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揣着介绍信，就像捧一个宝贝似的与刘方一起下楼去了。两人见时候不早，闲逛了一会，感到饥肠咕噜便想就近吃点东西。当走到一家写有“客家风味”的小店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里面飘出“老乡要吃面吗？”接着一个貌若鲜花却又没丝毫涂抹装扮的清纯女孩出现在眼前，样子既温文雅尔又美丽大方。一口一声老乡，一问，是永定人，对于出门本省的人而言，其实不是同县人我们都不作老乡称。不过永定同属龙岩，可以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吧！于是在“老乡美女”招呼下，他们一人要了一碗三块钱的面。
　　 面很快就好了，热气腾腾，上面飘着些许葱花。吃到碗底居然还有一粒排骨。他们觉得这家小店不错，不像有的小店喜爱面子，白面上常会铺一层薄如蝉翼的肉片，让人觉得很“实惠”，可再实惠哪有人家一块厚实的排骨划算呢？实不实惠顾客心里自然有杆称。吴刘两人正庆幸自己遇上了善解人意懂关照出门人的好老乡时，谁知，在交钱时老板变了脸，那本来就不对称的三角面成了畸角形，鼓着疤拉眼说要十三块钱一碗。吴江欲与之争辩。刘方自知上了“老乡陷井”的当，再吵也没有用，便冲吴江道：“吃都吃了！认栽吧！他们这些所谓老乡就是十足的背后开一枪”，其实那“老乡”只不过是本地小店老板雇来的托，专宰外地来的乡巴佬。
　　 没办法！吃一堑长一智，破财消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方很快付了冤枉钱拉着吴江就走。重新坐车回他单位。
　　 明天刘方就要随队出工了，刘方千叮万嘱吴江要事事谨慎，外面骗子多如牛毛，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吴江打算明天就拿着介绍信去中介所介绍的梅山镇“荣祺鞋服有限公司”去看看。­
　　 吴江告别刘方，离开了闽东南地质勘察公司。
　　 怀揣着中介所开的欠条似的介绍信，犹如怕它一不小心就会飞走似的揣在怀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像一个老戏迷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张戏剧皇后演出的门票，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
　　 他坐上了泉州城的车，到了泉州车站，由于上次的被宰教训，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宁愿空着肚子也不敢去买一个包子来吃，生怕这些狼子心黑的老板又会说面里包有海参。
　　 候车厅密密麻麻脑挤脑地站满了人，他在一排一排的大客车中寻找着“梅山”车。好长时间才找到，于是挤了上去，一问才知到梅山离泉州还有五十公里，是泉州的最边远处，吴江寻了个位怀抱着背包坐了下来。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车才启动。往梅山的路由宽到窄，平坦到坎坷。一路走走停停，约两个小时才到梅山镇。
　　 一下车，就一伙“嘉陵仔”围了上来，左拉右扯，吴江被拉得晕头转向，只好先消停一下，对他们的热情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坐不坐。他怕又被宰了，他要先找人问实了到底离这个“荣祺鞋厂”有多远？一个开小店的人告诉他，就在前面一点。
　　 这时有一个瘦高个的拉客仔不知何处冒了出来，说他知道此厂，顺路收一元即可。吴江觉得好运气，有这么便宜的摩托，便坐了上去。只觉得滚滚的自行车嘉陵仔洪水一样向两边流动。手里拽着那张票根似的介绍信，心中唱起了《把根留住》：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多少岁月，凝聚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
　　 摩托带着他七拐八弯，一首歌还没完，就到了，搭客仔刹下车，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两层楼房，说那就是你要找的厂。吴江拿出一元递给拉客仔，谁知那人一下翻了脸：谁稀罕你的一元，我说的是十元。吴江说你自己说的顺路一元我才坐的。两人就此争吵起来，那人抡起拳头，说你想耍赖是不是？吴江见对方动粗了，只好换了张十元的票子，那人才悻悻而去。
　　 吴江把包扛在肩胛上，向荣祺厂走去。这哪像个厂啊！大门锈迹斑斑，内坪杂草丛生，门口挂着“南安梅山荣祺鞋服有限公司”。一问门卫老头，他说，这厂不要招人，都在裁员呢？没生意。吴江一看，果然贴着裁员名单。吴江把介绍信递给门卫老头，老头看后摇摇头说，你被人骗了。我们厂要招工也不要中介，招工门口一贴就不知有多少人来做。哪里要中介？吴江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看时候不早，想着刘方也随队出门了，孤零零的他只身在外，举目无亲，时时处处受人敲榨勒索，不禁蹲在路边伤心落泪起来。眼看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吴江决定往泉州方向原路步行返回，可以看看有没有招工牌。
　　 可是走了三四里路，又饥又饿的他浑身软绵无力。想停下来买吃的又怕天黑更难找厂，因此只好强迈着步。天终于暗了下来，眼看就要下大雨。吴江已回走了十来里了，吴江扛着背包，想寻个地方躲避。看路边有个牛毛毡搭的凉棚，便钻了进去。回头一望有一个木板红漆写的“招工”，便很不经意地进去问。原来是一个加工木头的小料厂。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有个瘦小个子是他儿子。长着倒三角形脸，带着吴江进去看了看。说月工资二百元，做熟了才加，吴江决定先进去寄个脚再说。瘦瘦的小老板就在水泥瓦搭的厨房旁杂物间收拾一小方地，铺上几块板皮就当他的床。吴江这才叫小老板代他买了四包快熟面，用电热壶里的水充了就呼呼呼地吃了起来。
　　 吴江就在这个锯木头的小厂呆了下来，第二天就在老工人的带队下上工。这厂有七个工人，其中有四个本地人在用带锯锯大木头。带锯像一条坦克的履带竖挂在梁上，一开锯就如拉响的防空警报呜呜呜呜的响彻半天空，震耳欲聋。吴江没有听惯这种剌耳的声音，听得他牙根子发酸。于是找了页纸撕了搓成两个纸蛋塞住耳孔免得鼓膜生茧。如此一来，本来充满噪音的工作环境就更加无法交谈。每次工人与老板间或工人与工人间说话都要嘶破喉咙大声叫唤就像对骂。除了那四个本地人早出晚归。只剩下一个四川人与一个贵州小弟，四川人有二十五岁上下，皮肤较黑。还有一个贵州小弟约十七八岁，圆头圆脑，脸色腊黄，也来不久。加上吴江，四川人就成了他们的“师傅”。开始几天，都由四川小师傅开机，把一块块木头推进锯齿里，另一头再有一个人接。
　　 吴江看小师傅锯的挺利索，到第三天，便蠢蠢欲动想亲手开机。谁知就在小师傅作最后示范瞬间，一幕可怕的情景发生了，只听四川小师傅“啊哟”一声，眼看三个黑点如飞起的弹片。小师傅就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满地打滚，老板闻讯赶来，吓得面色如青冬瓜，一边叫他儿子与吴江小贵州去医院。一看手指已断丢三根，只剩无名指与尾指还在。说自己在场子里找断指，结果，在医院的吴江他们等到晚上也没等来断指。等来的是老板说的没找到。
　　 就这样小师傅少了三根手指，吴江与小贵州感到很是害怕。晚上，吴江与小贵州轮换着回厂吃饭。吴江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幕感到很恐怖，心一紧张把吃饭的筷子掉在排水沟，于是蹲下身去捡。不料看到沟中有白乎乎三根手指。原来这就是小师傅被锯的三根手指。
　　 吴江想，看来老板是找到了手指不愿花钱接上，就说没找到，想到这里吴江心里直发毛，可恶的老板为了省点医疗费连可接的手指也给扔在下水道。
　　 吴江决定想法离开这可怕的工场。­
　　 那天晚上，吴江一夜没睡好，一入梦便见到工友三根白乎乎的断指。他望着户外一团漆黑，心也如碎布揉成零乱的一团糟。
　　 没有想到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黑暗，甚至有点自责自己的鲁莽出门，如今真想打退堂鼓回家。可有几个外出打工的钱没挣到不算，还蚀了路费的？这样会被人说成“没本事的人”。
　　 他想好了明天一早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因为工友的遭遇让他再也没有坚持在此木料厂的勇气。
　　 第二日，天还麻麻糊糊，他就偷偷收拾了自己的行装，满怀凄凉的离开了木料厂。
　　 其实像这样没有安全保障的小木材加工厂，在梅山还有很多。工资又低，活又累又苦。就是不要发生工友断指这件事，吴江也有去意。何况在这一带像他这样只做几天，自动放弃工钱要求出厂的不知又多少。吴江庆幸自己没把正式身份证交给老板。不然就不可能走得这么“潇洒”。因为就在前天，他还听见隔壁厂的两外来工要求老板拿身份证出厂。不但没拿到。还被那流里流气的老板扣下行旅褪开衣服被皮带抽得皮开肉绽，还在车间硬硬的地板上绾起裤管跪了整整一晚，就像人们描述的“褪了一层皮”才放他们走。
　　 看着那些被私营老板欺负侮辱的外来工，想到自己相同的命运，吴江心里一阵阵难受。他就像孔子说的“凄凄然如丧家之犬”，他一边走在这坎坷不平的路上，想起人生正如这坑坑洼洼的不平路，一眼望不到头！他平时在书上看到的故事总是单纯又美好，可他想不通自己一出来为什么就如此不顺呢？这就是人生的道路各有不同吗？
　　 吴江肩扛着背包，左右肩不停轮换着，一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同样的灰色，五味杂陈。他多么想找一个环境优美，工作舒心，生活有秩序的好厂，犹如人生小站，让他好好歇一歇啊！可是，这个厂在哪儿呢？
　　 他走了半个多小时，离梅山越距越远。觉得有点累，见路边有一棵亭亭如车盖的槐树下堆着一堆的石材，便卸下背包坐了上去。
　　 他用手拂了拂垂在眼前的头发，猛然发现前方有一个很大的厂房门口聚了一群人。于是他忘记的劳顿，三步并着二，很快就站在厂门前，挤了进去。原来这是个叫“瑞祥纸品厂”的厂正招工呢！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走了进去。这是个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工场，四面有围墙裹着，墙上都装有防盗用的铁丝网，还有五颜六色的碎玻璃片。
　　 其中北面是一半天然草坪，偶尔还有小土丘和一圈柏树。南面并排三个宽而长的平房，前两排是车间，后一排是厂办公室与员工宿舍，北边是办公室，南面是员工宿舍。男女仅一墙之隔，南面正中有一个小门，小门两边一边是食堂一边是卫生间。卫生间分男左女右。小门出去是泉德大道。看上去此厂环境十分优美。厂门口还立有外商独资企业的牌子。
　　 进厂看后，吴江才知道原来是做“迷信纸”的。是做拜老爷用的“金银纸”，美其名曰“文化用纸”。这种纸的需求在闽南和台湾十分盛行，他们信妈祖，一次进香要烧大量金银纸。这种厂在吴江家乡也有，但因为工价低，吴江没有去做过，但经常去玩。他曾经的女友与同村的玩伴做过，所以吴江对此很熟悉。
　　 当他走入办公室时，一个英俊帅气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坐在那边。他自称李经理，名叫斯路。吴江进去时有一个不知何省的一个小弟随他进去，他们都说想留下来做。李经理用睿智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扫描了一阵，然后用手指着吴江说：“你留下！”接着又指了指吴江身边另一个男孩：“你走吧！”吴江感到既惊喜又激动。
　　 他很庆幸自己被选中，却不明白另一个同进来问厂的为何被淘汰。一会儿，李经理又叫了两个人来向吴江介绍。其中一个高大而肥胖的四十岁上下男人长着两颗大兔牙的是师傅，叫李凯端。另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长得瘦高个，黝黑而方正的脸上挂着一副近视眼镜。说是印刷车间的组长，以后吴江就归他管。
　　 安顿好一切，吴江很高兴。吴江说他家乡也有这种厂，李经理听了很高兴。就认为找了个熟练工。吴江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困惑问经理：“李经理，你怎么那么多人问厂你就单单留了我呢？”李经理颇为自负的得意一笑：“呵呵！我会看相你知道吗？”吴江更加疑惑？见吴江一时不知所以又是哈哈一笑：“是这样的，看人要看眼睛，我看你的眼睛亮而有神，做事肯定机灵。而哪人目光呆滞无神，做事肯定慢慢悠悠，因此把他筛去了！”
　　 得到经理表扬的吴江很是高兴，他暗下决心：我一定不负经理慧眼识人，得好好干！
　　 果然，不久，吴江的一次行为得到经理的肯定，居然被经理认为对工厂有“特殊贡献奖”。­
　　 进了这家纸品厂后，吴江感到了称心如意的感觉，有一种相亲成功后一见如故马到成功的感觉。
　　 舒适的环境，轻松的工作，这一切的一切竟是那么熟悉。仿佛就像梦里企盼过一样，每天上班还有两只大音箱响，一只在女工车间，一只在男工车间。说起这两个车间，前后隔一条八米宽的通道就犹如男女一条不可愈越的“鸿沟”。
　　 其实这倒不是厂里有意要分得这么一清二楚，而是因为工作需要。全厂百分之八十是女工，大都是十七八岁与二十来岁的未婚女青年，也有个别正恋爱季节的人。女工中大部分来自贫困的安溪县乡下农村来的，是两处外发加工的两处客户带来的。这两个半成品客户一个叫李金凤，另一个叫国怀。金凤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椭圆形的脸，白皙而亮丽，却无端的有人嫉妒她似的撒落几滴麻子。但也不失为一种本真之美，短短得男装发型更加衬托她是有个性的与众不同的女人。国怀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国字脸，有一种让人敬畏的阳刚之气。他与金凤一样，都是负责外发半成品，就是把一张张黄色的牛油纸分几小块分别贴上几点锡箔。
　　 大家不喜欢国怀喜欢金凤倒不是因为重色轻友的缘故。而是这个叫国怀的制得浆糊太黏了，每次吴江他们在印刷前都要花大量时间去用手指分开，叫撕纸。这是一种累死人的无用功，而金凤做的半成品却出奇的好，一张张如同学生的作业本，很少有粘贴一块的。反之国怀的一捆捆纸就像一台台手风琴，牛百页肚似的亲如一家，让人“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