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晶惬意极了，在心里直呼佛祖有灵，让她命交紫薇星。
　　 往日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仙人苑，如今游客如蚁，生意火到爆炸。马蹄欢成了仙人苑的摇钱树。常人欲在仙人苑住上一夜，不提前预约根本就订不到房间。沈晶曾悄悄地尝试过，打电话预订，服务员的口吻十分豪骚，说好的，一个月后吧，本月客房全预订满了。来者，有本县的，也有不远千里、不惜舟车劳顿从外地赶来的。金钱毕竟还是有魔力的，一夜爆富的美梦谁不向往。金牙老板不仅把马蹄欢包装成了一个活神仙，还为他指引了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一是大打神鸡牌，念好致富经。每日，规定从来客中以抽奖的方式抽出十个幸运者，参加“神鸡妙算”活动。当然，是要买门票的，钱也自个掏，门票每张两百元，不贵。神鸡一旦显灵，回报的就是百万千万，值！有规定，但凡公鸡踩出的数字号码，当事者必须保密，否则，就会天机泄露，失灵。门票所得，一半归民宿，一半归马蹄欢。二是重视后备队伍建设，培养神鸡接班人。金牙老板精挑了一只牧羊犬和一只大白鹅，与马蹄欢同屋同住，追随马蹄欢修炼通灵之术。金牙老板的目光极为长远，万一哪天神鸡仙逝，神犬仙鹅不及时跟进，岂不是失了衣钵，断了财路？
　　 席间，马蹄欢流着口水说，他成网红了，粉丝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远及大洋彼岸，至少是数以万计。有好几个年轻的漂亮女子，还通过微信向他示爱，只要他点个头，立马就飞到他的身边，做他的知心爱人。更有甚者，一个花信儿郎，给他发来了一大段感天动地的心语，说甘愿奉献毕生无怨无悔的爱，前来照顾他那个幽梦不醒的女儿，并说真爱无敌，坚信在他的精心呵护下，女儿会像白雪公主一样醒来。沈晶听了，感慨万分。她想，如果马蹄欢身上的恶臭能医治，自己真可以考虑嫁给他。
　　 马蹄欢为她破例地开了一次天恩，让宝贝公鸡加一次夜班，而且不收加班费，也不收门票费，真是仗义。
　　 供养“神鸡妙算”的别墅不大，外型若一只大蘑菇，三间，单层，左右各置一套房，分别住着马蹄欢和其女儿。中间是一个大客厅，一道墨绿色的帷幕，将客厅隔成里外两进。外间摆着十几个黄色的蒲团，里间是神鸡、牧羊犬、大白鹅的仙窝。马蹄欢将沈晶领进客厅，打开电灯，灯光一片幻然，居然是霓虹闪烁。马蹄欢在壁上按下一个开关，帷幕徐徐拉开，后壁中央，筑一台案，案上盘坐着太上老君的的塑像，白发鹤须，皓眉紫衣。像前置一香炉，香火缭绕。左侧立一不锈钢管的鸡笼，仿古红漆，木瓦盖顶；右侧缩一小木屋，那是牧羊犬和大白鹅的营地。中间，摆一个畚箕大的沙盘。
　　 马蹄欢推轮椅而入。正在啄米的公鸡伸颈朝沈晶斜了一眼，又径自低头啄米，头上的鸡冠如鸡冠花在风中不停地摇晃。大白鹅朝沈晶“嘎”了一声，扑愣了一下翅膀。唯有那条牧羊犬，趴在地上，视若无睹地管自个眯眼养神。马蹄欢先毕恭毕敬地在香炉上敬上三支香，然后朝太上老君念念有词，接着便示意沈晶跪在蒲团上伏拜。仪式过后，便将公鸡抱到沙盘上。马蹄欢左手挥了挥拂尘，将左掌竖于胸前，念道：
　　 天灵灵，地灵灵，
　　 老君佑吾鸡显灵。
　　 神鸡起舞天眼开，
　　 保我芸生得万金。
　　 “呔！”马蹄欢念完咒语，便破铜锣似的大喝一声，“走起来！”
　　 沈晶睁大眼睛看，公鸡竟不听马蹄欢号令，立在沙盘上不动。她在心里急急地道：走起来呀，快走起来呀！
　　 马蹄欢又“呔”了一声，将拂尘朝公鸡抖了抖，随之撒出一把五花米，“走起来！”
　　 佛保佑，公鸡动了，在沙盘上开始漫步啄米，沙盘上留下了两行模模糊糊的鸡爪印。沈晶站起上前，观望许久，分辨不出究竟是何数字，遂无比失望地看着马蹄欢。马蹄欢回馈她一个神秘的笑，伸手往眼前一抹，然后睁圆双目，射出两缕神光扎向沙盘。片刻后，招沈晶至身边，贴着沈晶的耳根说了一组数字。一股烂蛇般的奇臭也随之冲入沈晶的鼻腔，差点使她呕吐，但她还是记住了那组号码。她担心记错，遂从提包里拿出笔记本，用笔记下，并让马蹄欢确认无误，才放心地与马蹄欢告别。
　　 马蹄欢送她至门外，看到姫飞的神态有点急不可待，就对沈晶说：“沈大夫，开奖前，你须沐浴素斋，更不可行床第之欢，不然就会失灵！”
　　 沈晶“嗤”了声，跟姫飞耸耸肩膀。姫飞一脸不悦之色。事先说好，今晚两人是要玩车震的，现在震不成了。
　　
　　 五
　　 从仙人苑回来，沈晶连夜到一个体彩销售点，买了五注同一数字的彩票。她原本是想买十注的，但想想人不可太贪心，暂时就先买五注吧，要是中了特等奖，2500万哪！有人曾说她是个贪图无厌的人，其实非也。老姐也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人，虽然是盘丝洞，却不是无底洞，也是有底线的。
　　 回家的时候，她感到脚有点飘，视线有点飘，心也有点飘。进入卧室，第一动作就是放音乐，她点了一曲《潇洒走一回》，还情不自禁地像一条醉酒的眼镜蛇，疯狂地摇摆了一会。很快就出了一身汗，遂去洗澡。
　　 现在，沈晶又立在梳妆台前，深情地欣赏起自己的胴体来。她为镜中的人儿深鸣不平。当年，那可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天生尤物呵！白玉般的肤肌，有凝脂的质感，纤细的蛮腰之上，两只蒲瓜似的丰乳，如白兔一样活蹦乱跳的，自个儿瞧了也不禁垂涎三尺，剔透得毛丝血管清晰可见的大腿，白闪闪的发光。如今，胸前两布袋，软塌塌松垮垮的，已经难以令男人的荷尔蒙爆发了。她转身扭头看，还好，臀部风光仍在，圆滚滚地翘着。老天欠她太多，该是索还的时候了。
　　 对于贾宝帅，她只有厌恶，从来就没恨过。他的不辞而别，倒让她省了一份道义上的顾忌。她像一艘在欲望的海洋中肆意穿行的鱼雷快艇，经历过很多男人，她喜欢比她年轻的。她承认，自个儿喜欢啃嫩草，有姐恋弟的嗜好。三十五岁以前，她凭着自己的绰约风姿，搂抱在怀的全是小鲜肉。人说女人是男人的衣裳，穿旧了就会被甩。她偏不信邪，视男人为玩物，腻歪了，就滚他妈的蛋，凭啥当女人就该自认倒霉。沈洁和韦军曾多次劝说过她，不能这样的，你把自己当破罐子，到头来必定会糟蹋成破罐片，如此恶性循环，是找不到青花瓷的，要想有个好的归宿，必须珍惜自己呀。言下之意是叫她要耐得住寂寞，守身如玉。她根本就不认同，说白了，人就是一动物，凡是动物，生理上的需求是理所应当符合人性的，她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又不是木头。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放荡的女人，而是一个征服者。她有一种当榨汁机的欲望，不仅要榨干男人的精华，还要榨干他们的钱财。因此，没有一个弟弟是能在她的石榴裙下呆得住一年的。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的生活状态。她的身边从不缺少男人，更不乏金钱。明知她是一团贪婪的火焰，却总有一些欲望膨胀的人，如同扑火的飞蛾，赤裸裸地扑倒在她的脚下。她的精神世界虽然有点残缺，但物质方面还是丰盈的。有失，必有得，她就这样维持着内心的平衡。然而，这种平衡被贾宝帅打破了。
　　 十年前，消失多年的贾宝帅犹如一个天外来客，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头金发，西装革履，气宇轩昂，金表金戒金项链，一身金光闪闪。出手极为阔气，送她名牌，赠她钻戒，外加两万欧元。难得的是，仍视她如白雪公主，像菲律宾的佣者，奴仆般地侍候着，虽然生理上涛声依旧，但细思量，继续在江湖上漂泊，也太辛苦了。于是，俩人说好，再也不持着独孤九剑去笑傲江湖了，两条船儿同时靠港，让岁月静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当时，沈晶检查得很仔细，贾宝帅身上揣着二十万欧元。沈晶正欲想着法子把它搞到手，不料贾宝帅先出手了。
　　 一日，贾宝帅伸出狗舌把沈晶全身的每个部位咂了一遍后，踌躇满志地说：“我准备到非洲去一趟。”
　　 沈晶意犹未尽，翻着醉眼问：“到非洲干嘛？”
　　 贾宝帅甚是得意，当着沈晶的面点燃一支巴西大雪茄，喷出两朵云，“开金矿去！那是一个一本万利的项目，我们为此整整跑了三年，现在终于拿下来了。”
　　 没有好事，贾宝帅是不敢在卧室抽烟的，尤其是当着她的面。前些日，贾宝帅就一直跟她絮叨，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沈晶最敏感的神经被他点着了，遂温柔地趴在贾宝帅的肚皮上，刨根问底，问个究竟。
　　 贾宝帅说，他的合伙人，是一个大华侨，身兼非洲某国的商务顾问。那个遥远的国度，是个黄金大国。项目投资不大，六百万人民币即可上马，成本半年就可收回，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回报，遗憾的是自己手头仅有二十万欧元，亏死了。
　　 沈晶鬼迷心窍，竟不假思索地说：“我有一百万，搭个股份可以否？”
　　 “当然可以。”贾宝帅在沈晶的大屁股上嘬了一口，“我的就是你的，你搭在我的股份里就是！”
　　 “丑话说在前，我的钱，只能赚，不能亏，亏了，你要负责。”沈晶含情脉脉地说，搂紧贾宝帅的脖子。
　　 贾宝帅拍了拍沈晶的屁股，“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到时别嫌钱赚得太多就行。”
　　 那天，沈晶当了一次狗，贾宝帅被她舔得死去活来，哼唧不休。
　　 那时候，沈晶天天做着富婆的梦，膨胀得看人都不用正眼瞧。然而，半年过去，就到了梦醒时分，贾宝帅再次从人间蒸发。她的一百万打了水漂漂，平衡被打破了。无独有偶，祸不单行，一声晴天霹雳，把沈晶的心脏炸了个粉碎。她唯一的依靠，在省城某银行工作的独子贾良良，沉迷于炒股，亏了千多万，不仅刚结婚的媳妇走了，工作没了，连她用毕生积蓄购买的套房也被还了债。现在，她比一个无产者还无产，债台高筑，坠入深渊。
　　 好了，这一切即将宣告结束。吉人自有天佑，伟大的马蹄欢，伟大的神鸡将会把她从泥沼中拽出，让她走向艳花灿烂的平川。
　　 沈晶披上睡袍，有了一股喝酒的冲动。她从冰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满满地斟了一杯，独饮起来。她边呷边忖，要是中了大奖，这钱该怎么打发呢？她琢磨着，纳完税，应该还有两千万。拿出五百万，先把儿子的债务一次性清理了。余下的一千五百万，三分天下：计划花五百万，给儿子买一套高档的套房；也不能太亏待自己，也花五百万，到天鹅湖畔买一幢小别墅，让自己的晚年，就在那个人间天堂世外桃源安度吧；剩下的，跟着感觉走，自己想咋玩就咋玩。她不想给儿子留太多的钱，她才不傻，花掉的，才叫钱，是属于自己的财富，存在银行的，那叫遗产，这不是提早让自己去死吗？
　　 她还寻思着，从此以后，必须要好好地善待自己，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到韩国拉个皮，整得比沈洁还年轻。她决心要拿下那一只呱呱叫的“水鸭子”。那只水鸭子，是在一个名叫“鸭鸣呱呱”的网站上认识的。这是一个专为富婆拉皮条、找小白脸的灰色网站。她在网上发了几幅年轻时的美照，并自诩身拥亿万，有豪宅香车。很快，就有一个小鲜肉上钩。那是一个靠青春肉体吃软饭的主，长得异常英俊。那水鸭子，曾在视频里给她裸过，天生一根黄瓜般的神器，跟韦军的不分上下。这令她十分着迷，恍惚不已。水鸭子也曾经来到山城跟她幽会过，一见面，他就变脸了。说她忽悠他，老母鸡装小天鹅，做人不地道。还说，要上床也可以，小费先给两万，不然拜拜。沈晶无奈，只好委屈地跟他说拜拜。有了钱，老母鸡怎么了，还不是照样变凤凰。
　　 沈晶拿出彩票反复看，双眼模糊成水，像吸了过量的白粉，进入了幻觉。她感到自己正置身于天鹅湖畔。皓月当空，清风徐来，吹亮满天的星星，醉落在翡翠般的湖面上，化作了粼粼的波光。她仰卧在芳草如茵的草坪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聆听着缠绵的音乐。那只可爱的水鸭子如小鸟一样偎依在她的玉腿上，散发着淡淡的草香，柔和地抚摸着她的身心……
　　 沈晶的心情好了两天，热浪又将她烤回了原型。她披头散发，垂头丧气，棉花般瘫在电视机前，像一只炸鸡，死去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妈的扯蛋。
　　 体彩开奖了，神鸡没有给她带来奇迹。数字倒是对准了几个，全他妈的站错了队，乱套了。第一只乒乓球滚出来，她就开始祈祷，“3，3！”她跪在电视机前，捂着“突突”乱窜的胸口使命喊，偏偏就不是3。第二只乒乓球落下，她又嘶声喊，“5，5啊！”待那只球落稳后，又不是。她的脑洞仿佛蓦地飞走了一只青鸟，空荡荡的，又搅得她发麻发痛。一股恶臭的气体随之钻进她的鼻孔，滑落至她的腹腔内翻卷。那是从马蹄欢身上发出的气味，此时竟在她的肚内还阳升腾了，她急忙跑到卫生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肚子的苦水。
　　 梦醒了，人也醒了。沈晶一脸苍白，望着大街对面的霓虹，哀嚎，泪崩。
　　 她又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恶梦像一个经年的老友再度充斥着她的脑洞。她感到自己正走向残酷蛮荒的极地，四周黑沉沉的，脚下是白茫茫的亘冰，寒冷得连血液也被封冻了。她的心头燃烧着黑漆漆的火，那火宛如冰雨，没有一丝温度。一枚奇怪的种子在她的脑袋里发芽，长出一蓬古藤，开一朵血色的花，却滴着墨汁般的泪。一只硕大的乌鸦在枝头垒起窝，张开谷斗似的大嘴在啼号不止。喧嚣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似乎夹杂着心碎肺裂的嘶响。呻吟蠕动的肠道，洇出了脓汁般的血，汩汩地往胃里流淌。死寂间，一只夜枭，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在“嘎嘎”地冷笑，然后展开黑云般的巨翼，猛扑过来，撕开她的胸腔，残暴地叼起她滴血的内脏，飞向夜色的深处。她的灵魂贴着汹涌的巨浪，在苦海上沉浮。恍惚间，她遇到了一条帆船，看到韦军正携着沈洁，站在桅杆下升帆，她极力向他呼救，他却置之不理。她像一个幽灵，飘经了一个孤岛，沙滩上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矮墙上与火红的夕阳支颐相视，那老人就是沈妈。她大声朝沈妈呼唤，沈妈置若罔闻。她命悬一线，即将被黑暗淹没。骤然，她饮下一股黑暗之血，化作了一个蛇身蟹头的妖魔，凌空而起，吐出腥红的舌胎，在一座绿色的小院上像秃鸠一样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