手不住抹眼泪。我娘说了活不行就回来，我知道娘比我爹疼我。路费没掏，坐翠兰的车来的，说得比唱的都好听，谁知被她的谎言欺骗了，事到如今，我想回去又觉得不好，村里人不定怎么掰扯我了，无奈之下，我掏出手机刚要给跟阿秋联系，谁料他火急火燎拨来电话，“喂！小鹿你在哪？我也离开那鬼店了，还带着你的行李。“我告诉阿秋确切地址，十分钟后他手里提着行李卷，肩上也背着一个包儿灰头土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褐色夹克衫袖子被撕开，狼狈不堪。“你这是咋了？让狼撵了？”我问了一句。
　　 阿秋放下行李，照地上砸了一口痰，“呸！驴操的我就琢磨四坨儿满世界找你不是好事，菊花和胖丫那两个臭不要脸的还告状说咱俩是一条腿穿裤子，说你跑了我肯定知道，我就和四坨儿手里的两个保安打一起了。”
　　 “啊！？你你你没事吧？受伤没？”我焦急地追问道。
　　 阿秋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操！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吃高粱米饭长大的，结实呢，我把他们干趴下了，四坨儿想喊人来，我说你再喊我就和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工钱也结算了。给！”阿秋手里捏着三张票子，我说，“这钱你留着，阿秋你说四坨儿不能追来了？”
　　 阿秋抠抠鼻子，抠出一坨黑黄的污秽物抹在一棵平杨柳上，“估计她不敢，她做违法的生意如今正严打呢，走露了风声四坨儿不就玩完了？咱也别回村了，先寻谋个地儿住下吧。”阿秋仰脖儿看看西斜的日头说道。
　　 我和阿秋为了避开四坨儿的视线，专挑偏僻的住宅区找房子，天擦黑了，好不容易租到了现在这个三十平米瓦房，因为在老街没有进行城市改造，月租九十元，两个人分担，对于无业游民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
　　 我看中的是房里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墙，用土地色的胶合板隔开的，我在里间，阿秋在外间。阿秋这间有书桌，阿秋说，“明个，我陪你去旧货市场买一张桌子不就得了？”我点点头，我把包里带的几本小说放在床上，那晚我俩就啃了两只从小酒店省下来的凉馒头睡着了。
　　
　　 4
　　 第二天醒来日头都照腚了，我进外屋一看阿秋不见了，桌子上泊着一份豆浆两根油条。阿秋给我留了一条信息，说出去找活做。我洗了把脸，简单梳洗了一下，吃了饭也去找工作，我和阿秋接连在城市找了一周也没有合适的活儿，倒是有招保姆的我不想伺候人，后来实在逼上梁山，我俩在一个基建队当小工，我给瓦匠大工拉下手，阿秋做小工。工钱也好一天一结，我六十，阿秋一百二，工程要结束上边催的紧，我们在工地只做了二十天就完工了。
　　 海滨小城的冬天姗姗来到，租房里没有取暖设备，阿秋和我商量买了简易的炉子在房里生炉子取暖，搭建好炉子，房东老太太过来了，我以为是要下个月房租，就给她倒了杯水，老太太没喝水，说有人出高价租住这个屋子，阿秋一听火了，说，“当初租住的时候，大娘你说别人提价你不能提，人做事，天在看。你也是有儿有女的，换作是你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
　　 我怕事情闹僵，这冬天西北风啾啾响，刮在脸上像鞭子抽，兜里人民币也稀薄，去哪？我呜呜哭起来，我说，“大娘，一看您就是菩萨心肠，我们都是农村来的苦孩子，您就行行好少收一点租金吧？您需要我做什么？力所能及的我都去做好不好啊？“女人的眼泪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武器，大娘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住着也可以，往后我家楼房的卫生你来拾掇吧。你表现的好月租我酌情收。“大娘走后，我训了阿秋一顿，有话好好说，和人打交道不能硬碰硬，讲究点策略。
　　 阿秋挠挠脑壳嘿嘿了两声，“还是你有眼力见，呵呵，我先出去一下，今儿天冷你看着炉子，这是便宜的煤块，烧着了不能断灭。”阿秋裹了裹身上的草绿色棉袄弓着腰出去了。
　　 阿秋回来时已经是晌歪歪，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来了一个留着一根马尾辫子的男人，皮肤白净很文艺范儿，阿秋说，“小鹿，这位是马湖编辑，他是某某报社的校对，哈哈，别看是校对，那可是一篇文章的检验员，少了校对文章就漏洞百出。“阿秋的介绍让我吃惊不小，来城市后我就没有提笔写字。
　　 “噢，马编辑您好。”我这手伸还是不伸，没等我想好马湖已经握住了我的右手。
　　 “嗯嗯，小鹿是吧？早就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了，很有前途有潜力挖掘，不过小鹿，纯文学赚稿费太慢，你还是尝试一下写长篇很赚钱的。”马湖的唇角上扬，呈现一个月牙状，我本来就痴迷文字，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如果文字能够养活我，那还去寄人篱下干什么？我没有犹豫，直接问马湖如何合作？
　　 马湖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两张合同书，“你俩先看一下，觉得合适就签字，关于千字多少钱？都有清晰的记录。我手下有个文化工作室，吸纳十几位作者加入了。”
　　 我粗略的浏览了一下，别的都可以只是价格不称心，千字才五元，不拿作者的心血当干粮。发觉我摇摆不定，阿秋捅了我一把。
　　 “小鹿，你以为这城里遍地黄金啊？有钱赚你又喜欢写字儿何乐而不为？”阿秋旁敲侧击很有作用，我想了想不无道理，就当是一种历练吧。
　　 “问题是我没有电脑，手写太费劲也不出活儿。”我说了难处，马湖一拍胸脯，“这个小菜一碟，你俩的电脑我可以解决，碰巧单位有两台二手电脑，平板的用起来也方便。你和阿秋只管挽起袖子加油干。”马湖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我不好意思擦。我突然觉得内心暖暖的，就像阳春三月的河流，汩汩的向着一片美好的地带流淌。我拿起笔在合同书上签了字。
　　 马湖得意的笑了一下，下午马湖就带来了两台二手电脑调试了一个小时，各方面功能都正常，城里人用电脑谨慎干净，屏幕外壳和新买的区别不大，看不出磨损的痕迹，我如获至宝，但我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写不好稿子马湖随时会翻脸。
　　 临走时马湖交代先是一周三万字，过了一个月的试用期，一周必须达到十万字！马湖说这些的时候，他面带微笑仿佛十万字就是嘴巴上下一交接的事儿，我打退堂鼓了，之前的岁月中我写小说半年也不曾超过三万字，马湖规定一周就得三万，妈呀！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马湖何等机灵的人？他立即安慰说，“小鹿以你的才华，别说三万字就是十万字也不是难题。再说这稿费也是相当可观的，不做还有很多人排队要做，我是在单位门口碰上阿秋，他要找活做我就问他会不会写作，他说他不怎么会，他的妹妹小鹿写的一手漂亮的文章，这么着我辞了现有的两个写手，把你们插进来的。”马湖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他是救世主，拯救了地球拯救了我与阿秋。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就试试吧。
　　 马湖走后，我翻阅了一遍他留下的小说大纲，密密麻麻足足有一万字的作品梗概，我和阿秋的是截然不同的两部书，为了安心写我去超市买来一箱方便面，十几根火腿，关了手机，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其实也没有什么朋友圈，翠兰的电话是空号，那几个一起来的也不再联络，路不同不相为谋。
　　 我俩进行着魔鬼式的写作状态，饿了就吃一碗泡面，渴了喝白开水，除了上外面的公厕解决一下，几乎全天候扑在编织故事虚构情节上，好在读高中时学校有电脑课，学会了拼音打字，阿秋很聪明一教就会，我把五笔字型打字法下载给他，这家伙愿意用五笔字型打字，一开始一分钟五十个字，没过几天阿秋一分钟打字超过一百二，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我拼音打字就没有他快，也不肯落下。作息时间也颠倒了，我们把黑夜过成了白昼，我仔细算了算一天二十四小时，睡眠不足四小时。累了用风油精滴滴眼睛，伸手揉揉太阳穴。
　　 窗户只能开一小会儿，冬天的日脚短，生的炉子供不上火，房间就冷下来了。我只好穿着两件棉袄，里面贴身的那件夹袄是娘一针一线做的，外边这件是在地摊上买的廉价货，穿着也挺暖和的。有了稿酬，我准备给爹娘寄点回去，再给自己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这么想着就不感到苦和累了。
　　 一周过去了，我超额完成任务，写了三万五千字，阿秋写了三万字，两个人很开心，这就如在田里插秧一样，栽下青苗结出稻穗，收获后等着卖个好价钱。
　　 马湖来的时候，阿秋很热情的迎了上去，给马湖让座，并将文档转到马湖的邮箱里，马湖说，“小鹿的呢？也转过来。我好给你们稿费。”
　　 我的心揣着小兔子砰砰砰跳，我害怕作品不合格一周的心血代价就泡汤了，好在马湖连看也没看，就将稿费亲手交给了我们，三万五千字按照千字五元计算，就是一百七十五元，这是我写字以来得到的最多的一笔稿费，我诚惶诚恐，对马湖感激涕零，马湖拍拍我的手意味深长地鼓励道，“好好写以后还会涨稿费的。”
　　 “嗯嗯，我热烈期待。”我朝马湖保证道，似乎在那么一瞬间他变得如此高大伟岸。送走马湖，我和阿秋激动的拥抱了一下，在地上转了几圈。靠文字赚钱养活自己是我多年的梦，如果马湖能长期用我的稿子，我何苦出去打工，做个专职写手岂不是幸福的事情？
　　 那天，阿秋说，他要攒钱娶媳妇，不能乱花钱了。阿秋说，他馋鸡肉炖粉条了，是不是该喝瓶啤酒庆祝一下？阿秋在暗示着什么？我说，“走吧，我请客。”阿秋眼角闪过一丝惊喜，继而掩饰道，“你是女生，怎能让你埋单？”
　　 在一家大排档，平生第一次吃了烧烤，石锅鱼就着黄面饼子还有两瓶啤酒，阿秋借故上厕所，我知趣地找服务员结账。将剩下的石锅鱼打包，惹得几个漂亮的服务员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老半天阿秋才回到桌子前，见我结账了他搓搓手说，“真不好意思，阿秋，下次我买单。这厕所上的，错过了买单机会。”阿秋的话就像一团棉花，不偏不斜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接下来，又投入新一轮战斗，我和阿秋不再像以前那么热络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着他眨巴眨巴的小眼睛不知隐含着什么？为了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有了一点积蓄再换地方，我只能抽出两小时把房东老太太家一百六十平米的楼房清理干净，再陀螺似的写稿子，阿秋呢？我那箱方便面马上就空荡荡了，他不拿了，自己去买了一箱放在他的床头上，只是淡泊的说，“小鹿，想吃就自己拿。我忙着，马湖说了，这第二周稿费要涨了千字十元元了。”阿秋说完，就埋头捯饬他的文字儿，似乎这个房间里就没有我的存在。
　　 我没有拿阿秋的方便面吃，我去给房东老太太做卫生随道在菜市场买了五斤小米，一袋鸡蛋，一桶豆油，不能老吃方便面，那东西里激素太多，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炉子生着了以后，我用买来的铝钵熬粥，煎了几条咸鱼。阿秋闻到香味儿，凑了过来，“哎呦！小鹿你咋知道我想吃小米粥就咸鱼？”
　　 我苦涩地笑笑，“那就吃呗。“我不想和他多说话，我觉得和他说一句话都累。粥噗嗤噗嗤沸腾了很久，阿秋自作主张拿来两双碗筷，用勺子盛了粥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