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有了反应，瞟了一眼关着的房门，心想孩子应该睡着了。她摁灭了墙上吱吱响的灯管，屋内漆黑一片。蝉不习惯亮着灯做这种事，哪怕是幽暗的床头灯也不行，亮着灯办事，总有一种在大街上光着身子走路的感觉。
　　 木第一眼看到丹丹的时候，以为今夜没戏，心里有些不快。可现在蝉把灯关了，关灯是一种信号，木知道蝉的这个习惯，他心中暗喜，迫不及待地褪去蝉的衣服。蝉一声不响地回应着，配合着，一种久违的渴望在体内燃烧，木离开以后，她的身子就再也没有给男人触碰过。她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等来的还是同一个男人，冥冥之中，似乎是为他守着。
　　 木在蝉的身上很卖力，以前是，现在也是，每次都顾及蝉的感受，双方配合默契，总能让蝉带来满足和愉悦。在这件事上，蝉的前夫是做不到的，他那匆忙了事的行事作风，常常让蝉不能尽兴，隔靴搔痒的感觉使她对性事失去了兴趣，而前夫偏偏又热衷于此事，蝉只好义务地应付着。久而久之，蝉的前夫就生出些不满来，双方的裂痕也许就从这件事上开始。蝉私下里听人讲过，说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在床上就略知一二，爱女人的男人，温柔体贴，顾及女人的感受，配合着女人达到爱的巅峰；不爱女人的男人，只顾自己快活，忽略女人的感受，一二三四五完事倒头便睡。开始蝉不相信这些，后来离婚了，认识了木，两下一对比，似乎印证了那些话。蝉能感受到木对她的爱，而前夫，她好像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今木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希望有始有终，希望能开花结果。
　　 分别三年后的两个人，又重新开始生活在一起。第二天早饭后，蝉领着丹丹出门，木说一起走吧，我去之前的装修队看看，包工头说我随时可以回去上班，今天先去打个招呼，顺便路过幼儿园，往后我有时间也好去接丹丹。
　　 三个人一起出门，一起下楼，依然是一家子。蝉一路在想，这样的日子才像个完整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蝉想象着未来幸福的生活，脸上的笑容便荡漾开来，透着一股柔柔的幸福感。木捕捉到了蝉的表情，也在想，现在的蝉和三年前的蝉不一样了，多了一些成熟，少了一些急躁。看来这次回来是对的，在浙江的时候，他也常常想到蝉，意识到自己的确有许多坏毛病，也难怪蝉会对他有意见。现在好了，回来了，就要好好克制自己，提醒自己，给蝉和她的女儿一个安稳的家，其实蝉还是一个挺不错的女人。
　　 木回到了装修队，也像三年前那样每天回来住。木渐渐和丹丹熟悉了，丹丹也每天木叔叔木叔叔地叫。木笑着说，叫爸爸。丹丹说，你不是我爸爸。木说，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丹丹抬头看妈妈，见她没说话，只是无声地笑。
　　
　　 五
　　 生活如一条河流，时而水流喘急，时而又缓缓流淌，它伴随着日子拐一个湾，又拐一个湾，转眼秋天接近了尾声。
　　 蝉和木的感情，也随着季节的温度开始降温。笑声少了，话语少了，就连一周两次的温存，也变得无关紧要了。虽然没有争吵，虽然双方还客客气气，但各自心里的疙疙瘩瘩，却如同瘤子一般慢慢长大，慢慢病变。双方尽量护着这个“瘤子”，小心翼翼地不让它恶化。各自克制着心中的不满，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生活光景。
　　 这到底是怎么啦？蝉和木心里都这样问。
　　 蝉每天坚持上班，可木的工作不太稳定，有时一个工程做完了，要等上十天半月才有事做也不一定。催债的电话使得木很烦躁，开始还笑着耐心给人家解释，说现在真的没钱还，等有了一定及时还上。可电话来多了，木就不满了，硬邦邦顶一句回去：催催催，怕我赖账不成？
　　 每当这个时候，蝉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还有几万块钱，可她不想拿出来给木还债。一个家要是没点存款，心里不踏实没底气不说，若是遇到不测之事急需钱，一时半会儿上哪儿要去。有时接到催债电话，木就看蝉几眼，在蝉的心里，木是想叫她帮他还债。蝉当没看见，不回应木求助似的目光。
　　 后来有两次，债主居然把电话打到了蝉的手机上。蝉质问木，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号码，木的眼神游离，支吾着找借口搪塞过去。蝉生气了，对木说，你欠下的债，人家为什么要问我？木说，我又没想让你还，你吼什么呢。
　　 这件事过后，两个人就更少说话了，但没像三年前那样无休止地争吵。
　　 季节的变换，往往很容易叫人生出一些病来。这天早上起床时，蝉发现自己感冒了，鼻塞头疼，喉咙干涩发痒。
　　 木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厨房里煲着稀饭，高压锅吱吱响，房间里传来蝉的喷嚏声，啊嘁啊嘁地一连喷了好几声。木朝着房门说，你感冒了，今天就别去上班了。
　　 没听到蝉的回应，房间门半开着，丹丹在床上蹦蹦跳跳，木床板发出蹦咚咚声。以为没听见，木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蝉回应说，一点感冒就不上班了，往后谁养活我娘俩？
　　 木没再说什么，从衣架上扯下毛巾，洗漱去了。近几天来，蝉的心情不好，有时还拿丹丹出气，一会儿数落她的作业老做错，一会儿又骂她晚上老蹬被子。木接口说，一个才几岁的毛孩子，哪能按照你的意思走，有话好好说，慢慢教。
　　 蝉说，小时候不管严一点，大了就怕来不及了，像我高中没念完，才会落得现在这般境地，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蝉的话里带着怨气，木想到自己的状况，一时接不上话来。后来有些话他就不说了。木有时想，女人怎么说变就变呢？蝉也变得太快了吧。木隐约感觉，两个人很可能又会像三年前那样分开。但木尽量顺着蝉，甚至在她面前开始有些唯唯若若了。
　　 吃好早饭，蝉在洗刷碗筷，木说，我送丹丹去幼儿园。
　　 蝉说，去吧，我还要冲一杯感冒冲剂。刚说完，蝉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了蝉几眼，木想说什么，还是没说，拿起书包带丹丹下楼去了。
　　 工地有点远，中午木没回来吃饭。晚上加班回去，快十点了。蝉和丹丹都睡了，往日蝉没这样早睡，看电视也要看到十一点，今天怎么就早睡了。木没惊动她们母女俩，悄悄去洗澡。还没进洗澡间，蝉在房内说，你的衣服没干透，换前天洗的那套吧，放在你床上了。
　　 木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流，看来自己想多了，蝉其实是个好女人，只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者说生活上的不如意，让蝉的心里不踏实，才生出一些烦恼来。木欢快地回答说，我看到了。
　　 听蝉的声音有些沙哑，木又说，看样子你的感冒越来越严重了，去看医生了吗？
　　 蝉说，感冒好了些，喉咙又开始痛了。下午下班后去药店配了些药，吃了也不管用。
　　 木说，睡一晚上明天看看，不行的话去医院打瓶点滴。说着开了水龙头，准备洗澡。
　　 洗澡的时候，木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待蝉母女，三年前错过了一次，这回一定要好好珍惜。
　　
　　 六
　　 第二天木起床的时候，蝉还没起来。蝉向来比木起得早，往日这个钟点，蝉已在厨房做早饭了。
　　 木走进房间，蝉母女俩躺在床上，丹丹还睡着，蝉睁开眼看了木一眼，无力地说，你自己弄点早餐，我高烧了，浑身没点力气。
　　 木伸手在蝉的额头上探了探，好烫。木说，烧得这么厉害，等一下去打一针。我下点面条，吃好后我送丹丹去幼儿园，回来我们一起去医院。
　　 蝉没反对木和她一起去医院，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说没那么娇气，小感冒的用得着两个人去吗。可见这回烧得厉害，看上去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蝉不想去医院，说在附近随便找一家私人诊所就可以，感冒高烧又不是什么大病，是个医生就能搞定。木还是希望去医院，私人诊所他不放心，医生大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半吊子，另外药品很有可能也来路不明，新闻上偶尔有哪里哪里私人诊所治死人的报道，看多了听多了就产生了抵触心理，因此他看病几乎都去正规医院，即使是头痛脑热的小病，他也不去私人诊所。为此蝉曾经还反驳过他，说你这是偏见，是个医生就希望自己能救死扶伤，乡下的赤脚医生，有些不也是医术高明吗，正规医院怎么啦，正规医院就没有庸医，就没有治死过人吗？前不久报纸上不是说医院也有假药吗，牵线的正是医院的医生。木说她抬杠。蝉说我说的是事实，你有时候就爱危言耸听。
　　 有了那次的“辩论”，再看看蝉软绵绵懒得走路的样子，木只好由着蝉，两个人走了十来分钟，找到了一家刚开门的私人诊所。医生说烧得厉害，先吊一瓶点滴。蝉说打点滴要二十多分钟，还赶着去上班呢，怕来不及了，打一屁股针，配些药就可以。
　　 木说你还想去上班？休息一天不行吗，真是要钱不要命！
　　 蝉说，命我要，钱同样也要，没钱人的命不金贵，小感冒小高烧的死不了。请假不光今天的工资没了，一个月的勤工奖也跟着泡汤，划算吗？
　　 知道蝉的牛脾气，木不再争了，摇摇头说，随你便！
　　 打完一支屁股针，配好六小包西药丸，医生说六十六块钱。蝉心里想，真是贵，三天的伙食费又没了，真是不敢病，也病不起呀。蝉想对医生说能不能便宜点，但话到嘴里又咽了回去，见过哪个人买药讨价还价的，买别的东西可以讨价还价，唯独医药费不能，医生说了多少，病人就得给多少，没有商量的余地。工资不见涨，物价倒涨得快，火上房似的呼呼往上窜。一斤最便宜的大米也要两块八，一斤大白菜也三块多，最便宜的是白萝卜，一斤一块二毛。猪肉、鸡肉每斤十多块，草鱼倒便宜好几块，每斤八块，要不是顾着丹丹要营养均衡，蝉一般是不买肉的，要买也买鱼，相对便宜一些，杀的是活蹦乱跳的活鱼，据说鱼肉还补脑。每天去上塘农贸市场买菜，蝉都要转好几圈，不知买什么菜好。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转到白萝卜面前，一买就是五六斤，回去后变着法子弄花样：素炒萝卜片，酸辣萝卜丝，腌制萝卜干，猪头骨煲萝卜。丹丹也明白得很，说妈妈最爱吃萝卜。木见到萝卜就抵触，每天饭桌上都少不了萝卜，寡淡得很，肚里的油水一天比一天少，正如李逵说的，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虽然对饭食不满意，但木没说出来，心下却想，这年头还吃得这样差，真是有点冤枉政府了。
　　 从诊所出来，蝉和木分开走，各自上班去了。
　　 两天后，蝉的感冒似乎好了一些，高烧退了，不打喷嚏不流鼻涕了，可是一觉醒来，声音细小嘶哑，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说了些什么。木有点气恼，埋怨蝉没去医院看，把病情拖严重了。
　　 意识到严重，蝉只好去了趟医院。蝉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医生解释说，由于感冒时炎症波及到了喉部，引发喉炎。现在咽喉部充血，声带充血、水肿，致使喉腔狭窄，所以导致声音嘶哑。
　　 说话别人听起来费劲，蝉只好请假在家休息。
　　 木在网上查到了一些关于声音嘶哑的注意事项，从丹丹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抄写了上去，用透明胶纸贴在饭桌边的墙上。注意事项有五条：
　　 1、饮食要清淡，忌食辛辣、性热、炸炒之类的刺激性食品；
　　 2、服用清凉润肺饮料，如白茅根、竹蔗、玄参、生地、麦冬煎水服。如肺热引起的风热感冒，可以用梨、荸荠和冰糖一起煮水喝，可以缓解嗓子哑和咳嗽的症状。另外可以服用银翘解毒丸和橘红丸；
　　 3、少说话，多饮水，忌大声叫喊；
　　 4、口含草珊瑚片、西瓜霜等；
　　 5、每天早晨用盐水漱口，亦可生吃萝卜或用萝卜做菜吃；
　　 木“照方抓药”，买来荸荠、冰糖一起煮水，端给蝉喝下。还给蝉准备了西瓜霜，叫她时不时含上一片。
　　 看着木如此认真仔细，蝉有些感动，孩子般听话，一切都按照木的说法去做。
　　
　　 七
　　 入冬后的第一股寒流来到深圳的时候，蝉又感冒了一回，但没过几天就好了。蝉怕冷，这或许跟她的体质差有关系。
　　 木从市场买来乌鸡，配上好几种温补药材，在厨房里忙碌，给蝉煲鸡汤。
　　 蝉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笑着说，这管用吗？木说，不知道，应该管用，我妈就这样给我姐补身子的。
　　 蝉看一眼木，不再言语，低头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喝鸡汤，眼里顿时起了一层雾。
　　 这天夜里，木快睡着的时候，蝉轻轻打开房间门，猫一样钻进了木的被窝。
　　 黑暗里，木惊讶地说，奇哉怪也，你如此主动的表现还是头一回呀，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美滋滋的？蝉幽幽地说，吃吃笑。
　　 美滋滋的，太美滋滋的了！木激动地说。
　　 蝉细细地抚摸着木厚实温热的胸膛，接着说，木，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属于咱俩的孩子。
　　 真的？你决定了？
　　 真的，我决定了！蝉说，连名字我都想好了。
　　 快说说看，木迫不及待地说，给孩子起了个啥名字。
　　 叫双双。
　　 啊，双双？
　　 对，是双双！
　　 还不知道以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双双。
　　 为什么一定要叫双双？
　　 因为已经有了丹丹，所以应该有双双。蝉把头靠在木的胸膛上，说，生活里，有单，就有双，有苦，就有甜，有笑，就有泪，有分离，就有相聚，有争吵，就有和好。
　　 木爱怜地抚摸着蝉的脸颊，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还是个诗人呢！
　　 蝉说，生活本来就是诗，诗也是生活的哲理，简单中带着复杂，复杂中透着简单，这要看一个人怎样去体会和感悟了。
　　 在这个不算寒冷的冬夜里，木忽然觉得蝉变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柔情文艺，通情文静，自己做梦都想着的那个小女人。黑暗中，木的眼窝潮湿起来，内心热乎起来，他把蝉紧紧抱在怀里，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想着把怀里娇弱滚烫的身子，融进自己的体内，融进自己的血管里，让彼此的血液，一起奔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