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生】红血印(小说)
邻居便抄扁担到笨牛爹家里大闹天宫,一扁担抡过去,打在笨牛爹的小腿上。笨牛爹哎哟一声爬在地上,小腿被打折了。左邻右舍听到吵闹声纷纷赶来了,把抡扁担的邻居架开了。村长出来调解,因为邻居没有证据证明野物是笨牛爹放生的,最后赔付了五百元的医疗费而告终。邻居觉得憋委,赔了夫人又折兵。村长拿出了杀手锏,说邻居捕杀野物是违法行为,再闹的话,他就让村外的公安来把邻居抓去蹲笼子。邻居在村长面前认了怂,才接受了村长的调解。笨牛爹虽没出钱,但受了疼痛,两个月都没有下地,收入减产了不少,损失更大。邻居和笨牛爹从此结下了梁子。
邻居继续捕杀野物,村长睁只眼闭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笨牛爹也没办法,变得沉默寡言了。其实,笨牛爹打算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放生,无奈,邻居变得狡猾了,喂了两只狼狗看护着,使得他近身不得,也只好作罢,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我听着听着,感觉怪怪的,故事开头不咋样?后来有点儿意思,越来越精彩了,我听得有点入迷。突然,我又感觉不对,总觉得这故事与我有关。百合,你这故事是你编的,或是从哪儿听来的?
百合格格地笑了一会儿,卖着关子说,是牛头堡的老人讲的,或是我阿爹阿娘讲的,或是笨牛爹讲的,或是猪老爹讲的,或是朱荷花讲的……
百合一口气道出了一连串的或是,把我弄得云里雾里了。正在这时,爷爷不知为何来到了堡顶,大声喊着,笨笨,你阿爹阿娘来电话了,非要同你通电话,正在村房等着。
我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向村房,把百合抛在了身后,对于她的故事,阿爹阿娘的电话更有吸引力。
笨笨,我是你阿爹,这么多年没回来看你和爷爷,对不起,我和你阿娘是战士,战士就得服从命令保家卫国,你在家里一定要听爷爷的话,听爷爷说,你考取了街上的重点中学,我和你阿爹真为你高兴,去了新的学校,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阿娘把钱汇给你爷爷,没钱了,给你爷爷说一声,你爷爷会给你送去,你阿娘要给你说话。阿爹的声音很雄浑,说的是蹩脚的普通话。
笨笨,阿娘很想你,可阿娘走不开,等你考上了大学,我和你阿爹一定要向领导请假回来看你,我要说的话刚才你阿爹都说了,乖,宝贝,给阿娘亲一个,好,不说了,马上要工作了。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吻,阿娘的声音有些娇气。
我正想跟阿爹阿娘说说心里话,可阿爹阿娘挂了电话。
爷爷说话了,笨笨,阿爹阿娘很忙,改日来了电话你们再好好聊聊。
尽管我没有跟阿爹阿娘搭上话,但我的心里无比高兴,因为我听到了阿爹阿娘的声音,他们很关心我,有这些就足够了。
阿爹阿娘的通话,让我很快就忘记了百合的故事。第二天,我在爷爷的陪伴下去了堡外的中学。
那一年,我十二岁。
六
中学的生活不同于小学,小学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课外时间充裕,经常和同学们一起玩耍,可以说,操场上常见同学们快乐玩耍的情景。而中学则不同了,课程加了很多,学习时间非常紧张,操场上是同学们来去匆匆的身影。我也加入了这紧张而快乐的学习之中。通过我的努力,学习成绩不仅班级第一,而且年级排名也是第一。学校经常给我发放奖学金,我买学习用品的钱已绰绰有余。为了赚取生活费,寒暑假我都没有回到牛头堡,而是钻进了城里的餐馆当服务员,挣得了一份我认为比较丰厚的薪水,既然辛苦,但自己劳动所得,心里挺美滋滋的。
在这期间,爷爷常到学校来看我,给我送好吃的。而我也只仅仅回过一次牛头堡,刚回到家,百合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百合,你咋知道我回来了?
伶俐,你不是说我是你肚里的蛔虫吗?我就是你的影子,随时就可以跟着你。
我发现百合变得更胖了,而且腹部有了赘肉,因为天气火热,百合只穿了件背心,腹部的赘肉看得很明显。百合,你的腹部咋就长了赘肉?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很苗条,腹部像平原。
伶俐,你傻呀,真是读书读呆了,女人生了孩子后腹部都会有赘肉的。
我惊呆了,百合,你说啥?你的意思是说你结婚了,还生了孩子?
是呀,我的儿子都快一岁了,正在家里鼾睡,我抽这个空当过来看看你,伶俐,你是越长越好看了,是一朵名符其实的百合花。
百合,你才十七八岁,咋这么早就结婚生子?
伶俐,山里人就是这样,早生儿子早得力。
哎,百合,我为你感到惋惜。
惋惜个啥?我觉得生活得蛮好的,听你爷爷说,你在学校又是标兵,是我们牛头堡的骄傲。
百合,我一直遗憾小学时没好辅导你,要不是我俩一起上大学该多好?
伶俐,那都是过去的黄历了,还提它干啥?哦,伶俐,你知道吗?猪老爹死了。
猪老爹死了?他那么健在?咋就死了呢?病死的?得的是啥病?这个事情在脑子里就是爆炸性新闻,一下子炸开了。
哎,死得好惨,当堡里人发现他的时候,就剩下白花花带着些许血丝的骨头了。百合叹了口气。
猪老爹一直都是我童年中的阴影,可以说是恶人,我们牛头堡的小伙伴都惧怕,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因为他的形象常与那两只吊着长舌头的狼狗联系在一起,凶煞恶狠,使人不能接近。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人,我不知道在这辈人中他的印象如何,反正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印象中他就是个祸害。祸害死了,我们应拍手叫绝,咋百合还同情他?说死得好惨?我的心里不仅有着惊诧,还有着窃喜。对于他的惨死,我真的想知道究竟。百合,那恶人到底咋死的?此时,我真不知道我咋用“恶人”两个字,也许这是对他一生的总结。人的一生就两个字:好和恶。
百合说,这是发生在去年夏天的大暑。
猪老爹跟往常一样,昼伏夜出,因为一些珍贵的野物白天不大出来觅食,一般晚上出来,特别是像果子狸这样的野物。他屋后的牛圈里圈满了各种各样的野物,果子狸居多,这些野物都卖出了好价钱。他在街上还给朱菊花买了房子,也算是我们牛头堡的一个能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较凶猛的野物,他的老套筒和狼狗也奈何不了。这样一来,他又想出了绝招:电击。他就到街上买了几套高压电瓶,然后组装成一台高功率的电瓶,电压可达到上万伏。再凶猛的野兽只要沾上了身,就会有来无回。
那一天晚上,猪老爹带着两只狼狗出发了,去了离堡北十几里地的深山老林里。刚进林子,他就瞧见了两只果子狸在前面奔跑,一公一母,是俩口子。他心里一阵兴奋,有几天没逮着果子狸,今晚终于现身,不能再让它给逃脱了。他用两手指一捏下嘴皮,用力一吹,一声响亮的哨声脱口而出,两只狼狗得到了命令,凶猛向两只果子狸奔去,他也在后面穷追不舍。
两只果子狸跑得极快,他跟在狼狗后面猛追。多年的猎杀生涯,让他总结很多经验,对于野物,一个土办法就是穷追不舍,直到它们累垮了,跑不动了,最后乖乖地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追了半个小时,两只狼狗累得吊出了长舌头,他也累得抬不动腿脚了,可两只果子狸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在前面忽隐忽现忽左忽右,像两只娇媚的狐狸。他被彻底地激怒了,又向两只狼狗发出了指令,他也奋力追去。
两只果子狸忽左忽右,两只狼狗也跟着忽左忽右,在他的视线中模糊了。突然,他吸到了某种强力刺激的味道,身体滋啦一声,就失去了知觉,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他是被万伏电瓶击中,死在他为猎物精心设置的陷阱之中,强壮的身子被一阵强烈的糊味儿代替了。
那些天,朱菊花和她阿娘住在街上的房子里,对猪老爹的死无从所知。
我插了一句,这是罪有应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活该。我的话说得很歹毒。
百合怔了一下,伶俐,你咋这样说话?都是乡里乡亲的,死者已逝,我们应该对死者尊重些。
百合接着说,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也许有半个月,两只狼狗把猪老爹的老套筒叼回了牛头堡。
堡里人生疑,老套筒是猪老爹的命,就如战士,人在枪在。猪老爹的枪还在,咋他的人没了踪影?跑到街上一问,说他去深山捕猎去了。坏了,猪老爹十有八九不在了。堡里人又寻到深山里,只剩下一堆带有血丝的骨头了。伶俐,你说惨不惨?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我沉默了,面对这种骇人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仇人身上,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百合又接着说下去,猪老爹的葬礼很简单,没有棺木,就用一床草垫子给埋了,几根骨头,用不着棺木。
我说,百合,朱菊花咋不给她阿爹弄副棺木?
说白了,舍不得钱,他们街上的房子还欠着账,能节省就节省。
朱菊花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不知道我咋又提到了朱菊花。
哦,对了,朱菊花现在是女顶父业,天天带着那两只狼狗在深山里转悠。
此时,我似乎没有了恨意,倒有些同情朱菊花来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操起了捕猎的行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
伶俐,朱菊花那性子随她阿爹,我曾劝过她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将来来好嫁人。她倒说,其它工作哪有干这事儿来钱来的快,而且都是大钱,说得我无言以对。
我突然发觉一个问题,百合,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特别猪老爹的死你又没有亲眼看到,细节描述地那么仔细?
百合哈哈一笑,信不信由你。
我坚信了一点,猪老爹确实死了,不在人间存在了。
七
下面的故事是我爷爷讲给我听的。爷爷说,他名叫牛建军,那一年三十多岁的他,还是光棍条,他觉得在牛头堡生活无望,特别是讨不到婆娘。时兴外出打工,说城市到处都黄金,他想,自己若去了城市发了财,说不定还能讨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这种事情有着存在的概率,但在牛头堡娶到婆娘的概率等于零。经过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去城里打拼,就把两头牛卖了做了盘缠。
他来到了广东,耀眼的霓虹刺花了他的眼睛,车流人流黑压压的一层,如蚁群般涌来,栉比的楼群赛过了牛头堡的群山,直冲云宵,与袅袅炊烟的牛头堡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无法比较,他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要到哪儿去,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这里的人个个板着面孔,面无表情,来去匆匆。他走呀走,这街道似乎没有尽头,像啥?他说不清楚,感觉到站在牛头堡的堡底,堡顶接着天,可快速奔到堡顶,天似乎又很远很远,永远到不了边际。他走呀走呀,都说城市遍地是黄金,他忽然觉得除了坚硬的路面,哪儿来的黄金?他终于走累了饿晕了,在一个很高大宽敞的大门边晕倒了。他的眼前扑朔迷离,感觉到身子飘了起来,他飘呀飘,飘呀飘,飘回了牛头堡,还是牛头堡好,那里有山有水有牛羊还有他见面唠嗑几句的堡里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醒来了。
洪涛哥,大叔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女的。
珍珍,大叔是饿晕了,吃点儿东西喝些水当然会醒过来的。说话的是一个男的。
男的是洪涛,女的是珍珍。他俩是一对小夫妻,在市区卫生院工作。
大叔,你家在哪儿?珍珍问。
大叔,你咋在医院门口晕倒了?洪涛问。
牛建军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两个年轻且充满活力的面孔展现在他的眼前。年轻人,我这是在哪儿?他又望望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墙面白得耀眼。
大叔,这是市区医院,我和老公洪涛加晚班,下班后见你晕倒在医院门口,就把你扶进来,喂了些水和食物,你就苏醒了。珍珍问。
他又望了望洪涛。洪涛点了点头。他有些紧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戒备心理,说,你们两个年轻人为啥救我?我是乡下来城里打工的,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了条贱命。
大叔,你多虑了,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碰巧遇上你晕倒了,我们得救你,那是我们医生的份之事儿,不必感谢。洪涛说。
是的,大叔,洪涛哥说得极是,你不要多想了。珍珍说,她的嘴角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大叔,你刚才说你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你的工作地点在哪儿?我们送你过去。
牛建军突然掉下了两滴热泪,人世间还是好人多。扑通一声,他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你们两个年轻人,你们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
使不得使不得,大叔,你这是干啥?你是想我们折寿吗?珍珍被牛建军的举动惊得睁大了眼睛。连忙过去把他给扶起来。
洪涛也过来把他给扶起来了。大叔,你说你是从乡下来的,在哪儿上班?我们这就送你过去。他好像有些急。
是这样的,大叔,我们家的宝宝才几个月,上个月请的保姆,这个月不干了,我们得赶回去照看宝宝。珍珍说。
年轻人,你家保姆也太缺德了,答应别人的事儿,哪能说不干就不干的道理?哎,如今的社会咋变成了这样?牛建军叹息着。
小俩口听了他的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有着复杂的表情。
年轻人,我是今天才来到这座城市的,举目无亲,没有找到工作,也不知道往那里走,漫无目的地瞎走,就晕倒了,幸亏两位好心要救了我,天下还是好人多啊。他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