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对不起苟局长，也是临时有点急事，想着到你的地头再请你的。结果张副局长说你办公室还有事，就请他代劳了。”杨老板一头板寸，国字脸上两只大眼睛里透出精明。
　　 进得东航酒店最大的包箱，苟正义的眼前一亮。站在门里迎接的是那位在明泉有过一面之缘的汪荃小姐。他顿时浑身热起来：“哎呀，汪小姐来了。看看这个老杨，一点儿也不诚实，连你来了也不给我早打招呼，让人有个心理准备。”手早伸过去握住了汪荃等在那里柔弱无骨的小手：“和杨老板一起赶路，一路辛苦啦”。说着晃着手，好一会儿都没松开。
　　 “不累不累，想着能见到大局长，心里高兴，就什么累都感觉不出来了。”汪荃轻启朱唇，悦耳的声音让苟正义骨头都快酥了。
　　 “哈哈，汪小姐还真会说话。”苟正义大笑，握手晃动的幅度更大。汪荃手被捏得有些痛，细眉微皱。
　　 “局长，你看是不是先坐下再聊？”闻明看出汪荃的表情，连忙招呼。
　　 “对对，你看我一见到老朋友就有些激动。好好，大家来坐、坐吧。”苟正义主动坐在主陪位置上对张副局长说：“今天是我们欢迎杨老板一行的，怎么好让杨老板请客呢？你负责签单啊。来，老杨，你是主宾，坐过来。”
　　 杨老板还要客气，张副局长说：“杨老板这就不必推了吧，来了就是客，不给我面子，也得给苟局面子啊。”
　　 “恭敬不如从命。小汪，你就坐苟局那边，好好照顾好领导。”杨老板把本来要挨着他的汪荃打发过去。他们合计好的目标就是苟正义，几个人配合掩护，只是先不让苟正义看出端倪。
　　 “好的，杨老板。”汪荃就坐在了两个局长之间偏靠苟正义的那边。苟正义鼻息里被汪荃身上清新的气味占据，心里原有的一些警惕早没了踪影。饭后的牌局上他手风太顺，心被汪荃的眼神逗得痒痒的。以至于杨老板接下来跟他说事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三
　　 杜子腾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苟正义原本说的好好的让他提出的倾向性建议，一上会就变了卦。当然，他如果周五到东航酒店那个大包厢里瞄一眼的话，一定不会再傻傻地把苟正义标榜的公平正义政策原则等等当真了。
　　 那天走出局长办公室杜子腾还琢磨了一下，这件事情应当是财务提建议，他附议就可以的。让他提建议，闻明知道了还不得恨死他。但他又想，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又有群众基础，闻明他有什么想法也不好明说。再说，闻明这几年耍赖，已经弄得全局上下对闻明厌恶极了，只要单位拿出处理意见，他也奈何不了组织。
　　 虽然苟局长要他提方案有点儿不顺，他也没觉得太离谱。从纪委角度，也能说得通。再说，领导安排了工作也不能不服从。苟正义从部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升任局长过来七八个月，官声整体还不错，对机关也算关心。当然他的关心，有时候是带着条件的，比如帮他家妹妹办事啦，给老乡办调动做做档案啦什么的。苟正义平常说话和颜悦色，职工群众中印象很好。有些传言说他跟地方老板走得近有利益关联，跟财务科檀会计有些亲密，是个笑面虎。杜子腾对他追求经济利益的事情半信半疑，却从不相信他会跟檀会计的暧昧关系。檀会计他是熟悉的，长得很一般，样貌跟苟正义老婆差距太大。她为人热情，工作积极肯干，看得很正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苟正义呢。苟正义的老婆是他老家县剧团主角出身，是个美人呢。唉，可能是檀会计对人太热情惹出来的祸吧！不管对谁，她都笑嘻嘻的，或许是这样引起人们误解的吧。
　　 直到此时提出处理东航酒店的建议方案后，杜子腾才知道他跌进了一个好深的陷阱。
　　 小会议室里几个人正襟危坐，做纪录的组织干事小曾给常委面前的杯子里都添了一遍开水。当杜子腾把处理方案念完后，会议室里出现了几分钟死一般的沉寂。
　　 苟正义没有像杜子腾期待的那样立刻明确表态支持，而是面色难看地点起一支香烟来。财务科老韩也采取了相同的方式，好笑地用拇指食指捏着香烟放嘴上使劲嘬着，似乎烟里有无穷美味。不大的会议室被几个老烟枪弄得烟雾弥满。不抽烟的杜子腾被呛得咳起来，他往窗户边移了移椅子，想从打开的窗户里呼吸几口干净空气。
　　 张副局长一如既往，怪脸上挂着淡笑，好像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他想起周五晚上苟正义在汪荃面前的样子就想笑。当然他不能笑出来。他看了一眼苟正义，正好苟正义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他想笑的内容了。苟正义眉头使劲地往一起攥了一下，又舒展开来。
　　 办公室金主任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心里嘀咕：杜子腾上周不是说是跟局长说好的吗，怎么一个周末就变了？他们几个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是闻明的工作又做到家了？
　　 金主任是看着闻明这几年怎么把酒店承包到手，年年耍赖赖到今天的。上任处长手里也是催他缴费，说不缴费就让他退出承包。也是在处里开会要处理的关头，局长态度陡然变化，说现在市场情况不好，他又是处里职工，还是让他在经营中慢慢还款吧。虽然大家有意见，但忌惮于老局长在处里已经形成的一言堂，最后不了了之。后来有人说，是闻明派老婆提着包去局长家做了趟工作。也有人说，闻明把局长请到店里给找了个女的，把局长跟女人的事情拍了照片，局长不得不同意闻明继续承包。
　　 这次会不会又是这样？司机班小周一上班过来说周五明泉市来了个老板带着个女人住在东航酒店，是跟闻明勾搭在一起的。这次是不是还是这一手？难说。又一个财色兼收的局长，他怎么敢对闻明下手啊！想到这里，他看苟正义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鄙视。
　　 杜子腾啊，你这次又被你相信和培养的人给坑了啊！杜子腾比自己年轻十几岁，这几年腾腾地了撺上来，金主任一直有点儿不平衡。现在看他吃瘪，找出来了点儿平衡，心里还是比较舒服的。他继续端起茶杯来品茶。前几天工程队老板拿来的这种红茶还真是不错，喝到嘴里绵绵的，香香的，过去怎么没见过呢。
　　 杜子腾已经猜出来这件事情的可能趋势，心里一股火直往上冒。他想起上任处长处理闻明拖欠承包费的事情来，就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能相信狗能改了吃屎、相信坐在领导位子上的人就一定有相应的党性修养政策水平。上次局里提出处理闻明的时候，闻明找到家里，拿了一个大信封，说是看看老领导，感谢参加工作以来的培养关心。他坚辞不收后就知道他一定会攻城掠地，但仍然好心劝说：“过去我是你的领导，看你努力有点儿前途就推荐你进修、又为你承包说话，是想让你做出些事情来，以后能顶上来为单位建设出力。现在你发展的程度，已经不需要我再帮你了。但我要告诉你，人只有老实踏实，才能走得长远，千万别为一时之利不择手段。世上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大家都长了眼睛的。”闻明红着脸离开，再没找他说过自己的事情。
　　 杜子腾有些后悔过去对闻明的推荐使用。他现在明白，闻明这个个儿高挑，一脸憨厚，眼睛紧眯的人是很会装的。他听到的消息是，闻明承包后和社会上三教九流拉得很紧，酒店里一度还长住着几个明泉市来枫城开拓市场的小姐，又有一些社会人员聚在他那里打牌赌博。有些机关干部都当了他的俘虏了。为了保证酒店不被查处，他还创造条件让荆萍跟上公安局杨局长了。传言不能全信。但他看闻明现在的样子，又倾向于都相信了。
　　 苟正义被他俘虏，被他施展的糖衣炮弹打中，也就不难理解了。据说苟正义跟老婆关系一直不好。漂亮老婆不能生育，刚刚领养了个女孩。老婆家族在老家很有些势力，苟正义出身贫寒，读书、进步等得到过老婆家人的大力支持。所以他在家里的话语权一直很小。
　　 某些男人被老婆压制的结果是，一有机会就想在社会上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征服女人的能力。
　　 那晚苟正义在闻明办公室听杨老板讲，希望他同意继续让闻明承包下去的时候，明白这是不能不答应的事情。上次在明泉，汪荃陪着的那晚，他得到了极大的释放。从汪荃这个女人这里，他才知道男人原来是可以活成那样的。而这次杨老板带着汪荃来的意思，自然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欠着的是笔什么账。
　　 “苟局啊，闻明小兄弟的事情，你还得费点儿心给办办。他也不会让你白出力的。这样，这里是五万，你先拿上，回头看年底经营的情况，好了再提成。”杨老板赤裸裸地讲出了苟正义无法拒绝的条件。在他这个局长月工资还不上千的当年，五万算是笔大钱。
　　 “这个，唉，老杨啊，你这是害我啊！我这里倒好说，问题是还有几个同志，他们的工作也得做啊。尤其是闻明的伯乐杜科长，他叫我很头痛啊。”苟正义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手不自觉地在头顶上摩挲。
　　 “这样子，局长。”闻明给苟正义递了支烟点上。“我想过了，我找一下韩科长，让他别说话，你们七个常委中，闫书记住院算弃权，你加上张副局长，就够了。用不着每个人都做工作的，那样我的费用太大了。杜科长就不用管他了，这个人的工作是做不通的；金主任和综合科袁科长也不去找了，他们一直对我有成见。只要定不下处理决议就行，也不要求常委会支持我，那样你又不好向上交待了。”闻明的小眼睛里光芒锐利。
　　 “哦，这样啊，小闻，你倒是清楚得很啊。”苟正义笑着吐了个烟圈。烟圈儿悠然自得地往头顶上飘去，渐渐散开。他同意闻明说的，这件事恐怕施出“拖字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行吧，先这样吧。对了，老杨，你不是专门为小闻的事情来的吧。”
　　 “你说呢？小闻是我的小兄弟，你前一段对他带搭不理的，他心慌的啥似的，让我来一趟。我不得不来啊！”杨老板笑得很诡异，让苟正义看着心里着慌。他觉得杨老板肯定还有牌没打出来。难道上次在明泉的事情，他也整了照片？
　　 “好啊好啊，杨老板真是个讲义气的人。我相信你。没事我就回家了，太晚又得受老婆的唠叨。”苟正义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回去。
　　 “行吧。那样，苟局长，明天我先走，你抽个时间到酒店来一下，小汪说有事情还要跟你讨论一下的。完了让闻明送她回来。”杨老板给了苟正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得到杨老板肯定的答复，苟正义的心情立刻朗爽起来。他站起来跟杨老板告别：“你明天走得早我就不送了，一路顺风。”便随手夹起桌上的纸包走出了酒店。
　　 走在夜的清风里，苟正义心情舒畅极了。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好似空气里还有汪荃身上好闻的味道。
　　
　　 四
　　 苟正义开口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闷。
　　 “都不发表意见？看得出来大家对杜科长提出的方案还有保留意见，那我先说说吧。杜科长的方案我是知道的，之前我也是这样的看法。不能让一个个人拿住组织和领导嘛。杜科长跟科里同志牺牲周末休息加班弄出方案来是值得肯定的。”讲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杜子腾听到这里以为听错了，既然是他同意弄的，总不能自打嘴巴吧。等他听到后边的话，才知道有些人自打嘴巴根本毫无羞耻之感。
　　 “但是可能还有些情况是大家不了解的，没有充分吸收进去，上边要求我们处理，群众也有呼声，我们还是得坚持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考虑历史和现实两方面情况，全面准确地把握处理问题的原则，不能被舆论左右。张副局长，你来说说有关情况，好让大家更加充分地认识问题，提出更加全面合理的处理意见。”
　　 之前交待好的，由张副局长提出不同意见。他得按之前设计好的步骤逐步推进。另外，也得让大家知道，不是他苟正义不想处理得干净利落，是张副局长坚持，情况复杂，他只能妥协。什么时候，都得把自己的退路留好，这才是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水平。
　　 “好，咳”张副局长觉得嗓子里有丝痰，使劲咳了下也没咳出来，就喝口水压了一下。“局长让我讲一下，我就说一下。闻明这个事情拖拉的时间太久，上下都有反映，这个情况领导都是知道的。但是有些情况可能一般职工不了解，所以有许多以讹传讹的说法，说是这个领导的关系啦，那个领导有股份参加分红啦。这都是不负责任的谣言，作为组织，我们对各种谣言都不能听信。”
　　 杜子腾看张副局长讲这些话的时候就想到一个词：色厉内荏。他看着张副局长油光发亮脑袋上的长脸就有些憎恶。明明做了，还要装出一副清廉的样子，好像别人都是傻子似的。他手里有几封举报张副局长跟某职工关系密切的信，还有一封写他做业务科长的时候，跟明泉一个商人勾结，把单位十来万的货物赊出去，几年要不回来货款，其实是从中得了一笔钱。这件事情部里查过，责成张副局长负责追款，但每次他出去一趟回来不是说人找不到，就是说那边没有经济能力还款。直到现在，那笔货款都像是烂在地里的白菜，无法收拾。
　　 后边张副局长讲了些啥杜子腾已经听不清楚了。
　　 “老袁和老金老韩你们几个有什么意见？”苟正义笑容可掬地询问他们。
　　 老韩是闻明说好的，他不能没有态度：“听刚刚张副局长介绍的情况，个人建议还是再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另两个都简单地说了个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是个什么意见？说了等于没说，这是某些官场上流行的特色语言。形势明显，他们都是老油条，知道说了没用不如不说。
　　 会议最后，苟正义局长作了以下归纳：“高尚同志担任物资仓库主任大家没有异议，按这个意见报批；免去秦山主任职务，调整到业务科工作，保持原待遇，老袁看着安排一下。东航酒店承包问题因为历史原因，情况复杂，我跟书记通电话说了，他静态同意多数同志意见。人事科工作压力有些大，那就叫负责合同的财务科牵头继续调查了解，厘清本来面目，下一步再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