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画】禾水河岸的黄昏 (散文)
“妈,以后不要瞎跑出去,好好呆在屋子里休息。我再来晚点,电饭锅都要烧焦了。”表嫂气呼呼地说道。姑妈不敢反驳,连声说好好好。有了这次,姑妈就再也不敢私自跑下去了。表嫂走后,姑妈怔怔地端坐在房间里,委屈像打翻在地墨汁,迅速在内心深处弥漫开来。姑妈再次想起了老家河边那片荒芜的土地,此刻它们已经杂草丛生。姑妈想回老家,却又不敢说出口,她怕伤孩子的心。
有了这次遭遇,姑妈每次下楼前都把钥匙系在裤腰带上。那天她买菜回来,路过小区花园的亭子,见亭子里围着几个老人,她凑近一看,见两个老人在下象棋。姑妈见状立刻来了兴趣。她看见这边戴眼镜的老头子一筹莫展,对方挺兵升巡河车,有跃出边马打车的抢先手段。要妨着他的兵,姑妈站在一旁,嘀咕了一句,戴眼镜的老头立刻化险为夷。十几分钟后,在姑妈的帮助下,戴眼镜的老头赢了。光头老人气不过,冲姑妈喊道,要下你来下,下棋哪有帮忙的。姑妈犹豫了一会儿,把菜放稳妥,坐了下来。一连下了三盘,光头老人两输一赢,眼看到了做饭时间,姑妈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道,得回去做饭了,明天再来。光头老人也聪明,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说,明天记得来啊,下午三点半就在这里。两赢一输,姑妈明显是手下留情了。次日再去时,果然光头老人在那里下棋,围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老人。一直下到黄昏时分才起身,依然是赢多输少。
“你怎么这么会下棋?跟谁学的?”光头老人问道。
“跟我老伴学的。”姑妈说完,神情忽然黯淡下去。
“你老伴叫什么名字?”光头老继续问道。
“王云海。”姑妈说道。
“啊,你是云海他爱人呀。”光头老爷爷一脸惊讶。听他细说,姑妈才知晓姑父在世时曾来市区,跟他下过棋。这样一说,姑妈就感觉亲近了许多。
因为棋,连续几日,姑妈感觉日子过得充实快乐了许多。下棋时她模仿着姑父在世时下棋的模样和惯用的棋法,一招一式间,她感觉姑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一股别样的温暖在内心弥漫开来。连续下了一个月,姑妈的精神气好了很多,那天下午再去却不见了光头的影子,一问才知光头和老伴去广州带孙子了。姑妈听了有点失落。
被搁置的老屋久未有人居住,桌椅上落满了灰尘,一只硕大的蜘蛛静静地倒悬在蜘蛛网上,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迅速隐匿而去。姑妈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整个房间清扫地干干净净,远远望去,地面上仿佛泛着一层光亮。半个月后,姑妈回到了熟悉的乡村,像一尾被搁浅的鱼在潮水的冲刷下重新回到浩瀚的大海,她又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四
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禾水河依旧哗哗流淌着,天已经完全亮了。姑妈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禾水河岸的这几亩地上,她与它们相依为命。她把摘来的长豆角和辣椒挑到小镇的墟上,长豆角和辣椒沾着雨露,在晨曦的照射下散发着亮眼的光泽。“这么早。”不时有人跟她打招呼。不到十点钟,辣椒和豆角就卖完了,换来一百五十八块钱,她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一张十块的,去隔壁的肉摊上买了十块钱的猪肉,猪肉肥瘦相间,正是她喜欢的样子,竹筐里还剩一小扎长豆角和辣椒,她准备中午吃长豆角炒肉,用红辣椒爆炒,青绿相间的颜色,色香味俱全,她这样想着,喉咙生津,不由吞咽了一口。回到老屋,她枯坐在院落里,看着不远处案台上姑父的遗像发呆。院门敞开着,风不时摇晃着虚掩的门,风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跟院门嬉戏着。歇息了一会儿,她把两包沉甸甸的稻谷扛到了几百米之遥的碾米房。自从从市区回到村里后,她把给别人家种的三亩地要了回来,又自己种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扒秧、莳田、打农药、收割,以前是两个人的活,现在变成了她一个人。一望无垠的稻田里,整个村庄的稻谷几乎都收割完了,只剩下她在稻田里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收割稻谷的孤独背影。碾米房里弥漫着一股稻米的温润气息,碾米房的老贵见了姑妈,赶忙迎上去把她背上的稻谷接了过来。姑妈看着一粒粒稻谷流进V字型的漏斗里,再出来时褪去了金黄的外壳,变成了一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
午饭后,姑妈叫了一辆摩托车,把五十斤大米、三十斤的菜籽油和刚从禾水河岸摘来的一篮子长豆角和辣椒载到了镇上的汽车站。在密集的车流里,她感到一阵眩晕,她紧捂着嘴,最终忍不住还是吐了。腥味弥漫四周。坐在一旁的年轻人一脸厌恶地看着她。剧烈的呕吐后,她脸色异常苍白。两个半小时后,辗转颠簸之下,她到达表哥的小区时已是黄昏。
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儿子儿媳和孙女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带过来的蔬菜和米饭,一股暖流在她心底流淌开来。
次日下午,姑妈又乘车回到了乡下。这些年,她就这样来回在市区和乡村的路上颠簸着。暗夜里,她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姑父留下的那副象棋,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光发呆。客厅里,古老的摆钟左右摇摆着,发出当当的响声,声音回荡在耳边,清晰而又悠远。钟摆在夜色中划下优美的弧线,钟声一下下敲打着姑妈的心上,她深陷其中。她感觉自己就是那一个钟摆,这些年,来回在市区和老屋的路上晃荡着,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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