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民生：她没有丈夫吗？
　　 韩腾飞：就是她经常叨念的胡子团长，也牺牲在这里。
　　 郑民生：她说她儿子在胡子团长下葬那会出世。
　　 韩腾飞：不错！听老百姓说，墓穴刚刚掘好，疯婆子肚子疼起来，乡亲们用覆盖棺木的红布围起来让孩子出世的。
　　 郑民生：那她儿子呢？
　　 韩腾飞：你想呀，那年代大人都保不住。孩子怎么能……所以她疯了。
　　 郑民生（热泪盈眶）啊，了不起的有功之臣！（责怪）韩乡长，这样老英雄。你为什么不上报？
　　 韩腾飞：因为她疯了，扶不起来啊。（叹气）唉！她头脑不当家，像做梦似的。啥话都说，啥事都做。她今天领着这个到村里吵，明天又领着那个到乡里闹。
　　 郑民生：咱们要格外关心她！
　　 韩腾飞：我们很关心她，把她的生活全包了。特别关心她的健康。郑书记。走！到乡政府再详细跟你汇报。
　　
　　 【远处墓地传来群众数板：
　　
　　 哎，哎！
　　 上级部门来检查，
　　 赶快备好烟酒茶。
　　 地方特产样样有，
　　 工作再差也不怕。
　　
　　 郑民生：你听，群众在议论我们，还是先到他们那儿听听意见。走！
　　
　　 【郑民生、韩腾飞和王干事同下。
　　 【随着拖拉机轰鸣声，小张和婷婷同上。小张拿一根粗绳，婷婷背着小包。她二十二岁，学生打扮，聪明漂亮，天真烂漫。
　　 婷婷：小张师傅，开汽车的驾驶员都会开小四轮拖拉机吗？
　　 小张：都会，原理一样的。好比省城百货大楼下到县城商店卖东西一样。（稍顿）婷婷！你坐这玩意颠人吧？
　　 婷婷（欣喜）颠得舒服！小四轮拖拉机一定比小汽车力气大。
　　 小张：你说错了。别看它响得惊天动地，其实一个坎儿都翻不过去。别学小四轮拖拉机，干劲没有夯劲大！”这是你爸教育干部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婷婷（笑）嘿嘿嘿……
　　 小张：你别笑！看它能不能把我的汽车拖上来？
　　
　　 【小张在汽车前拴好引绳，又捋着引绳走下。
　　 【郑民生走上。
　　
　　 郑民生：小张，别拖了。
　　 婷婷（惊喜）爸爸！
　　 郑民生（高兴地）婷婷！你怎么来啦？
　　
　　 【郑民生疼爱地搂住婷婷。
　　 【小张上。
　　
　　 小张：郑书记。
　　 郑民生：小张，你把拖拉机开走吧。
　　 小张：那这汽车咋办？
　　 郑民生：就让它陷在这里。因为这里有说不完的悲壮故事，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消魂荡气的故事。
　　 小张（会意点头）嗯。
　　
　　 【小张急下。倾刻传来拖拉机轰鸣声，由近到远。
　　
　　 婷婷（不解地）爸爸。到底怎么啦？
　　 郑民生（风趣地）婷婷！怎么这会儿不谈公事。（动情地）你跟我说实话想爸爸了吗？
　　 婷婷（撒娇地）不想。恨爸爸！
　　 郑民生（逗趣地）婷婷，爸爸怎么得罪你啦？
　　 婷婷（嘟起嘴）爸爸把我们都忘了，妈妈批评你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郑民生：你妈说得不对！爸爸是最有感情的人。你知道不知道，爸爸为啥放弃出国工作机遇，却偏偏来到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婷婷（不假思索）爸爸是马列主义呗！
　　 郑民生：爸爸现在还不够资格称马列主义者。爸爸来这儿，正是怀着一种深厚的感情。
　　 婷婷：我不相信。
　　 郑民生：婷婷呀，爸爸给你讲段故事吧。你爷爷临终才告诉我，他是我的养父，他是在战乱年代把我收养的。他说我的亲生父亲，可能在贫瘠的皖东。他还没说清楚就咽气了，他手里拿个红布包，那是留给我的遗物。
　　 婷婷（好奇地）什么遗物呀？
　　 郑民生：一只绣着“厚”字的童鞋。
　　 婷婷：这大约是你的鞋吧？那这“厚字”到底是啥意思呢？
　　 郑民生：我也在硺磨，是不是表示土地，皖东这片土地？
　　 婷婷（点头）嗯。很有可能。
　　 郑民生：孩子，你明白了吗？我到这儿来，是寻亲啊！
　　 婷婷（恍然大悟）爸爸，我明白了。
　　 郑民生：爸爸在寻找亲人怎么能忘记亲人呢？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们啊！（从胸前口袋掏出照片）你看！这是咱家合影。我右手搂着你，左手搂着你妈妈，我天天带在身上。
　　 婷婷（感动地）爸爸！（稍顿）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医学院毕业了呢？
　　 郑民生：还早呐。你七月毕业，这才四月。
　　 婷婷：要是等到七月，那不糊了。爸爸呀，现在大伙都在忙着找人。毕业生“双向选择”学校规定五月十日前结束选择，否则就……妈妈在家急得唉声叹气。我可怎么办呀？
　　
　　 【郑民生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他呆呆地看着陷在泥坑中的小汽车。
　　
　　 郑民生（语重心长地）孩子，你想知道我为啥不让小张师傅把汽车拖走吗？
　　 婷婷（点头）嗯。
　　 郑民生：爸爸给你再讲一个故事，是我刚才在墓地上从扫墓老百姓那儿听来的。当年，这儿有位名叫胡子团长的传奇人物。有天夜晚，他的炮车也陷在这里。又是风又是雨，还有敌人围追堵截。千钧一发之际，老百姓们赶来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一直把炮车推到阵地上。（久久地沉默）
　　 婷婷（入迷地）爸爸，你怎么不说了呢？
　　 郑民生（伤心擦泪）我说不下去了。
　　 婷婷（奇怪地）爸爸，你怎么哭了呢？
　　 郑民生：爸爸被那个年代党和老百姓生死相依真情实意感动了。（顿）可是今天，咱们的小汽车陷在这里时，呼喊老百姓来帮助推一把，他们却假装听不见。老百姓那种冷漠的眼光像刀子一样直戳我的心呀！
　　 婷婷：因为你们不是去打仗啊！
　　 郑民生：孩子，你说得对。往下说呀！
　　 婷婷：你们去，去……
　　 郑民生：听说，现在老百姓最恨坐小汽车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急急忙忙转悠不是为他们。而是为自己。（顿）是啊！确有少数干部一事当前，首先考虑自己利益。他们利用手中权力，为所欲为。就是这些搞特权的人，把我们党的名誉败坏了，使群众和我们疏远了。你看，这儿的老百姓有了难处不找政府，却在墓地上哭泣。我问他们为什么时，他们擦干泪水无声走去。我越想越觉得严重啊！{顿}婷婷，我能理解你即将毕业的心情。你说，爸爸能去张牙舞爪为你挑选工作吗？
　　 婷婷（猛醒）爸爸，说了半天，你在教育我吗？
　　 郑民生：如果一个县委书记连自己女儿都教育不好，还能教育人家吗？
　　 婷婷（懈气地）那我只好……
　　 郑民生（抱歉地）孩子，谁让你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呢？记住，在你自己的工作上，没有挑选的余地，只有服从组织分配义务！
　　
　　 【韩腾飞急上。
　　
　　 韩腾飞：呦，婷婷来了。（转向郑）郑书记，向你报告一个紧急情况。
　　 郑民生：说吧。
　　 韩腾飞：疯婆子的疯病又犯了。她刚带着一帮人跑到乡政府，说要上訪。
　　 郑民生：你是怎么处理的？
　　 韩腾飞：我们已把人弄回来了，只扣下疯婆子。
　　 郑民生：你扣下她干什么？让她到这儿找我啊！
　　 韩腾飞：咱是想送她去医院看看。
　　 郑民生：哦（叮咛地）要派专人护理。（转向婷婷）孩子，你去吧，你学过医。有护理的能力。
　　 婷婷（不解地）爸爸，我……
　　 郑民生：爸爸给你说的传奇人物胡子团长就是她爱人。
　　 婷婷（惊讶）啊！
　　
　　 【幕后传来群众的吵嚷声。
　　
　　 韩腾飞：郑书记。你看，叫他们回去还不服气。
　　 郑民生：好！我去接待他们。
　　
　　 【郑民生匆匆下。
　　 韩腾飞：婷婷！咱们一块走，到乡政府去。学会跳舞了没有？你想不到，咱们乡村也建起舞厅。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学会跳舞再回城。
　　 婷婷：可我爸叫我护理呢。
　　 韩腾飞：我另外派人就是了。
　　
　　 【韩腾飞和婷婷边走边说，同下。
　　 【舞台静场。
　　 【幕后传来激烈吵嚷声。
　　 【若干群众簇拥几乎推搡着郑民生同上。
　　
　　 群众甲：走呀，把他也拖到县里去！
　　 群众乙：你们凭啥阻拦我们？
　　 群众丙：咱们上访不犯法。
　　 郑民生（耐心地）乡亲们，大伙有话慢慢说。你们上访，并不是坏事，说明你们相信共产党还有讲理的地方。我拦着你们是想问一问，你们为啥事上访呢？
　　 【群众轰笑。
　　 群众甲：给你说有用吗？
　　 群众乙：你不是新来的乡长吗？
　　 群众丙：你能管得住高升的韩乡长吗？
　　 郑民生（苦笑）大伙静一静，别误会了。我不是新来的乡长，我能管得着你们的韩乡长，我是县委书记郑民生。
　　 【群众喧哗之后又嘎然而止。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后退。
　　 郑民生（亲切地）乡亲们，坐，坐呀！（他带头席地而坐）咱们不管到哪儿上访，不都是为解决问题吗？大伙先跟我谈谈。我能帮助解决的，一定帮助解决。我解决不了，你们再上访也不迟。说吧，谁打第一炮？
　　 【群众喧哗声。很快安静下来。他们走上前向郑民生鞠躬敬礼。齐声：郑书记！你听我们说。
　　 【郑民生在一边倾听着，认真记录。
　　 又群众（数板）
　　 盼一年，干一年，
　　 年年不剩钱。
　　 耕一春，收一秋，
　　 四季汗白流。
　　 辛辛苦苦大半年，
　　 哪还有劲去种田？
　　 再群众（数板）
　　 一做小商贩，
　　 二进乡村办。
　　 三上建筑站，
　　 地里活儿没人干。
　　 多群众（数板）
　　 村骗乡，乡骗县，
　　 一直骗到国务院。
　　 国务院下文件，
　　 一级一级往下念。
　　 念到中午下饭店，
　　 吃饱喝足说再见。
　　 为有数字能升官，
　　 敢把牛逼吹上天。
　　 年初撒个谎，
　　 年终得个奖，
　　 来年提个长。
　　
　　 【群众轰笑。
　　 【郑民生一直在记录，心潮澎湃。
　　 郑民生（激动地）乡亲们，继续说呀！（情不自禁自言自语）上山下山问渔樵，要知民意听民遥！
　　 【老木匠急上。
　　 老木匠：原来你就是郑书记？（带着哭腔）你得给我作主啊……
　　 郑民生：老人家，您有话请慢慢说。
　　 老木匠：今天是清明节，大伙都在墓地。我先不说我的事儿，我想跟书记叙叨叙叨这墓地里的烈士。
　　 郑民生（高兴地）好呀！
　　 老木匠：那年头，他们死得惨啊！打仗受了伤，没医没药，眼睁睁等死。我是木匠，能为他们做什么呢？我就累呀忙呀，打了一口又一口棺材，让他们安息后有个家。胡子团长曾攥着我的手说：兄弟，太感谢你了！你懂得战士们为有个家而流血牺牲；现在你又尽心尽力为他们做个归宿的家。谁知那天我做的棺材就成了胡子团长的家！（泣声）呜……
　　 【郑民生自己流着泪在为老木匠擦泪。
　　 郑民生（颤声）老人家，你心里有什么苦？全说出来吧！
　　 老木匠：还说什么呢，全怪我。记得当时，我在他墓上说：胡子团长啊！你怎么也走了呢？谁再给我个家呢！（顿）嘿！人家那家眷才叫有种，就是现在的疯婆子啊！她咬着牙，一滴眼泪没掉反而劝我说，别伤心，以后有人会帮我弄个家的。她说话算数，队伍离开时，她真的把她在墓地生的孩子留给我了。可我没那命啊！（哭泣）呜……
　　 郑民生：老人家，别伤心了。我是你的儿子，共产党干部都是您的儿子！
　　 老木匠：我也这样想呀，咱们农民那会儿盼解放，解放后没过几年好日子，就折腾来折腾去。遇上60年，官塘庙的乡亲饿死半拉。好不容易才有改革开放年头。咱们刚刚有粮食，可有人眼红啊！他们变着法子搜刮。真是割不尽的韭菜，交不完的费用。我这鳏寡孤独老人，偏偏又生场大病。他们也不放过。（哽咽）我没有钱，他们就逼我卖粮食。粮食卖光了，他们就拉我的牛。
　　 郑民生（同情地）老人家，我明白了。
　　 【老木匠沉默，乡亲们沉默。
　　 【婷婷匆上。
　　 婷婷：爸爸，我知道谁拉他的牛。
　　 郑民生（奇怪地）婷婷！你怎么回来了呢？不是叫你陪着。
　　 婷婷：我回来告诉你：那位老奶奶不是疯子！她很健康。她为乡亲鸣不平，才跟干部吵闹。大伙说她疯子，她承认是疯子。她说疯子骂人打人不犯法，好为乡亲们出口气儿。听说要送她进医院，她急了。
　　 郑民生（奇怪）为什么呢？
　　
　　 婷婷：因为她很健康。
　　 【婷婷神秘地把嘴凑近郑民生耳朵叽咕一会儿。
　　 【郑民生惊喜地拉住老木匠手。
　　 郑民生：老人家，恭喜你了。我愿意做你们证婚人！
　　 老木匠（受宠若惊）你？
　　 郑民生（急切地）奶奶哪去了？
　　 婷婷：坐车去县城了。她听说县里来了个新书记，她要跟他说说话儿。
　　 郑民生（即刻拔通手机）喂！县委办公室吗？我是郑民生。请你们注意，官塘庙有位老妈妈去找我。你们告诉她，县委书记郑民生正在找她，你们务必用专车送她到这里。
　　 （激动地）乡亲们！雨大，湿衣裳。咱们回村谈吧！（转向婷婷）婷婷，你既来了就不要走了。咱们一块儿到村里走走看看，了解了解农民过的日子。
　　 【乡亲们热烈簇拥着郑民生和婷婷，同下。
　　 【静场。
　　 【韩腾飞和王干事同上。
　　 王干事（神秘地）腾飞兄，跟我说实话，郑书记是不是来接你进城上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