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终于通了，但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多八点，我们已经开始决定先吃饭了。在异地他乡，连中秋小团圆都没有办法一起吃，心里总是疙瘩丛生，怪儿子忤逆。电话里只听到一二声有人急促脚步声，像是鞋子着地的啪啪声。然后又挂了。又过十来分钟，一身臭汗的儿子从门外落拓形象钻进来，我们夫妇没有好声气说他。他仿佛有极大忍耐性“嗯嗯啊啊”。我本想大发雷霆，但就在刚才妻镇住我说：“中秋节，八月十五日一次小团圆，你们父子就不要再吵吵闹闹，忍忍！”所以我也就压住心中怒火，慢慢熄灭了心中无名火气。但唠叨一番是难免的，在这絮絮叨叨的言语中，我也觉得他浑身不自在，但他就是为了游戏可以忍受这些折磨。
　　 晚上，儿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在家里守着，但他的眼睛从来就不曾离开手机屏幕……
　　 夜深人静时，想起儿子的种种恶习，我的心里依然是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愿，不会像“莫兰蒂”袭击鹭岛一样，摧残的一地狼藉……
　　 儿子回来了，他“惊魂未定”与我们吃了这顿晚餐，他心里也在忐忑不安，也许在路上，他就想着该如何硬着头皮挨训。挨训其实是要有很大的耐性与忍受能力。吃饭的席间，我与妻子轮番上阵，不断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
　　 妻子絮絮叨叨，说一些毫无重点的鸡毛蒜皮。显然，儿子没有认真听她的话，他只是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轮到我发泄了。我板着脸，加重语气道：“晨帆你要有自知之明了，不要说父母唠叨你几句你说我们啰嗦。有些事其实也用不着我们说你也知道怎么做。说多了也没有意思。一个人连自己都制止不了自己，摆握不住自己，那他就不叫人，叫木偶！木偶你懂吗？就是傀儡戏，你就是那些道具，一旦你成了木偶，一辈子就是被人摆布的命运。”
　　 儿子静静的听，也许他知道自己“理亏”，他没有反击我们的理由。我第一次感觉到儿子是如此温驯的小动物，看他如此安静，安静如处子，我倒心疼他可怜的单薄的身子。也许，世界的空间对他来说太小太沉重，将正常发育阶段的他压得薄而瘪。我在屌刮他时，很担心他会突然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会弹跳起来冲我咆哮：“我大不了不做你儿子，从此我们路归路，桥归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担心妻子曾经说过的话：“儿子不服你管，是因为他讨厌自己有你这个没有本事的父亲，讨厌你没有给他安逸的生活，讨厌你没有钱，看不起你这个窝囊的父亲！”
　　 我没有本事吗？是的，我仔细一想，我真的没有本事。但是我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我要有本事了，也就不是眼前这个妻子，也不是这个儿子。我十二岁丧母，夹在兄弟间的我就像夹心饼干一样挤出来干活。我辍学打工，没有白天黑夜干活，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曾经因为生活的苦难灰心绝望过，也因为沉重的生活与感情纠结崩溃过，就差没有死过，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回来。但是我想，我自从有了妻子儿子，我还是很用心的工作，尽管工资微薄，一个月才几百到今天三两千，这二十年，我东奔西突，受尽了他人白眼与歧视，但是我忍！我将不多的钱全部花费在儿子身上。我天真的以为，给他最好吃的，最好玩得，最好的生活条件物质需求，最好的学校，我的儿子就会像我期待的一样“平步青云。”但是经历了一切，我才知道自己是错误的。
　　 我将儿子父母一起安排在县城，求哥求叔跑关系，走后门，从成龙幼儿园到附校，实小，再到三中，儿子越读越见鬼。最后真的见鬼了，连鬼见了都怕，读到老师怕，亲人怕，鬼见愁。在九年制必须的教育的阶段，在不能开除学生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下，儿子一次次从教室里变相被老师赶回家，老师的理由是：“求求你们将儿子带回去，我宁愿他零分也不想他影响到其他学生，再拖别人平均分。”因为儿子的事，我与儿子老师关系紧张，与原本也是我的老师“冲突”。我写文章谩骂老师，甚至威胁老师“告他们。”但是儿子终于还是在十五岁那年被老师“驱逐出境”。回想那几天，我们夫妇望天长叹！抱头恸哭，我们无语问苍天，也无语问亲人。自己父亲是教师，弟弟弟媳都是优秀教师，可以说是天堂的教育环境，怎么就不能教好一个“性本善”的孩子，最后也就唯心地认为“这是命！”
　　 是的，这就是命，命不该让我刘家这枝繁华，让这照不到阳光的一面永远黯淡下去，我们就是用尽洪荒之力也托举不了心中的太阳，于是我们就打断门牙往肚里吞。我们认命，我们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农民，虽然辛苦劳动，期望种子发芽，结出硕果。谁知果子还不到成熟就被蜂蛰黄，被风雨吹打得花枝乱颤，最终经不起风雨，坠落阴沟……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们就像一个高空舞者，突然间的失足，掉了下来，很难看，很难堪！儿子没出息，父亲没有面子，回到家，哥哥弟弟孩子都是读书杠杠的，说到儿子时比自己不会读书还难堪，羞得无地自容。所以每年春节说到儿子我就偷机躲开，我怕自己会做错事的小偷那样羞愧。幸亏老天开恩，在关闭一扇门时，给我开启了另一户窗。我的女儿万金妹给我长脸。所以哥哥说：“你呀！好在多生了一个女儿，漆黑的天空才隐约看见一丝光亮。”
　　 是的，我的儿子不争气，不但不争气，还养得如何“娇生惯养”，让我们父母无地自容。但是今天，我们又不得不面对，我们认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希望儿子能有一技之长，像他们一样，不会读书会赚钱，也是同样有美好人生。
　　 不过今天儿子真的很乖，他静静听完我们唠叨，没有一句反抗。
　　 我问：“晚上还出去吗？”
　　 他说：“明天要上了，不出去了。”
　　 我说：“知道要上班了？”
　　 儿子：“嗯！”
　　 次日一早，八点半过，我起床对他说：“快起来收拾，我送你去上班。”
　　 儿子背着包，贴在我背上，我终于感觉有一种做父亲的荣光！尽管好像背后压着一块石头，但我也希望点石成金，像赌石的寻宝人，我还是信心满满地想“堵他一把！”。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材，我多么希望，儿子哪怕是块顽石，也会像红楼梦的石头一样，经日月精华，集天地灵气，假以时日，会是一块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
　　 那天早上一到汽修店，见老板正在开门，儿子一下车就撸手撸脚帮忙开门，这是老板喜欢的好的表现。其时那另外两个徒弟没有来，儿子属于最早报到。他抱着他的小背包进入自己睡觉的小房间里去了。
　　 老板招呼我喝茶，谈起儿子时首先说到了他的抽烟问题。
　　 老板：“你儿子什么时候会抽烟？”
　　 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大概读小学时就听弟弟说会躲进厕所抽烟。”
　　 老板：“抽烟真的很不好，污染空气不说，还对五脏六腑有很大伤害。我有过二十多年的吸烟史，有一天觉得喉咙痒呃了一口痰发现很黄很异常，就决心把烟戒了。抽烟与健康相比，我选择了健康，健康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我：“是啊！可是他烟瘾大，我也管不了。我估计是孩子爷爷传染了这一不良习惯给他，小时候老爸喜欢嘴里叼着一根烟抱着儿子打牌。可能二手烟吸得多尝到了味道，就欲罢不能。”
　　 老板：“也有这个可能，烟一上瘾也不是说戒就戒，要因人而异，看他决心与对危险程度的认识。”
　　 我同意老板的看法，随后老板还提出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朝四下望了望，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你看看这阁楼，四下都被我堵死，因为怕我小儿子爬高，前天还特地用铁丝网加固，我小儿子刚学走路，防范意识要加强。所以你儿子住在这里，本来是不允许他抽烟，可让他住外面也是一个问题，有可能会跑外面偷偷上网，或者与人出去学坏，两者相害取其轻，只能让他住这里，但我一直要求，抽烟要一个专门烟灰缸，抽完要用手摁灭烟蒂。”老板说到小儿子时脸上轻松微笑，但谈到我儿子抽烟又呈复杂表情。我非常理解老板的心理。
　　 我说“一时半刻戒不了，只能敦促他少抽一点。”
　　 老板说：“是啊，我叫他尽量少抽，每天控制一包就好。他自己说他很注意安全，每次会将烟蒂摁灭。但我总是心里担心。”
　　 这实在是一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我不知道儿子怎么就喜欢上了抽烟。随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些鸡毛蒜皮。
　　 我：“最近孩子学得如何？”
　　 老板：“就目前来看，你儿子是最单纯最主动学习的，脑子也灵活。我不满你说，我这个修车店也需要一个全能的师傅，能够在我在与不在店里都能独挡一面。如果学徒工中能有一个这样的人我就会着力培养，工资可以随着他技术各方面不断往上加价。一直到他满意，他不满意，也意味着他出师了，也可自立门户。”
　　 我知道老板对我孩子的关爱，包括老板娘对儿子“视同己出”是因为介绍人的关系。介绍我儿子修车的是我很多年前的一个同事，也是我的红颜知己，她是将儿子当自己孩子一样，吃得穿得都非常舍得买，她也希望儿子能够从此脱胎换骨做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对自己争气为父母长脸争光的好青年。
　　 朋友说：“你们做父母的心情我很理解，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看到儿子有坏毛病总是生气。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再急再气他也不会一下子感受你的恩情。你恨铁不成钢，甚至巴不得将他像泥人一样打烂了重做，但是人不是泥不是物，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与生俱来个性的人，叛逆其实是一个过程。我带过自己孩子就知道，现在他慢慢修正自己你也不要天天去看他，你看多了他反而会烦，你可以不时打电话问候几句，也不要多说，能让他觉得有你关心就好。这里我也可以关照他，昨天我帮他网上挑了四件衣服，二件T恤，二件长袖，还有一条牛仔裤，我看年轻人都喜欢，只是先看他能不能穿这尺码，年轻人也要穿整洁帅气一点。”
　　 我非常感动，对她说：“都换季了还买这么多，买一件过渡就好，总是让你破费。”
　　 她说：“你见外了，孩子能够转变过来这些小投资是值得的，我也没能帮助到什么，只希望他能够走上人生正轨，省得你二老担心。”
　　 如今，又有二天没有见到儿子，不知他学得如何。
　　 有时很想打个电话给他，但是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到底，我们父子是很少共同语言，儿子对别人说：“我这个父亲很难沟通。”在他看来，我们父子不但有代沟问题，连交流都出现了阻碍。我也想过自己管教方式可能过于急于求成。所以他很不适应我对他的“高压管制。”现在实业不景气，连我们找工作也难，妻子跳槽受阻重新返回她原来的厂里上班，我则随便找了一个小厂做一点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每天下班回来，吃饭洗漱完后心中依然牵挂着孩子，但是又不能想见就见，我多么想见到自己的孩子能像他们的孩子一样，见着父母亲热地叫声“爸妈。”然后有一肚子话对父母说。但是，我的儿子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们，似乎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到万不得己他不会响亮叫一声爸爸妈妈。
　　 一个人一生中都有一条黑暗的遂道，也许熬得住黑暗，耐得住寂寞才会有重见光明，重现天日的一天。我相信，恶梦醒来是早晨！因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以新的心情，新的目标去迎接新的希望！
　　 父母总是给子女最好的，为了孩子，什么都舍得出，也从不思图报，就像一窝燕子，燕爸燕妈不停来回飞翔，不断觅食捉虫给娃娃。真是“三月燕子飞雨中，一只高飞一俯冲。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若不觅雌继卵壳，巢成毕竟巢还空。”所以父母的心就像是孩子身上的肉，那怕孩子一点点磕碰，都会心疼。当然，得知孩子有一点点进步，父母也会满心欢喜。
　　 昨天晚上大雨初歇，妻子又担心起儿子来。
　　 妻子说：“天气转凉，不知道孩子暖和没有，我看他那鸭架床底四面来风，得上去看看要不要铺层毛毯。衣服够不够穿。”
　　 我说：“早上朋友有去看他，她网购了四件上衣，一条裤子。应该没有事。”
　　 但妻还是不放心，她说：“趁雨小，我们还是钻着雨缝隙去一趟踏实一些。”临行又打开冰箱，把好吃的一个都不放过，装进袋子里去。
　　 我戏言：“儿子在一起就好像多一家亲戚，不然你都没地方去，脚都会犯懒，以后会变馊。”
　　 妻说：“信你说，谁像你有亲没亲一天到晚野狗一样往外跑！我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顾他人瓦上霜，一家人管一家事，就够累了。”
　　 夫妻俩说着家长里短，畅想着日后儿子能当一个修车俱乐部大亨。五音不全的她也哼起了客家小调，看儿子，再远路也不觉累。
　　 我不由得想起四年前，儿子瘦小身子像竹子一样在风中晃动。那时他个不及一米三，人也只有十三周岁。在洗车场弄得上下一身脏，整个鞋袜全泡饱了水，手脚都冻红红肿肿，妻子见儿子吃力举着水枪，然后又弓背屈腰拿起抹布，不停地擦，奋力地擦，朝着顾客用皮鞋尖指示的地方用力抹。妻子的眼泪倏地流淌下来了，她溢满泪水，哽咽着问儿子：“想吃点什么？妈给你买。”
　　 不谙世事的儿子没心没肺回她：“我要的你买不起，海参，燕窝，鹿茸，熊掌，山珍海味，你买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