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盼娣沿着柏临河流气呼呼地走着，这个李来宝父子俩真让人讨厌，她走得快，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柏临河的水，静静地向前流淌。她找了处水浅的地方，弯下腰，掬了一捧清粼粼的河水，洗了把脸。河水映出她美丽的脸庞，像地里刚拔出来的红萝卜，红的诱人。她对着水中自己的影子做了个鬼脸，随即，用手掬起一捧水向天上撒去，阳光照射着水珠，泛着银色的光，像一串串银白的珍珠。盼娣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心情好多了，她边走边采着河畔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紫荧荧的、粉嘟嘟的、红艳艳的，她采了一大把，回家找个瓶插上，可以看上好几天呢。
　　 柏临河畔是一大片的农田，田地里，不少人正在劳作，盼娣走到了自家地里，爹娘正在除草。她走过去叫了声“爹、娘”，把野花用娘脱下来的衣服包上，接过娘的锄头，让娘歇一会。
　　 郑梅英欣慰地看着盼娣，说：“叫你弟送茶来，不知送哪里去了？”
　　 “他呀，又和李来宝去偷钓鱼云发叔的鱼了，您也不说说他。”盼娣不满。
　　 “咋没说呀，说了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娘叹口气。
　　 “都是你们从小把他给惯的。”盼娣埋怨娘，停了会儿，盼娣接着说：“娘，民富村的李小妹，你还记得不？我初中同学。”
　　 “记得，那姑娘还在咱们家玩过。”娘回答。“咋啦？”
　　 “她去年到广东一电子厂打工，工资很不错呢。她前些天回来了，我去赶集的时候看见她，她不喊我，我都快认不出了，变漂亮了好多，像城里姑娘。”盼娣说完这话，一脸羡慕。“她说那个工厂还招人，我也想去，她们村儿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在那边上班呢。”
　　 “不许去。”代根生接过话。
　　 “为啥？”盼娣停下手中的锄头，望着她爹。
　　 “你今年十八了，给你姐说媒的那个张媒婆到过家里，给你提亲了，对方是民强村的赵志国，他家里条件不错，这小伙子又在供销社上班，是个正经工作，你嫁过去也吃不了啥亏。我正想和你娘商量着告诉你一声，那现在就算告诉你了。”
　　 “我不嫁，我才十八岁，现在都成什么年代了，还兴包办婚姻。”盼娣满脸不愿意。
　　 “由不得你使性子，先见个面再说。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五。”爹的口气不容置疑。
　　 盼娣气得把锄头狠狠往田地里一扔，连采的野花也没拿，跑开了。
　　 郑梅英数落着他爹，“就不会好好说？这闺女性格最像你，轴！”
　　 代根生抬头看了看跑开的闺女，说：“这个条件你不也乐意吗？盼娣嫁过去吃穿不愁，我打听过了，他们家是户正经人家，家底子还行，上她家提亲的多了，可他偏偏看上了咱家盼娣，是福分。”
　　 “话是不错，可也得孩子愿意啊。”郑梅英说。
　　 “我看她是心里惦记着王云发那儿子，上回王一鸣到咱们家来，说是给盼娣送几本书，他们俩说话那神情，当我没看出来？”代根生说。
　　 “我也看出来了，要说王一鸣那孩子还真不错，有礼貌又有文化。”郑梅英说。
　　 “人家也就是现在年轻，心性纯，若将来有了好工作，吃上公家饭，还能看上咱盼娣？外面的好姑娘多的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不知道挑个更好的？还有，你看王云发那德行，恨不得儿子立马在城里安了家，能攀个农村亲家？”
　　 郑梅英想想有道理，“是这话，我回家给盼娣说说，问问她咋想的？”
　　 两人锄完草，扛着锄头往家回。
　　 五
　　 代小宝被大黑吓跑后，和李来宝溜达着到了集镇上，东看看西瞅瞅，手里没钱买不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寻思着找点东西吃。
　　 路过一包子铺，热腾腾的包子，看得他们直流口水。代小宝走进去，堆起一脸笑：“大婶，能不能先吃俩包子？”拉过李来宝，指着他说：“他是民安村村长李满祥的儿子叫李来宝，我们今天出来急了没带钱，饿了，明天让他爹给你们送包子钱过来。”
　　 “去去去！哪来半大不小的小子，我管你爹是村长还是主任，要吃包子拿钱来。”包子铺的老板娘毫不客气地赶他们出去。
　　 李来宝看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包子，吞了口水，若那眼珠子能吃，早把那包子咽得干干净净了，一个不留。
　　 代小宝计上心来，拉着李来宝来到街后一处僻静点的地方，这里是供销社的仓库重地，有人看管。有一回代小宝和几个兄弟到这里的大树上掏鸟窝儿，偶然发现可以从树上跳到房顶，再从房顶顺着水管子溜下来，就到了仓库的前院。那天正看见有车拉货，真是吃的喝的用的啥都有，就是得寻思怎么把那一把铜锁打开？
　　 他们在外蹲守了会儿，发现看管的人并不在这里，大好时机，代小宝交代李来宝在外蹲守，有人来了就往里面投个石子，或者学猫叫狗叫吹口哨。说完一弓身，像猴子似的爬上树，爬到四米多高，纵身一跃，跳到房顶上，脚踩在瓦棱上，身子歪了歪，他赶紧下蹲，平衡住身体，踩着屋瓦，顺着下水道管子滑了下来，轻轻地落地，蹑手蹑脚走到仓库门前，门竟然没上锁，只是挂在半边门环上。代小宝心里一阵狂喜，天助我也！但他还是警觉的朝门外紧闭的大门看了看，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好大的仓库呀，一排排码放很整整齐齐，哪里是饼干之类的呢？先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他走过一排，走到第二排，忽然听见一个角落里发出一声怒喝：“谁？”代小宝吓得头发都快直起来了！妈呀！哪来的人呀？他脚发颤，赶紧往外跑。
　　 角落里的人迅速跑过来，代小宝慌不择路，大门紧闭推不开，只好顺着水管子向上爬，赶过来的人一把把他拉下来，“还跑？跑哪里去？好啊，大白天的敢来偷东西，胆子挺肥呀！”这人手劲挺大，把代小宝夹的嗷嗷直叫。
　　 这人把代小宝的双手反剪，靠墙站立。大声地问：“你是哪个村儿的？叫啥名儿？”
　　 “你轻点，疼！”代小宝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是民安村的代小宝，求求你别告发我，我就是饿了找点东西吃。”
　　 “代小宝，你是代小宝？”这人的声音带着疑问。
　　 “是，我是代小宝。”代小宝声音发颤。
　　 “代盼娣你认识不？”
　　 “她是我三姐，咋不认识！你认识我三姐呀，那你手下留情！”代小宝抓住机会求情。
　　 这时，只听的院门外的大门哐啷一声，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了，管仓库的于金海走了进来，一看擒个小毛贼，大吃一惊，“志国，他怎么进来的？”
　　 志国用嘴朝院外那棵大树嘟了一下，于金海明白了，“疏忽了，早该把这大树枝丫给砍了，这小毛贼胆子也太大了，不知天高地厚，大中午的就敢进来，走，交给供销社领导去！得让这帮毛孩长长记性。”
　　 志国点点头，代小宝开始还求饶，后来见他俩不为所动，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再说那李来宝听到院子里代小宝的哭叫声，也吓了一跳，屋里有人哪！他赶紧溜了，回去告诉代小宝他爹，代小宝被供销社的人抓走了。
　　
　　 六
　　 李来宝气喘嘘嘘地跑到代小宝家，推开门便喊：“叔、婶，不好了，小宝被抓了！”
　　 盼娣从里屋出来，冷着个脸，“瞎嚷嚷个啥？谁被抓了？”
　　 “是，是小宝被抓了。”李来保大口喘气。
　　 “小宝被抓啦？”郑梅英闻声而出，惊慌地问：“为啥被抓？谁抓的？抓哪去了？”
　　 “他去偷供销社仓库的东西，被里面的人抓了。”李来保气息平稳了些。
　　 郑梅英着急的压着嗓子对着屋里喊：“他爹，这怎么得了？小宝被抓了？怎么办呀？”
　　 代根生走出来，神色虽急，但略镇定些，“就会嚷嚷，盼娣，跟我到供销社看看是咋回事？”
　　 “婶，有吃的不？我都快饿死了。”李来宝可怜兮兮的说。
　　 郑梅英没好气的，“有，等着。”
　　 代根生和盼娣急急地赶到供销社，打听到供销社主任的办公室，敲门，门开了，里面坐着几个人，代小宝站在中间。
　　 代小宝一见他爹和姐姐，心里一热，又怯怯地叫了声：“爹，姐姐。”
　　 盼娣看他那可怜样，又心疼又气愤。一个四十多岁的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开口了：“你们是代小宝的爹和姐姐？”
　　 代根生连忙回答：“是。”拿出在小卖部买的烟，给几个人递过去。
　　 中年人是供销社的领导，他把代小宝怎么被抓的事给代根生他们讲了一遍，指着站在一旁的年轻人说：“就是这位同志，赵志国抓的，当时他正在仓库清理货物。”
　　 “赵志国？”这名字好熟。代根生想起来，张媒婆给盼娣提亲的，不正叫赵志国吗？民强村老赵头的儿子。代根生抬眼仔细看了看赵志国，眉眼还挺像他爹的。
　　 盼娣从一踏进门，看到赵志国，心里已明白了，在学校的时候，他比她大两届。谁知道，竟是他抓住了小宝。
　　 赵志国站起来，神情略有些紧张，但语气坦然，“叔、盼娣，路上我已说过小宝了，这样的事咋能做呢？幸好没造成损失，小宝也答应了，保证以后再不重犯。”
　　 代根生心里虽有气，但人家赵志国又没做错，也不好在脸面上摆出来，说：“这孩子，的确皮了些，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领导念其初犯，没造成损失，又听赵志国说搞不好是未来的小舅子，做了个顺手人情，把代小宝放了，但若今后再犯，绝不轻饶。让代根生回家好好教育教育。十六岁，不小了！
　　 代根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谁让自己从小太溺爱这孩子了！代根生意识到自己对代小宝的教育上是有问题，从小到大，他闯了多少祸呀！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他！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赵志国想对盼娣说句话，看着她紧绷着一张小脸，嘴动了动，没说出来。
　　 回去的路上，代小宝见他爹像黑炭的脸，知道他爹这回是真生气了，低着头，没敢作声。盼娣也恼这弟弟，也不说话，三个人，沉着脸，回了家。
　　 郑梅英看到代小宝回来了，连忙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又拉过代小宝左右看看，有没有受伤？
　　 代根生从里屋找出一根细绳，对着代小宝的身上就是一鞭子，把代小宝疼得嗷嗷直叫，代根生抡起鞭子，又是几下，郑梅英与盼娣才慌忙去夺代根生的鞭子，代根生打累了，坐到椅子上，对代小宝说：“我们从小惯着你，是我们把你惯坏了，你竟敢去偷东西！那是犯法的事，你知道不？”
　　 从小到大，别说是打，就是弹他一下都没有过，代小宝呜呜地哭起来。
　　 郑梅英掀起代小宝的衣服，背上几条鲜红的印迹触目惊心，她抹着眼泪，口里责怪代根生下手太重了，又劝代小宝，“小宝啊，以后要懂事了，别再惹你爹生气。”
　　 盼娣去卫生室买了瓶万花油回来，给他抹上，代小宝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初五这天很快就到了。赵志国和张媒婆提着酒水来了。代根生和郑梅英没有好脸色给他们，按说，赵志国帮着小宝说了情的，可代根生面子上还是抹不下来呀。要不是看着他家条件好，又有正经工作，只怕是早回话退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没正式见面，先把小舅子抓了，盼娣没出房门。
　　 赵志国先赔罪，“叔，婶，请你们原谅我。”他主动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们。
　　 代根生夫妻俩谁也没接，赵志国就一直端着，“你们不接我就不放。”
　　 张媒婆见状，赶紧打圆场，“老哥，老嫂子，志国这孩子心诚，你们就接下吧，他对盼娣是真喜欢，谁知道老天捉弄人，竟让他和小宝碰上了，小宝这孩子，人也恁皮了点儿。”
　　 这是话中有话呀，老夫妻俩听出来了。屋里的盼娣也听出来了，凭心说，这关赵志国什么事儿？他有啥错？如果这回真让小宝收收心，对他倒是好事。这赵志国看起来还有一股子正气。
　　 她拉开门走出来，见爹娘端坐着没动，他走过去把赵志国手中的茶水接过来，“我替爹娘接下，我们家小宝确实不该偷东西，不关你事，但是我们俩也没戏，我不同意，你把东西都带回去吧。”话说的干脆利落。
　　 赵志国望着她：“盼娣，咱们成不成的，也可以先做个朋友。”
　　 张媒婆笑眯眯地接过话，“看这俩孩子，说话都不带拐弯儿的，我看啦，性格投缘。”说完，朝志国使了个眼色，“今天咱们来认个门儿，道个错，以后啊，就是俩孩子的事儿了，我们就先回去啦。”
　　 赵志国毕恭毕敬，“叔、婶、盼娣，我先走了。”
　　 赵志国他们走后，郑梅英说：“这孩子说话得体，看起来是不错，谁让咱们小宝，哎……”
　　 “不错，我也不和他谈。”盼娣扭头进了她屋。
　　 七
　　 赵志国与盼娣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谁也没想到，虽然盼娣没想理他，但赵志国却从此往她家里跑得勤，盼娣看见他来，不是冷着脸不说话，就是赶他走，可赵志国不气不恼，没话找话说，没事找事做，说是赔罪。
　　 这一天，赵志国专程又带着礼物来了，代小宝一捏拳头，眼睛里冒着火，赵志国丝毫不惧他，“怎么，又想打架？”代小宝想起他那个手劲儿，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嘴里使劲“哼”了声，“想追我姐，门儿都没有。”
　　 赵志国笑了，“反正我又不追你，追不追的上你姐那是我的事儿，你要是像你姐这么能干懂事，我也追追你？”说完坏坏的笑。
　　 盼娣听到赵志国调侃小宝，“扑哧”笑出声来，这弟弟呀，得有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