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战士(小说)
“看来你的命确实够苦的。那你亲生父母找过你吗?”杨瑞同情地问。
“我没有父母,我早就死心了。”许芳愤慨道。
“那你有没有考虑,再认领一个爸妈?比如我的爸妈。”杨瑞故意问。
许芳被逗乐了,忍俊不禁:“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是蚊子叮菩萨,找错对象了。”
“这怎么讲?”
“因为我早已经是4岁女孩的妈妈了。”
“是吗?你不说,我还真以为你才28岁呢!”杨瑞惊异。
“你就别埋汰我了。还28呢?我都39了,比你还大1岁,你得叫我姐!”许芳笑着说。
“那姐夫在什么地方高就?”
“没姐夫,早就离了。”
“怎么就离了?”杨瑞又一次感到惊异。
“怎么不能离?他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你说能好吗?噢,对了,他也是你们上海人。”许芳忿忿道。
杨瑞丝毫不怀疑许芳说的是真话,但他总算明白那次与她发生口角时,她骂他上海男人都不是东西,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情。他感到好笑,却又喜欢上许芳的泼辣和直爽。
“金岚怎么就一点不像她呢?”杨瑞听着微信里许芳的语音,自言自语道。
四
飞机在跑道转了一圈后,像一只巨鸟飞向蓝天。机舱内,除了飞机的轰鸣声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说话,队员们一个个都佩戴口罩背靠椅子,默默的仿佛都成了思想家。
杨瑞坐在靠后点的一只舷窗座位,虽然有些小幸运,可以近距离欣赏窗外的蓝天白云,但他没兴趣,此时正沉浸在与家人告别的伤感之中。
长这么大,杨瑞还是第一次跪倒在母亲的面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并非因暂时离家而动情,却是母亲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母亲躺在床上,紧紧攥着他的手,问:
“瑞瑞,你是不是又去接金岚?她什么时候来呀?”
母亲才70出头,就有点脑糊涂了,说话常常颠三倒四。每次他回家,母亲都会反复问这句话,他都嫌烦。而今天母亲又问了这句,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因为他明白,母亲犯脑糊涂,多少跟他有关。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他的婚姻操碎了心,托张三求李四地给他介绍了不少女孩。可他不当回事,一直固执己见,喜欢自己找,却始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母亲,可又怕母亲承受不住,只能默默地吞下自酿的苦酒。
母亲一直由父亲照顾着,而父亲却是个只善干活不善言谈的人,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杨瑞,到武汉好好工作,别给我们丢脸。”
父亲坚持和姐姐一起将他送到了机场。望着父亲那憔悴的脸色和满头白发,他心里充满了愧疚,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得干出个样子来。
按照原计划,医疗队到武汉后,直接去D方舱医院,因飞机晚点耽搁,所以,只能先去酒店休息。当大巴车将全体医疗队员,送到所安置的酒店时,杨瑞不禁愣住了,因为他看见许芳正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他喜不自禁,下车就朝她挥起了手:
“许姐,咱们又见面了。”
“哎呀!是你?杨瑞,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住在别处呢!”许芳眼睛里闪着惊喜。
“这叫什么来的?噢,千里姻缘一线牵。”杨瑞咧嘴一笑。
“你呀!说话从没正经的。应该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许芳白了他一眼。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等到将医疗队员全部安置妥当后,许芳拿着一件东西,来到杨瑞的房间:“哎,这就是你的移动硬盘。”
“谢谢,太谢谢你了,你上次真帮了我大忙了。”杨瑞笑眯眯地说。
“考核没让你为难吧?”许芳问。
“没有。如果通不过,我还能来见你吗?”杨瑞闪着得意的眼光。
“贫嘴。不多说了,我得去干活了,有空再聊。”许芳微微颌首,转身欲走。
“等等,你咋这么忙?就不能歇会儿?”杨瑞看着她。
许芳摇摇头:“没办法休息。现在酒店里人手太少,我得干点活,保证你们吃好睡好,否则对不起你们千里迢迢来支援我们。”
许芳说完,手一挥,走了。虽然她始终佩戴着口罩,但杨瑞还是看出了她的变化:脸瘦了不少,眼圈发黑;更明显的是,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几天没梳理了。杨瑞叹息,心里多了份异样的感觉。
五
尽管来之前,杨瑞对D方舱医院已有足够的了解,但当他第一天进舱时,还是被震惊了。巨大的地方被划分成多个病区,每个病区安置着几百位病人,且都已经满员。假如医生查房,对所有的病床查一遍,恐怕得大半天时间。
杨瑞被分在了第3病区,负责01—20床病人的护理工作。虽然分了工,但分工不分家,很多份外的工作,女护士做不了,还得他和另外一名男护士去做。比如:搬移氧气瓶、床位调整、货物的装卸等等,凡是要出力气的活,他都得上。工作累点苦点他不怕,因为早有思想准备。唯独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防护服的约束。那厚厚的两套防护服,以及双层口罩,还有防护帽护目镜等等,像铠甲一般紧裹在身上。为了节约使用防护服,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主动使用上了“尿不湿”,他当然也不例外。这些东西全副武装,让人既疼又难受,工作没多时,呼吸困难不说,还浑身冒汗,护目镜起雾,整个人非常难受。他曾经试探性地问队长,能否适当减少些防护的东西?被队长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一顿:让你来武汉,是来当战士的,不是来当“烈士”的。你没有首先保护好自己,你怎么去消灭敌人?简直太幼稚!
在方舱医院,每天下班摘“盔”卸“甲”,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所有进舱的医护人员,每天都得按规定的程序去做,一点马虎不得。每人每次约半小时,而且得轮流来,所以,花在脱卸防护服上的时间,也是够多的了。每位医疗队员,每次走完这样的程序,再乘车回到酒店,都累得不想动弹。
当然,每天再累时间再晚,睡觉前,杨瑞必定要和姐姐杨柳联系,询问父母一些情况后再休息,这是他和姐姐之间的约定。可今晚他在微信上连发了几条语音,也不见姐姐回复,只得熄灯睡觉。一直到早晨6点多钟,姐姐才留言回复,并发了一张照片。他仔细一看,不禁笑了,原来姐姐当起了小区疫情防控志愿者,统一制服,戴着口罩,手拿额温枪,正精神抖擞地站在小区门口。
“姐,不错嘛!你什么时候干起这来了?”杨瑞发了一个微笑表情图。
“昨晚才开始,刚回来。现在幼儿园关门,在家闷得慌,还不如找份事情做做。”杨柳也发了个微笑表情图。
“了不起,姐,向你学习!”杨瑞又发了一个大大的“赞”图。
“净瞎扯,能和你们比吗?你们可是身处第一线……不说这了,我问你,你上次说,你又认识一个武汉女孩,我可警告你,你得当心点,别再被骗了。”杨柳关照。
“哎呀,姐,你这说的是哪一出?我只是随口一提,人家早就结婚了,别瞎想。”杨瑞发了个冒汗图。
“但愿我是多虑,你也别拿到篮里就是菜。”杨柳说完,便下线了。
说是解释清楚了,但姐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杨瑞,是啊!自从上次在酒店见面后,他再也无法联系上许芳,无论是在酒店还是在微信里,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在哪儿。不过,从酒店的种种变化来看,许芳可能真的忙。否则,全体医护队员哪有这么好的待遇?进大门就能看见那长长的红地毯,一直铺到房间门口。每天回来,除了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外,房间的空调早已经开好,洗澡水一直是热的;即便深更半夜回来,服务员都会送上热乎的茶和可口的饭菜……
杨瑞不禁想起许芳曾经说过的话:“我得保证你们吃好睡好,否则对不起你们千里迢迢来支援我们。”
想到此,杨瑞心里亮堂起来。
六
随着全国各地的医疗队不断增援武汉,各方舱医院人手紧张的状况,得到了很大缓解。杨瑞原先每天得工作12小时,现在缩减了一半,休息也得到了保证。但让杨瑞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也随之而来。工作的第30天,他接到了撤离D方舱医院的通知,随队回上海整休。
30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因为自己每天都在拼命工作,与时间赛跑。每当看见有治愈的患者康复出院,杨瑞会很开心;每当有患者因病情加重,而转送到其它地方,他也会心情异常沉重,仿佛是自己的责任。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没到撤离的时候,至少自己还能干一阵子。于是,他找到队长谈了自己想留下来的想法。
“现在男护士稀缺,你能主动留下来,我当然同意。不过,不在这里工作,而是要调到F方舱医院工作,你愿意吗?”队长问。
“都是打鬼子,有什么不愿意的?”杨瑞幽默道。
队长忍不住笑了:“你比喻得对,现在新冠病毒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第二天上午,杨瑞就赶赴F方舱工作。但令他没料到的是,在那里他居然遇见了大学同学阿秀。那天,他换好防护服进舱工作,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位个子矮小的女子,其穿的白色防护服后面,写着大大的“秀”字。他心一动,朝她冒失地喊了一声:
“阿秀。”
女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并转过身怔怔看着杨瑞,仅几秒,她眼睛就露出了惊喜:“哎呀,原来是你,杨瑞,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杨瑞玩笑道。
“哪里,只有你小瞧我,我岂敢小瞧你?”阿秀揶揄。
杨瑞脸上有些臊,知道阿秀指的什么,他尴尬一笑:“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它干吗?你……怎么还没回上海?”
“这里还需要我,暂时走不了。”阿秀笑笑。她忽然像发现新大陆,指着杨瑞的防护服,“你不是医生吗?怎么干起护理来了?”
杨瑞也不隐瞒,坦然地将原因说了一遍。阿秀当场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是应该这样!工作不分贵贱,哪里需要,就应该到哪里去。”
之后,相处的日子里,杨瑞从同事们那里慢慢了解到,阿秀来之前,她父亲就因病长期卧床不起,她完全可以不来。但因医疗队需要她,她毅然克服困难,还是来到了武汉,并一直坚持到现在。她是这里的主任医师,并兼任临时党支部书记。
杨瑞原先对阿秀一直心存嫉妒和偏见,自从这次见面后,他对阿秀有了新的认识,并且对她格外尊重。
自从到F方舱医院工作后,杨瑞已经不在许芳所在的酒店住宿,根据安排,他住到了另一家酒店。原先的酒店,杨瑞每晚回来,都能看见街上一幢幢高楼大厦上,那闪烁的“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的霓虹灯,每次看见它,他都会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而现在的酒店,虽然离F方舱医院近了不少,但因地处郊区,晚上回酒店,只能看见昏暗的路灯。因此,他特别想再去看看霓虹灯,顺便再去看望一下许芳。但至今还没能联系上她,他甚至开玩笑地在微信里留言:“你再不出现,我可要当失踪人员报警了。”却始终杳无音讯。
正当杨瑞失望之时,许芳却露面了。那是他这天晚上下班,刚坐上回酒店的车时,手机微信有了动静,他打开一看,竟是许芳的回复:
“真对不起,这段时间老板让我去另一家酒店处理事情,一直没回来,也一直没看微信。”
“那你现在回来了吗?”杨瑞问。
“今天才回来。你们上海医疗队搬离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主要还是我们酒店离方舱医院路比较远,不方便,所以我们酒店不再负责接待医疗队。”许芳解释。
“那你们酒店怎么办呢?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不会有客人来住吧?”
“那是肯定的。不过,活人岂能被尿憋死?我和我老板早就商量好了,打算搞后勤保障服务,服务对象主要是那些交通关卡疫情防控人员。”
“这怎么讲?难道这些人没饭吃吗?”杨瑞不解。
“我们主要是给做夜班的防控人员提供些便当。我曾经调查过,武汉有些地方的夜班防控人员,几乎没有夜宵吃,而他们在关卡一站就是一夜,又饥又冷的。如果我们给他们提供一些热乎乎的夜宵,不就是能给他们防疫工作添把火吗?”许芳坦然道。
“你想得真周到。”杨瑞赞叹。
在和许芳聊天的时候,杨瑞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看过一部战争片,片名就叫《淮海战役》。影片里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淮海战役的胜利,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用车轮推出来的。”意思就是,解放战争的胜利,离不开老百姓的支援。现在看来,与新冠病毒的斗争,同样也离不开像许芳这样优秀的员工。
果然,没几天,杨瑞在手机里读到这样一条新闻:“在当前与新冠病毒的阻击战中,不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冲锋陷阵,而且也有武汉人民的大力支援。这其中涌现出许许多多感人的事迹。比如‘如海’连锁酒店,在店经理许芳的带领下,每晚不辞辛苦,给奋战在各防控关卡的工作人员,送去热乎乎的夜宵……”
看到此,杨瑞不由得对许芳肃然起敬。
七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炼,杨瑞在方舱医院的护理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但他也深感方舱医院护士的不易。每天不但要对自己职责范围内所有的病人,进行血压体温测量、核酸检测等一系列工作,而且要负责病人的日常护理,其中包括处理病人的排泄物,观察病人的生命体征等等。所以,护士是呆在病房时间最多、与病人接触最近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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