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长门买断千金赋(小说) ——皇后陈阿娇
是啊,母亲说的没错,我才是后宫的主子。那个侍女算个什么东西?我越想越来气,便将侍女抓到了椒房殿问话。
她生得皮肤白皙,娇小玲珑。楚楚可怜的眉眼间,荡漾着流转的秋波。看着她弯弯的娥眉,我想到了彻哥哥为她画眉的场景。
于是我扬起手掌,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脸颊上。“你就是卫子夫?凭什么勾引皇上?”
“娘娘恕罪——”卫子夫捂着发疼的脸颊,哀求着跪在地上,“这是,是太皇太后的安排——”
当今太后是彻哥哥的母亲王氏,太皇太后则是王氏的婆婆窦漪房。一个掌控了大汉朝局半辈子的女人,听说政治手腕极其强硬。
只是面对这后宫的事情,她一个孤老婆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插手吧?我恼羞成怒,将卫子夫软禁了起来。
当我满怀怨气的来到未央宫,找到窦漪房的时候,她正在安闲的闭目养神。口里还淡然道:“既是来了,就坐下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
我气呼呼地开口便大声质问:“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将卫子夫塞给彻哥哥?她只是一个侍女!若要入宫,还需经臣妾的同意!”
“你这个大汉皇后,就这么一点儿胸襟气度?”窦漪房慢慢坐直身子,冷笑着,“都是你母亲惯坏了你,将来早晚要吃亏的!”
“臣妾只想知道一件事,后宫到底是谁做主?”
“如今漠北战事又起,皇帝日夜忧心国事,后宫也该要早早立下子嗣,”窦漪房直言不讳,“你却整日与皇帝沉迷享乐,身为天家儿媳,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臣妾……”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回想起来彻哥哥说过的话,他说要我为他生儿育女的。
可是这种事,又怎是我能够左右得了?我一脸羞红地站在原地,还是不肯相信,彻哥哥对我的真心仅仅是因为后宫子嗣?
花间月影,泉声哽咽。我默默地回到椒房殿,想着跟彻哥哥成婚的这几年,肚子的确是没有一点动静。
其实在前年的时候,我找了宫里的御医给看过脉象了。他们说我宫体虚寒,不适有孕。
我也曾出宫找寻母亲,寻了江湖郎中吃了药方。可是都没有任何效果,我比谁都着急。
母亲也劝过我,慢慢调理身子,只要时日久了,一定会有孩子的。我也一直以为,母亲的公主身份尊贵,我这个皇后必会做得长久。
可是没想到,两年后,太皇太后便将卫子夫送入了宫里。我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卫子夫有了身孕,定会入住后宫。那个时候母凭子贵,我陈阿娇的地位也会有所威胁的。
我越想越感到后怕,夜里总会梦到,自己被卫子夫逐出皇宫的情景。醒来的时候,浑身一阵冷汗。
不可以,我绝对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皇后,我是大汉的正宫皇后。卫子夫只是一个侍女,她凭什么?
既然在宫里,卫子夫有彻哥哥和窦太后的保护,那么我就不相信。卫子夫在宫外的家人,谁还会去保护他们。
于是母亲利用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将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抓到了牢狱中。真好,看到卫子夫焦灼的模样儿,我很开心。
“阿娇,你怎么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彻哥哥阴沉着脸色,来到椒房殿前,生硬的质问道。
“我是为了彻哥哥好!”我大声替自己辩解,“卫子夫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被派来就是要监视你,彻哥哥难道忘了,太皇太后掌控朝局……”
“够了——”他低沉着声音怒吼,“自此以后,你就待在椒房殿面壁思过,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海棠花落了,片片坠落在池塘中,泛起圈圈涟漪。我被软禁在了椒房殿,连母亲的面儿都见不上。
夜色凄冷,这一年的冬月,卫子夫诞下了一个皇儿。彻哥哥欢喜的为他取名“刘据”,还封了她为“夫人”。
后宫上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光影重叠,欢笑声充斥在耳畔。我被请出宫门,接受卫子夫的朝拜。
可是为什么,我杯中的酒水这般苦涩?看着卫子夫怀里的小婴儿,我的嫉妒心没来由地窜上心头。
这个时候,母亲给我传来书信,说是寻到了卫子夫的生辰八字。还另外,给我送了一封书信。
“苗疆巫蛊之术,可让卫夫人母子横死。银针和布料乃宫外所得,纵然追查亦是毫无头绪,阿娇放心,一切有母亲在——”
看着包袱里的银针和生辰八字,想起卫子夫得宠时的眉眼。我一时迷乱了心智,慌慌张张的将布偶做好了。
趁着夜色,我将满是银针的布偶小人,放在了卫子夫宫门口的海棠花树下。夜色苍茫,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我关紧了门窗。满心期许着哪一天,会突然得到卫子夫的死讯。
梦里,我又回到了初见彻哥哥的那一天。小小的并蒂莲花盛放的时候,满天都是灿烂的云霞。
纷飞的海棠花散落一地的芬芳,细雨携裹着秋后的余温。椒房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今有皇后陈阿娇行巫蛊之术,触犯宫规,废去皇后之位,着去皇后绶带,废为庶人,搬去长门宫……”
这就是我等来的结果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跑到彻哥哥跟前,抓着他的手臂,痛哭着喊道:“彻哥哥,这就是你对我的许诺?”
“阿娇,你我缘分已尽,你走吧。”他淡漠的语气,彻底伤透了我的心口。
“是因为卫子夫么?还是因为太皇太后在逼你?彻哥哥,你说出来,我帮你呀,彻哥哥,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烛火盈盈,晃动着孤独的旧日时光。我看到彻哥哥的眼神,变得深邃不可捉摸。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太皇太后说你多年未孕,才会把卫子夫给我。我一直都是虚与委蛇,这么多年,都是在等你,你却一次一次的让我失望……”
在彻哥哥还没有完全掌控朝政的时候,只有暂时听命于窦太后。让卫子夫监视彻哥哥这件事,彻哥哥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对我说?让我跟你一起承担?”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彻哥哥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位置。
原来我做的每一件事,彻哥哥都在尽力的维护我。他推不开窦太后送去的卫子夫,又怕我为他担心,这才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得知真相的我,痛苦的倚坐在地上。这就是彻哥哥解释的理由,我可以相信么?谁来告诉我?
也对,单单是“巫蛊之术”就足以让我处以死刑。我的母亲和父亲,也难逃法网。
而今我却只是被废为庶人,我默默地安慰着自己。也许,这就是我和彻哥哥最好的结局了吧。
只因曾经的一句誓言:“若娶阿娇为妻,愿以金屋贮之。”
只因馆陶公主的一句戏言。
只因,那蠢蠢欲动的利益。
所有的一切,因着这段缘,我做了大汉的皇后,做了刘彻的妻。
当他冷冷的宣布“废后”之时,当皇后的绶带转交到那个叫卫子夫的女人手中时,我彻底明白了,男人的誓言,不过是漂亮的松果,风儿一吹,便会随之落下,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眼泪,无法挽回什么,思念的痛楚,唯有自己知道。
每日所做的事情,便是数着那空中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月,多少次,在梦中惊醒,枕上,还残存着泪渍。
如果,我是在想着,如果没有卫子夫,他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遵守诺言?还会不会,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
忽一日,司马相如的名字传遍宫廷内外。一曲《凤求凰》,唱响汉宫。
我不想,不想就这样呆在长门宫里,守着凄美的月,倚楼长叹。
我渴求,渴求他的谅解,然而,他不许。
司马相如,这个名字,便有了新的意义。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若说一曲《凤求凰》,求得文君真心,那么一曲《长门赋》,则是唤起了刘彻多年前的那句誓言:“若娶阿娇为妻,愿以金屋贮之……”
可是,哪里,哪里还有当年?有的,不过是模糊的泪水,伴着凄冷的月,在那幽深的长门宫里,倾诉着以往的相思。
相思豆,落满衣襟,那曾经的芬芳不见,却摇落一地的相思,南国的红豆,何时栽种到了江北,又是何人,将这满把的相思拾起?染红了玉壶,浸透了血泪,这看似辉煌的汉宫,有谁可知,这其中的苦涩?
遥遥无期的等待,不过是女人终结的命运。纵使相逢,只会徒增忧愁,没有谁会记得,前尘往事,纷纷扰扰,大争之世,分久必合。
于是,曲子进了椒房殿。进了刘彻的心房,使得卫子夫的眉头一蹙,刘彻的心儿微微一颤。
还记得多年前的御花园里,花开并蒂,芍药芬芳,玉兰皎洁,木槿蜿蜒。
馆陶公主拉着刘彻的手,指着阿娇笑着问道:“娶阿娇作妇,彻儿可愿?”
他则拍着小手笑着回道:“若娶阿娇为妻,愿以金屋贮之……”羞涩的青梅,躲在椒房殿后,偷偷笑着,这一季的花落遍地。
轻轻的爱着,彼此的依恋,还是当年,那个温婉的妻。木兰香,醉离殇,月儿悄悄隐没在厚厚的云端,隔着珠帘,似乎,穿越了时空。这长门宫的夜,温柔了起来。
即便如此,没有了后位,仍旧是幸福的。这样的结局,对阿娇来说,是最好不过。
自在飞花,承尽落寞到君家。
独倚西楼,月如钩,繁华似穷秋。
长门望月,月又圆,虚实相生,终无结。
了无红尘,多生怨,帘卷西风,小楼对晚妆,素颜亦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