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者高高亮起手中的皮鞭，只听一声雷霆震怒一般的吆喝声：“驾啊驾驾！驾啊驾驾！”
　　 皮鞭下的两头大水牛拱起腰身，低头向前，鼓吹大气，随同人们的吆喝声，一鼓作气地将五零车拉正在大路上……
　　 此时，只见队长王兴财的头部完全插入在泥水中，柴旭红抢先奔去，他一把拽出王兴财，又是摇又是晃……我脱下白小褂子，走向前去，擦去大老爹脸上的泥水。
　　 柴旭红凭着感觉，停住了摇晃，留神对王兴财进行观察。
　　 只见王兴财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又微微动了一下……他“啊”了一声，喘出一口大气把眼睛慢慢睁开，愣怔一下说：“啊？我还没有死？”
　　 柴旭红连声点头说：“没死……你没有死……”
　　 人们围在王兴财身旁，一声接一声叫喊：
　　 “队长从鬼门关回来了！”
　　 “队长不能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六
　　 六月十五日。
　　 后大园还剩下十五六亩麦子没有收割完。下午，队里把全生产队男女劳动力，都叫来打突击战。一聁活儿干完之后，社员们都在树荫凉底下休息了。副队长柴旭红来了，他抽调一部分人上场。
　　 他对被抽去上场的人说：“社场上晒了一些小麦，不知扛完没有，如果扛完了，你们就问场头，有没有别的活儿了，如果有，就干，没有，就回家。”
　　 他对剩下的一部分人说，“地里还有几亩麦子没有收割完，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
　　 我们还剩下六七个劳动力，割了两畦地，识字班打节向东割去。
　　 记得，这一个麦收季节，我割了最后一刀小麦。
　　 再说分派到场上的几个人，经过一天长时间的战斗，只稍微喘了一口气，马上又要接着干，当然有些不高兴。
　　 队长王兴财吩咐他们：“后来的人都扛笆斗。”
　　 “我就不扛！”铁匠的儿子小丑说。
　　 “不扛？”王兴财说，“不扛就去家！”
　　 小丑扔下木铣说：“我就不去家。小丑赌气说，别的人也都放下了笆斗。
　　 后来，其他的人说了许多劝解的话，他们才拾起笆斗扛小麦。
　　
　　 七
　　 六月十六日的深夜，柴旭红叫我上场打麦，临走告诉我：“有饭。”饭是在会计室和会计朱守俊家两个地方做的，吃饭的地点是会计室。
　　 月照晴空，人们就着月光吃饭，当我走到半路时候，忽然宋继长问我一声：“哪一个？”“是我”我答应一声。
　　 “没有饭了。”他朝我说，我一听，愣了一下，准备端碗回家，想一想，还是去吧，到了那里，也许能够补给我的粮食。
　　 我到了会计家，老远就看见会计家的院子里有许多人在说话，进院一看，果然有许多人还没有吃完，于是，我就从木桶里盛了一碗。
　　 盛饭时，做饭的老犟说：“刚才先吃的那一班人，有二十多人，就吃了一锅还加上一水桶，他们在这儿吃饱了，最后又每人盛一碗带回家了。
　　 后来的人听说都非常气愤。
　　 “这也不怪盛饭的人，盛饭的人做得对，一人应该再奖励5分工！”我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边吃饭，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今天发生这件事情，谁也不怪，就怪王兴雨和民兵连长朱守金两个人，他们当时都在这儿，为什么不管不问呢？”这时我才发现，记工员王兴雨还没有吃饭，有人催促他，“快吃吧！”
　　 “连这个阵都压不住，还能够领兵打仗，摆兵布阵？”
　　 “大哥莫说二哥，你们如果也早早吃的话，也许不比他们强多少！”
　　 我盛了一碗饭，吃去半碗，剩下的半碗都是山干头，再也吃不下去了，实在也不想吃。
　　 人都到齐了，开始翻场，有不少人都还没有拿叉，就找一根木棍子干开了。我也没有草叉，就握了一把木锨在手里。
　　 柴旭红不满意地说：“上一场铺了这莫眼皮厚，再打十场也打不完。”
　　 场翻完了，人们迫切地想得到一会儿休息。人们在场地边的草堆上，就睡在稻草窝里。我就在仓库里，一个人把墙角的站箔放开，睡在上面。
　　 后来，李常青来了，他在我的里面睡下了。
　　 在我们这几个人中，刘大驹最有精神，年轻力壮。他是手扶机驾驶员，驾车拉着石头滚子，与另外几个人负责打场的。
　　 刘大驹叫大叔讲一个小古段给他听听，大叔说，“眼珠子都转不动了，还能够讲古？”
　　 “要不，就来一盘棋？”
　　 “如果同你来棋，那还不如讲古给你听了。”刘大驹又叫了几个人讲古，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够满足他的愿望的。
　　 人们躺在地上，也许仰脸朝天，也许侧着身子，都喜欢习惯地将斗笠罩在脸上，一个个睡在哪儿莫不做声。
　　 突然，一阵“呿呿”的哨子声打破了夜的静寂，社员们急忙爬起来，聚拢到社场上，只见队长王兴财手里拿着哨子，站在仓库前檐墙的灯光下，面色庄严沉重。
　　 “大家老少都坐下。”王兴财向大家抬抬手臂说，“现在我来主持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请大家注意听讲：事情发生在半个小时之前，十二生产队社场上的打麦机爆炸了！一块铁板崩在副队长刘洪非的后脑包上，刘洪非当场身亡，另有几名社员身受重伤。这一台打麦机是我们村部刚刚购买来的，当时一共购进了四台。本来，我们队也摊派了一台‘乌牛’牌打麦机，十二队没有摊到，刘洪非亲自找我，叫我把打麦机让给他，他们队本来就落后，刘洪非是我的姨兄弟，我没加考虑，就让给他们生产队了，谁不知害了他。也就在今天的晚上，村部通知刘洪非，同乡前滩村来我们村部，要借我们的打麦机用用，村部高兴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十二队社员齐心协力地打着麦子，眼看还剩下最后一抱麦子，刘洪非把麦子朝打麦机里续，灾祸突然发生了……这种乌牛牌打麦机刚刚推广试用。”
　　 王兴财哽咽地讲到这里停了一下，他背过脸，擦了一下汪在眼里的泪花，重又面向大家，看见有几个妇女也流下了眼泪。社员们纷纷议论开来：
　　 “机械这玩意儿不是好惹的！”
　　 “玩什么吃什么亏！”
　　 “听说，这种‘乌牛’牌打麦机已经伤害了许多人。”
　　 ……
　　 听完大家的议论，王兴财再次向大家抬抬手，示意大家注意力集中，他说：“我们要吸取经验教训，干活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在这里要提醒负责手扶机驾驶员刘大驹和其他几位同志，一定要及时修理好机械，发现问题，向生产队及时汇报……说天掉地，能够用上的机械，我们还是要设法用上，社员们，同志们，不要怕，害怕就实行不了机械化，害怕就实行不了四个现代化……我们要改造旧江山，打造一个新生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锦绣江山！我们可爱的祖国在成长中发展壮大！农业机械化的曙光已经从东方升起！我们期盼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灶头不冒烟，耕地不用牛的年月不会久远……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说到这里，他摸一把眼泪，看看手表，看看即将沉下西天的大半弯月亮，向副队长柴旭红转过脸，问一声：
　　 “旭红，你再说几句？“
　　 “不了”柴旭红深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现在打场，其他手中没有拿叉的人，暂且等候在场边先歇着，准备翻场吧。”
　　 此时，近处农家传来一声穿透夜幕的鸡啼：“喔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