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嘀嘀嘀……”大门外传来的摩托声，汽车声不断，忽而引弟听到有摩托“笃，笃、唔，唔”停下了的熄火声音。姐弟停止嬉闹，静静看着大门。突然，发现木大门的那扇留下开插销的小方孔伸进一只大手，“吱！”一声，大门开了，爸爸周强推着摩托，妈妈玲玉后面跨进大门。
　　 引弟望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对着弟弟惊呼，“你爸爸妈妈！”丢下一句跑了。周瑞不明白姐姐刚才还高高兴兴，脸儿笑得就像红红的海棠果。怎么爸爸妈妈来了，她唰的一下脸都变白了，躲藏起来，“姐姐，你躲啥？”他耸了耸肩，一蹦一跳的追去了。
　　 奶奶烧了一壶开水也没等到两孩子回来，油锅“嘶啦，嘶啦”地响，她灭了火，跑了出来：“引弟、周瑞！”望着海棠树喊。“咦，这两小鬼哪了？”看到地上撒下一地海堂果。
　　 奶奶四下张望两孩子的去向，发现儿子，媳妇院子里出现了。周强朝着老母亲“妈”喊了一声。
　　 奶奶很高兴儿子、媳妇来了，可她还是着急找两孩子。最后，在小南房找到了周瑞。
　　 玲玉把儿子拎出小房子，一边拍打儿子身上的赃物，一边揉儿子耳朵。周瑞扭头喊了一声：”姐姐，出来吧！”
　　 引弟拖拖拉拉出来了，站在房间门口，特别胆怯。在奶奶的一次又一次的召唤下，她才撩起奶奶手工塑料门帘的一角，将一只脚轻轻跨进房内。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羊羔。
　　 引弟的目光和周瑞妈妈的目光相撞，周身一个激灵，连忙退了出来。直到周强喊了一声：引弟，快回来啊，爸爸过来你躲啥？她才又掀开门帘。但，依然只是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依然只是张望。
　　 引弟瞪着大眼睛。真想喊一声：爸爸！扑入爸爸的怀抱，让爸爸摸摸头！但她不敢，她感觉自己就像秋天里的落叶，一阵风吹过来，不知飘向哪里？小小的心灵抖落下一串冰凉的泪珠……
　　 三
　　 李老师几次提出要见周引弟的家长，引弟说奶奶腿脚不方便。那么你爸爸妈妈可以来一次，老师这样对引弟说。引弟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引弟说这话的时候，流着泪，眼睛里有了痛。老师特别关心引弟，她决定自己亲自走访周引弟家长。
　　 一个星期天，李老师到达周引弟的家。她的来访对玲玉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李老师，我家周瑞惹事了？”玲玉一脸惊讶。
　　 “没有，你也是周引弟的家长吧？”李老声音很温和。
　　 “我是周引弟的家长。”玲玉低下了头。
　　 “作为家长，孩子的生活情况你们了解吗？”
　　 “这孩子一直跟着奶奶住，我们也不了解，再说，她爸爸常年在外，留下我打里照外也顾不过来。”
　　 “这就是理由？孩子上夜市你们知道吗？”
　　 “上夜市？”玲玉不安地看了李老师一眼。
　　 “对，上夜市！”
　　 “我怎么知道，对那孩子怎么好都和我亲热不起来。”
　　 李老师目光利剑似地直视玲玉，玲玉赶忙转过了身，她的额上已沁出了汗珠。她拿起鸡毛掸子擦拭几件白色的仿古陈设品。
　　 “周引弟家长，我希望你们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孩子，她还是一个残疾儿童！”
　　 “谢谢李老师，会的，谢谢！我家周瑞学习可以吧？”李老师听得玲玉转了话题，觉得没必要再谈下去，“可以。”丢下一句离开。
　　 谈话无果，李老师找到引弟，说了好多，说了再不要上夜市，上夜市必须有摊位许可证，年龄小是办不到手续的，再去就是扰乱市场秩序，会被城管抓起来的。老师说有困难她会帮引弟的。
　　 上午，下语文课的时候，同学们跑在操场上，有的在欢呼，有的在跳跃，有的唱歌。引弟避开欢呼雀跃的同学们，悄悄来到操场的一角蹲着。
　　 “姐姐，你跑这儿蹲着，有心事？”是弟弟周瑞走到她身边。
　　 “你不也来了，你也有心事？”
　　 “姐姐，我还真有心事。”
　　 “啥？”引弟有点惊讶。
　　 周瑞低头不语，引弟想追问弟弟有什么心事？周瑞还是一言不发，她也没什么话和他说了。起身要离开，“姐姐！”周瑞后面喊了一声。引弟反身又搂住弟弟的肩头，她那瘦削的肩膀给人以坚定信任的感觉。周瑞不禁鼻子发酸：
　　 “姐姐，爸爸妈妈早上吵架了，爸爸走了！”
　　 “是不是为了我？”
　　 “是！”
　　 “我好好的，招谁惹谁了？”
　　 “李老师到了我家，他们就开始吵，吵得很凶，爸爸还喝了酒，气呼呼走了。”
　　 “李老师到你家？”
　　 “是的，妈妈好像不喜欢李老师家访。”
　　 “当然不喜欢了，为了我去的，你妈妈能喜欢？”引弟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又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
　　 忽然间，张开眼睛，猛的大吃了一惊。在那儿，李老师和玲玉走来了，玲玉好像和李老师说什么？引弟发现了，暗中捅了一下弟弟：“你妈来了！”周瑞转头看到李老师带着妈妈从餐厅东角跳下台阶走来了。玲玉脸色很难看，好像哭过了。像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似的？平日里明星似的形象今儿就像乡下婆。
　　 “周瑞，随你妈妈回去一趟，明天再来上课。”李老师话音刚刚落下，玲玉拉起儿子就走。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周瑞几乎叫起来。由于玲玉拉着周瑞的情形引弟断定就是家里出了大事。她把目光转到李老师身上，她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来未有恐惧。盯着李老师找答案？你爸爸出事了。听到李老师的话引弟立刻低下了头，“呜！"一声，很不自在地把两只脚反复挪动着。
　　 “回去上课吧！”
　　 好一会，引弟开口了：”李老师，我现在哪有心情上课，我的心早已跟着周瑞走了。”
　　 “老师理解你的心情，回去看看吧！凡事要保持平静心情！“
　　 引弟爸爸周强因酒后驾驶摩托出事，经过急救，命是保住了，颈椎损伤，下肢瘫痪。
　　 瘫痪后的周强必须要有人专门照顾，玲玉照顾不到。奶奶来回两头跑，引弟礼拜天也来帮奶奶照顾爸爸。她们祖孙常常在晨曦与暮色中来回穿梭，横过车水马龙。
　　 四
　　 为了让玲玉腾出身子上班，奶奶把爸爸接到家照顾。
　　 引弟每天放学回来看到爸爸昏昏欲睡，她提出早上让爸爸到院子里透透风。她上学走的时候就和奶奶把爸爸扶上轮椅。
　　 周强坐在轮椅上，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古镇上热闹的声音：大车、小车的喇叭声，已有夜市小商贩的叫卖声：草莓、豆角、黄瓜、西红柿喽……
　　 他把脏兮兮的扇子撕成了碎片。唉！悠长而又深沉的叹息，他抬起头来，望着果实累累的海棠树。引弟纳闷爸爸今儿为什么不说话。树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一切都显得若隐若现。但是，还有一丝余光，可以看见爸爸脸色煞白，怪吓人的。爸爸正低着头，右手紧紧地抓住轮椅的边角。
　　 “爸，您回家吧！”
　　 周强转过头去，望着女儿，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敬畏之情——对生命的敬畏，对童真的敬畏！泪流不已。他仿佛是在这次意外之后才发现被他拒养的豁嘴女儿多么懂事，多么善良。
　　 “引弟！”他喊了一声。
　　 “爸爸，我在您身边啊，我们回去吧！”引弟推起轮椅。
　　 “不，爸爸想和你说几句话，”周强的一只手压在女儿的小手上，他摸着，慢慢摸着！“爸爸让你受累了，引弟……”周强声音有点梗塞，眼睛泪汪汪看着女儿，“爸爸也可以做点事，可以把海棠果提到集市卖。”
　　 “爸爸，您就好好养病，我可以放学上夜市，奶奶陪您在家。”
　　 “不，爸爸是为了找事做，不能让你去受罪，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你必须答应爸爸一条，今年放暑假时好好地复习一下新课本。明年就小学毕业，你就要上初中了。”
　　 听着这些话，引弟小小心灵不禁颤栗起来，颤栗的幸福，也颤栗的伤感；只有这样的破落机遇她才能享受到父爱，她哭了，只是按住嘴偷偷哭了！
　　 秋天，一片、两片、三四片……海棠树的叶黄了。红红的海棠果一串串挂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这让引弟耳边传来了老旧叫卖声，“海棠果哟！”。为什么不能有新创意：把海棠果分类绑在一条红绳上，红红的一串，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卖的时候把它们摆放在地摊上，摆放成各种形态：椭圆的、菱形的、玫瑰花形的。椭圆形的代表家庭幸福；菱形的代表健康平安；玫瑰形的代表爱情甜蜜！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爸爸和奶奶，爸爸高兴地夸奖女儿小精灵。奶奶赶快拿着大棍子，在海棠树下铺垫好废弃的被单，准备来一场大战海棠树。引弟拿着小篮子扬起小脸指挥奶奶：奶奶，这儿！“刷啦啦”，奶奶一棍子挥下去，海棠果子、叶子，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像下一场金色的雨雾，从高高的树上飘下来。
　　 “呀，这个大，这个最大！”引弟树下快乐地捡着，叫着，就像一只欢呼在花果山的小猴子。
　　 引弟和爸爸帮奶奶把果子分类用红线串起来，一串一串的形态煞是好看。“卖串串红啰，买一串送一串，不香不甜不要其（钱）！”引弟提着一串在地上转着小圈叫喊，虽然口齿不清，但爸爸和奶奶听来是最稚嫩的声音，也是最好听的声音。
　　 晚上，奶奶把串好的海棠果要背到离家只有百米的夜市卖。引弟连连摆手，不让奶奶去，让奶奶留下陪爸爸：“奶奶，使不得，老师说没有合法许可证就是扰乱市场秩序。奶奶，我去，我一个人去，城管追来我也跑得快，奶奶老了跑不了。”奶奶看着孙女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接着说，“奶奶跑不了，你能跑得了？奶奶不跑，他们要奶奶这把老骨头就收留去。”奶奶说着笑得露出两颗将要下岗的褐色门牙。
　　 “嘘嘘，有好办法了，奶奶！”
　　 黄昏，是古镇的一首新歌，嘹亮而豪放。那是对一天忙碌生活的欢送，也是夜市一切活动开始的前奏。每个摊主手中的形形色色的物品，匆忙有序摆放着，叮叮当当若轻若重的声响仿佛缓缓弹奏一曲高山流水。整个大院已开始亮起桔色的灯光。
　　 夜市铁栏栅大门外，有个小女孩，正一个人探头探脑排回在大门外。瘦瘦小小而苍白稚弱的小东西，脸部围着一条丝巾，梳着长长的发辫，带着一脸小心翼翼。她把东西放在大门角落，跑进大院看了看整个市场，没有发现城管出现，却发现刘阿姨摆好东西和她打招呼，她只是招招手，又指了指大门外，忙着跑出去了。刘阿姨笑着说了声：这小人儿，忙起了自己的活。她那轻盈的身影投射在夜市大门口。她缩在角落，赶忙把海棠果一串一串提出来，他的心跳得就像敲拔浪鼓：相信自己的判断，今晚城管叔叔不会出现！一定的，一定的！她自己给自己勇气。
　　 摆好地方，她捏着自己的喉咙，喊不出声音，感觉自己喊出的声音好难听，会吓跑顾客。嘴唇一张一合，硬是喊不出，腿也站僵了，天气凉爽却头上冒出了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自卑地望着出出进进的人。她脑子里出现轮椅上的爸爸；寒风下捡拾柴火的奶奶，猛然来劲了，扯开嗓子喊起来：卖海棠果啰，买一串送一串，椭圆形的、菱形的、玫瑰形的，不香不甜不要（其）钱！”她小手里提着一串海棠果，对着行人喊。一串海棠果握在她的手中，簌簌发抖，清香扑鼻。
　　 海棠果还有这么稀罕的名称，夜市出现第一次的叫卖声，好多猎奇的目光围拢过来。引弟忙着摆放成椭圆的、菱形的、玫瑰花形的。顾客盘问价格，引弟说各种形状的一律十元。价格让顾客满意。一对对夫妻挑拣椭圆形的买、一双双情侣挑拣玫瑰花形的。正当生意红火，城管就像土行孙突然冒出来，凶神恶煞地把大门外还有几家摆摊的毫不留情赶跑，引弟吓得赶忙收拾自己的摊子。“又是你这小人儿。”城管弯下腰，大雁双展翅搂回引弟的海棠果走进大院，毕竟是孩子，引弟边哭边追着：“叔叔，对不起，对不起！”城管把引弟的海棠果丢在一家批发门市的偏侧，看了引弟一眼，招招手离去。引弟小小的心灵满是感激，赶快二次摆开地摊，摆好形状。不大一会功夫，把卖剩下菱形的海棠果一帮调皮孩子拎走一半，有的让顾客提弄的不成形状了。这时，她边做自己的生意边打量附近的顾客，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到出口，发现了引弟的海红果，走几步停下，又走几步再停下。背上的孩子哭得伸出手：“爸爸，我要，我要……”最后，男人决定蹲在引弟的摊位，捡起一串剩下的海棠果问:“多少钱？”引弟说十元。中年男人说这些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给八元能吗？引弟说可以，怎么都可以。中年男人也许听出引弟的声音有点异音，看着引弟，引弟赶忙遮住自己的嘴。中年男人移开视线，小姑娘，可以微信付款吗？”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手机问。引弟说自己没手机，也不会使用。中年男人抱起孩子走了。那孩子“哇哇”大哭，口里不断呼喊：“爸爸，我要，我要！”引弟看着那小女孩就是四五岁的年龄，爸爸怎么说都不听，对着她面前几串海棠果不住哭喊。
　　 “叔叔，我送小妹妹一串，小妹妹不哭，拿着吧！”引弟气喘吁吁追来，由于匆忙的原因，丝巾滑落到脖子，完全露出了她的豁嘴，她赶忙遮住，一串海棠果送在小女孩手中。中年男人感激地看着引弟：“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引弟摇摇头，离去。
　　 引弟回到家里，爸爸已经等在院子里。靠在海棠树上喘气。他眼睛红红的：“引弟，爸爸真的不想让你出去受那份罪，可爸爸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