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黄地黑花(小说)
室外的阳光很毒,刚一出来,头晕目眩,大黄狗吐着鲜红的舌头,趴在过门石上呵呵地喘气,见了我懒洋洋的爬起来,踱到我跟前,拱拱鞋子,嗅嗅裤角。芦花鸡带着它刚孵出的一窝小鸡在墙根用爪子不停地抓挠着,从母亲允许它带着小鸡下炕,它就这样成天地抓挠,光秃秃的墙根没有什么它能吃的,甚至连一粒草籽也没有,但它不停地挠地皮,用嘴衔起碎小的东西,咕咕地召呼着小鸡。我抓起一只小鸡,用嘴含着它那尖尖的喙,喂它唾沫,它们在炕上的时候我经常这样玩。小鸡长的真快,才下地几天,一把都攥不住了,母亲说:它们很快就要要长出硬毛了,脱去绒毛的小鸡就没这么好看了。我拍拍黄狗的脑袋,让他趴下。可是当我打开柴门的时候,黄狗又窜到我跟前,它想跟我出去溜达,我狠心地用棍子往它屁股上敲了一下。今天决不能让它跟着,我是怕它随着我跳进大井。虽然狗会凫水,可是大井很深,它不能沿着光滑的井壁爬上来,时间长了也会淹死的。
我顺着村河边的沙土路往东走,近乎干涸的小溪在烈日下蒸腾着浓郁的腥气,小溪南面油菜地里,社员们在猫腰引锄。北山坡上三五个老牛在吃草,放牛的哑巴就躺在草地上呼呼地睡觉。我来到井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时候接近中午,我觉着自己热得快要化掉了。大井的水井降下一丈多,水面上浮着一滩青苔,上面趴着几只让人头皮发麻的癞蛤蟆。我疲软到了极点,象摊泥似的摊在那里,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又象在等待着什么,脑袋里好象生了一窝马蜂,嗡嗡的,什么也想不清。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水里的,井水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难喝,虽然有点腥气,但是清凉得很,井水汩汩地流进我的肚子,总也喝不饱,觉得肚子瘪瘪的,瘪得抠疼,小草鱼苗子、小蝌蚪也进入嘴里,仿佛感觉到它们碰撞到牙齿,一个接一个,顺滑地经过喉咙进入腹中,井水真深,我身体不停地往下沉,总也到不了底。我身体侧翻了一下,一只癞蛤蟆箭也似地向我游来。我平时喜欢兔子、小鸡、小狗这些体型匀称、毛皮光亮的动物,而对癞蛤蟆厌恶到了极点,偶尔看见它们蹲在草丛里,马上会条件反射地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赶紧逃离,癞蛤蟆游到跟前了,我惊奇地发现,原来它的腹部和四肢挨地的皮肤相当光滑,鲜嫩的桔黄色皮肤上生着细长的黑色花纹,这图案异常美丽生动。以前见过的癞蛤蟆都是暗黄色的肚皮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子,这样生动美丽的图案我从未见过,它为什么不生在背上呢!我继续下沉,井水越来越凉,冷得我上下牙直打颤,马上就要死去了。
村里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又是怎么把我从井里弄出来的,让我像张小龙似地趴在驴背上控肚子里的水。刘老三拉着毛驴绕了几圈,然后把我放在一张炕席上,炕席下面铺着三条拧软了的榆树条子。这时有人把我用炕席卷起来,脚踹着榆树条子,用力地捆扎,我拼命地挣扎着:“你们怎么不等我爸妈来呀!”原来是母亲收工回来,经过这里发现了我,她正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呼唤着。
6、
这是我年少时做过的一个真实的梦,它是我藏在心底的秘密,我更觉得这是神灵对我的某种警示。四十多年过去了,而今一切都释然了。人世和人生不过如此,哲学家说:秦朝以来,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利害主导的。虽然我们嘴上天天把仁、义、理、智、信讲的津津有味,但实质上跟广告牌和LED灯的套路又有啥区别呢,那么我们纠结人间的黑白分明还有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