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在哪里？”柏良低着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
　　 “小芹……”柏良还是低着头不说话，“那好，我这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小芹……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去找她们？”
　　 “为什么？”
　　 柏良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们不知道我在外面又结了婚。”
　　 又结了婚！！天，这么说，柏良在老家已经结过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忽然想起我们刚认识时，有一次柏良无意中指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说他儿子也有这么大了，后来又改口说他如果留在农村孩子就有这么大了，我当时还很认同他的话，农村人结婚早嘛，那个时候柏良二十五岁。
　　 “孩子？几岁了？”我面色苍白，“新年十岁了。”
　　 我愣愣的望着他，沈柏良，难道你竟然以为我真善良到如此地步，竟然可以允许你一夫二妻，这……这简直是愚蠢啊！
　　 “我读大学第二年，就……小芹，你一定要相信我，都是父母作主的，他们……他们怕我从此远走高飞，就给我找了门亲，想拴住我。”噢，这就是他一直不愿回老家的缘故吗？可是现在那女人为什么带着孩子找来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我还是回娘家住几天吧。柏良急得给我磕头。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说出来丢我自己的脸！”
　　 在娘家住了两天，我终于冷静下来，我想我应该去见见那个女人，她有权利知道我的存在，况且，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可以无视它的存在呢，一切都不会象柏良说的那样，天，这怎么可能不影响我们的生活呢，我要让柏良在我们两个之间选择，无论他选择谁，我都无怨无悔，如果有必要，我就退出这桩尴尬的婚姻。
　　 那个女人真的很土，我勉强才能听懂她那弊脚的普通话，她说她们就要回去了，本来还要多住几天的，“可你们单位忙……”她把我当作了柏良的同事，我干脆将错就错。我问她柏良怎么不把她们接到省城来，她说柏良说在省城买个房子很贵的，在家里可以盖几幢楼呢，他一直住在集体宿舍里，晚上经常要值班，何必多浪费钱呢，再说她在这里也住不惯，家里的田地也丢不下，更何况以前她还要照顾不愿离开老家的婆婆。
　　 “怎么？柏良的妈妈一直还活着？”我简直要晕了。
　　 “是啊，死了还不到两个月呢，就是因为我婆婆过世，柏良回来送丧，孩子硬缠着要来省城逛，，我也想来看看，柏良才带我们出来的。”
　　 我问她，他们怎么会认识的，她诧异的抬起头说：“怎么，柏良没跟你们说过吗？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我读完初中就回家干活了，后来两家就订了亲，柏良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可是柏良成绩好，他们拼死也要供他读书，他的几个哥哥因此都不愿照顾他的父母。从我们订婚起，我就发心不管怎样也要咬牙供他一直把书读下去。”
　　 我说柏良一直在省城，那大家不是没有时间团聚了吗，“没有啊，他每年都要回来看我们几次，每次回来都要住好几天，我们村里有些男人去广东打工，一去就是几年不回来，柏良比他们好多了。”“可是，每年春节柏良都不回家呀？”“是啊，那还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柏良说春节值班可以拿双工资。”原来如此，我真是太单纯了，一直都相信柏良说的每一句话，这个女人也跟我一样傻。
　　 我愣愣的看着她，良久，我才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觉出了我语气的严重，愣愣的回望着我。
　　 “我是柏良法定的妻子！”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柏良真的在城里又讨了老婆！，不，我不相信！”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号哭起来：“沈柏良，你这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的……”马上，她又止住了哭，转过身来恨恨的对我说：“我才是柏良正式的老婆，我们是乡政府正式批准结婚的，我们结婚都十多年了，你算什么，最多算个小的。”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耐着性子向她解释。
　　 “你们结婚的时候，柏良还在读大学，你们结婚根本就是不合法的。”
　　 “谁说的，我爹帮我们在乡政府扯了结婚证的，有大红本本的，谁敢说我们不合法。”
　　 “可是，那是你们一厢情愿，柏良根本不想和你结婚。”
　　 “哪个说的，是柏良自己说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挣钱供他上学，没名没份的，怕别人说闲话，是他自己提出要跟我结婚的，他不情愿！他不情愿会跟我爬到一个床上吗？”不，不可能的，这个女人在说谎，一定是他们逼他的。
　　 “你还是想清楚吧，柏良终究要在省城工作的，你们的户口也没办法搞上来，更何况我跟柏良已经有了女儿。”
　　 “女儿？我儿子都十岁了，柏良最喜欢儿子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孩子感冒了发高烧，柏良急得象什么似的，在医院里整整陪了一个晚上。”
　　 柏良喜欢儿子？原来那天他在陪儿子！我不由得一个踉跄，什么都不用说了，但我还是挣扎着说：“我和柏良可以给你们一笔钱。”天，我到哪里去弄这一笔钱，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钱！？柏良每次回来都把他挣的钱一五一十交给我，我们的洋房在村里是最气派的，这次婆婆过世，送丧也是送的最热闹的，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
　　 这怎么可能呢，柏良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的，就算他每季度都可以拿到一千块的季度奖，一年也不过几千，他回去要用不少钱，每次还要特意绕道去他所谓出差的地方买回一大包东西带回来，哪里还会有什么积余，莫非他……我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不可能的，柏良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回到妈妈家里，我整个人都好象崩溃了，失魂落魄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把爸妈都吓坏了，妈妈除了给雯雯和齐明打电话也想不出别的法了。
　　 没几天，事情有了让我也意想不到的结局。
　　 那个女人居然找到了柏良的单位，跑去大吵大闹，口口声声要我这个城里的臭女人滚开。单位立即停了柏良的职，要知道眼红他位置的人多的是。手续交割时，新上任的财务经理发现账目上有几千元的亏空，其实柏良本来是可以把帐做平的，一来新年刚过，单位里没有大的资金进出，二来，事起仓促……公司把历年来他经手的帐目做了仔细的清查，结果，他侵吞的钱款超过了十万元……柏良一直不敢来见我，而且现在他也不可能来见我了——他被隔离审查了！
　　 柏良最后被判了七年刑，据说这还是他表现好从轻发落的，我们的房子被查封拍卖了，其实本来是可以由我去凑钱抵亏空的帐的，但一来我没有那份心情，二来那房子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除了搬回一些杂物，法院返还给我五万多块钱，这钱，刚好是我父母原先资助我们的数目。不平的是，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钱也都赔进去了，那个女人却什么事也没有，山村鞭长莫及，法院当然不会去拍卖她的房子。雯雯很生气，叫我去上诉，我已经心灰意懒，没有这个心情了，更何况，那个女人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去了，得让人处且让人吧，错的是柏良，她没有错。趁着柏良还在看守所，我托人带了一张离婚协议书给他，柏良签了字，其实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无效的，但我在乎那一纸证书。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好消沉，整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连女儿也懒得带，雯雯和齐明差不多天天跑回娘家来看我和女儿，雯雯说：“姐，你不要太消沉，你要相信这世上是有真爱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没有不相信过，我相信柏良一直都是爱我的，他对那个女人只是感恩。只是他处理事情的方法不对，如果他先光明正大的告诉我我会原谅他的，最怎么犯难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他其实……哎，我父母这里是一道最大的坎，他怕失去我……”
　　 “姐，你怎么还是那么固执，你不值得为沈柏良这样的人伤心难过，他如果真心爱你，他就不该跟你结婚，最起码也得把那女的离了最跟你谈。”
　　 “他不会离的，那女人对他有恩，他不会做负心之事。”
　　 “那他就可以负你！”
　　 “那不是他的错，在他读大学的时候，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成绩优异被留在省城，更没有想到我会甘愿与他在一起，为了他的父母有人照料，他才草率地结了婚，真是因为爱我，他才一直瞒着我……”
　　 我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柏良的情景，土土的、憨憨的，坐在那里特别显眼，他是在我的一手改造下才脱去一身乡土气的。
　　 “姐，不管怎么说，他如果真心爱你，就应该先跟那个女人离婚，再跟你结婚！”
　　 “他有自卑感，怕到时两头落空，而且他怕这事一说出来，爸妈就永远不会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姐，你怎么还替他辨护啊！”
　　 “这是事实呀，而且他怕跟那个女人离婚，他的父母就没人照料了。”
　　 “可是，他可以把父母接到这里来呀，你肯定会照顾他们的。”
　　 “两个老人不肯来的，忠孝总是不能两全的。”
　　 “姐！你怎么那么固执，你刚刚还说什么事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雯雯气得跺脚，齐明一个劲的扯她，她毫不理会，“姐，你知道真正的爱是怎样的吗？真正的爱就是可以为所爱的人抛弃一切，四处流浪，天涯漂泊……”雯雯还想说下去，齐明把她拖开了，哎，雯雯……
　　 其实，从我跟柏良一结婚，我就怀疑柏良对我的爱了，我觉得他是因为有个城市户口的女子看上他让他很有面子才跟我恋爱结婚的，但是，我又在心里一个劲的为他辩护，人谁无虚荣心，自己刚跟柏良谈的时候还不是也犹豫过吗，后来柏良当上了财务经理，我不也沾沾自喜过吗，我就这样每天都生活在自欺欺人拷问心灵的日子里，每当发现柏良的一个缺点，我就在自己身上也千方百计的找出一个缺点来抵抗，我不想让自己整日生活在失望和遗憾中，而这一切，旁人又如何会知晓，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跟他离婚的，我甚至惊讶的问自己，对于柏良的东窗事发，我究竟是痛心呢还是庆幸……哎，雯雯，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九个月的产假很快就到期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曾经劝我不要跟柏良结婚的同事，雯雯去给我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大家都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等孩子断奶后，如果妈妈有空，我想去外面走走。可是没有人同意，妈妈说，孩子她会替我领的，反正本来就是该退休的人了，但我必须留在家里，就近找一份工作，去外面，她不放心。可是，我主意已定，我是个不称职的恋人，也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如果我能够多一份心。而不是总那么单纯的看人看事，也许结局不会是这样的。我想我更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每看到女儿，我就会想到柏良，想到我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一厢情愿毁了柏良，也害了女儿。如果不是因为我，柏良会一直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小职员，他会生活的平安、知足，终有一天，他的同事们也会接受他那桩尴尬的婚姻。还有那个女人，她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一直可以在村人面前为自己值得骄傲的婚姻昂首挺胸，她的孩子也可以为自己有一个出色的爸爸自豪。
　　 可是雯雯总是跟我顶嘴，说是柏良的自私、虚荣毁了一切，在没认识我之前，他就一直骗人说自己没结婚，单位里不是有很多热心人曾替他牵线搭桥过吗？没有我，他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也许，也许吧，我心里对雯雯的话没有尽力反驳，或许我需要一点自我安慰，雯雯就尽力的为我寻找理由，可是，可是，留在这个地方，我总有一天要崩溃的。
　　 我终于踏上了漂泊的路程，我的目的地是北京，在少女时代我就向往首都的文化。我不想要任何人送行，可最后还是拗不过雯雯，一路上，她说的尽是些闪闪烁烁的话，我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琢磨，我想无非是她想要宽慰我一下。临别时，雯雯叮咛了又叮咛，要我无论去哪里都要与她保持联系，一直到火车快要启动时她才终于放手。我松了口气，踏上火车正准备往里走，雯雯忽然又喊了我一声：“姐，我准备与齐明离婚！”
　　 “什么！？”这句话把我震醒了，我猛的回过头去问，可是车门已经关上了，我愣了好久，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
　　 在北京我茫无头绪的玩了一个多月，我发觉我喜欢那里的文化，却无法适应那里的风沙天，而出门时带的几千块钱也所存无几了。妈妈曾一再的叮嘱我，叫我在外面玩几天就回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我也没有心情给雯雯写信。
　　 有一次我偶然的听到两个人在谈论广州，我就突然起了去广州的念头，我打电话告诉雯雯我要去广州的事，我知道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让她暂时不要告诉妈妈。雯雯在电话里告诉我，她还是准备跟齐明离婚，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感情需要面对现实，我说齐明不是为了你抛弃了音乐去正正经经的工作了吗，雯雯哀伤的说：“不，他不是为我抛弃音乐的。”
　　 “为谁？”我的心里突然一激灵，“雯雯，你不可以再刺激爸妈了。”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另一个女人。”原来如此，在感情上雯雯是个完美主义者，“雯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完美！”
　　 “姐，我知道，你不用劝我的！”唉！
　　 “齐明怎么说？”
　　 “他不想离。”
　　 “那就不离吧。”
　　 “我会说服他的。”
　　 “雯雯，你这是何苦呢。齐明是个好人。”
　　 “我知道，姐，你也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结局。”哎，雯雯说话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她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