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潭江纪事(随笔)
无论父亲什么病,让人隐隐约约感觉父亲老了,他真的老了,他非常需要儿女的陪伴。
有时也想常回家看看,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唯有在他乡祝老父亲平安健康!
枕着窗外一段潺潺流水,听着一阵阵唧唧虫鸣,午夜的心事仿佛被人不小心偷窥,心灵的孤寂总能在荒野中得到无尽释放。这正是人们进入梦乡之际,我不得不起床点火,我要赶在人们上班前先烧一段时间。
昨天晚上,为了应对新窑的投入使用,江师傅与东哥特地找我作了周密布署。东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今晚下半夜你辛苦一点,先点老窑,后点新窑,错开高温时间。”
对于新窑,没有一个师傅敢打包票说:“我一定能烧好!”再加上之前建窑师傅烧了一窑坯都全军覆灭,张总,包括江师傅,东哥一直如临大敌,心有余悸。但是窑建了总是要调试出来,总不能一直晾着,对于我这个新来的师傅,更是一个考验。
我小心翼翼地去开气,煮水,做好每一道程序,生怕有一丝闪失会导致一时错误。如此寂静的夜,唯有热水器发出呜呜声响,还有窑内火苗呼呼地叫着,一闪一闪的火光在我眼里跳跃,在我心里摇摆着。想起那天早上罗师傅说:“打工很辛苦哦?辛苦吧?”我内心也有同感。是啊!打工是辛苦的,要是父母知道我这样辛苦会心疼的。但是我这是活该,我自作自受,谁叫自己当初读书不加把劲呢?如今落下辛苦的工作,艰辛的生活也只好认为是老天对自己玩世不恭的惩罚,有苦也说不出,哑巴吃黄莲不苦吗?苦也只好忍。所以,每次打电话给父亲,都自欺欺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爸爸,我不辛苦,很轻松,厂里一却都好,你老别担心了……”可是每当话说过之后,内心泛起一阵阵委屈,辛酸的泪水几乎要冲破感情的堤坝。
我就像一个困在危城的孤兵,左冲右突,没有一个出路,在最为困难无助之际,我只有跑在无人的山崖大吼大叫,我尽情发泄,发泄过后抚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抽泣。对着群山对着太阳,对着城镇的高楼,有时我就想呐喊一声,甚至在雨中,我也想作一次畅快淋漓的奔跑。
火点好了,雨越下越大,今天是一个重阳节,本应团圆的日子,可是我呢?却为了生活在苦苦挣扎着,奋斗着!希望有一天,能让我看到一丝曙光,哪怕一点点星星之火,相信也可以燎原。
你说你想我了,你想来看我。
其实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着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来看我。
那天你陪我来潭江,你看到大山脚下孤零零一座破旧的厂房,山风吹得人紧缩着脖子,来到一个雨毛毡搭成的工棚。你心都凉了。你扯着我的衣角,不无惶恐地说:“亲爱的,咱们走吧!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指着忙忙碌碌的人反问:“难道他们不是人,我与他们不同吗?”
你不再说话,回到车内,你幽幽说了一句:“依你,你要是说行,你来吧,我会来看你。”
你果真来了,穿着粉色的裾,在潭江大桥上凭栏而倚,衣袂飘飘。
你装着一大包东西,有吃的,有穿的,应有尽有。
我没有什么迎接你,给了你一个吻。长长的吻,永久的吻,热烈的吻。你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给了你一个惊喜,我并没有住在简陋的工棚下,而是在厂旁边租了一个小套房,小到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以及卫生间。但是你看了非常满意,你说,这才像我傻哥哥住的地方。
你缷下包袱,也缷下了一脸疲惫。我给你以一个深情拥抱。
后悔吗?来这。
不后悔——是假的。你以这样幽默的方式来捉弄我。
你与我一起做了我们这顿团圆饭,爱,无须言说,弥漫在热气腾腾的烟气中……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天的绵绵细雨,让人有一种秋困。但是在这寂静的夜晚,我必须义无反顾起来上班。我知道,我的工作与生活必须靠自己的毅力才能坚持住,有人说“耐得住寂寞才能经得起繁华。”我相信,我能,这些年,很多事,很多人,很多几乎迈不过去的坎,我就是这样经历过来的。
昨天新窑出瓷了,还好,只是像我预料的一样,颜色有一点深,老火了一点。但是我觉得还算成功。张总也可以放心,不会再当垃圾扔掉了。但是我还是有一点心有余悸,总是觉得这里还不能放开手足按自己的想法改进,上头还有几个师傅眼看着。虽然他们经验丰富,但是过于保守墨守成规也是我不适应的。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独立独行,做好自己的工作。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我起床了。天上飘着雨丝,点点滴滴飘落发际,一个个小小的水珠儿亮晶晶附着在发丝上,偶尔滑落在露肉的脖子,凉丝丝的。在这濛濛雨雾里,很容易让人对某人的思念。点点雨丝在晨风中幻化成全部的爱。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对之不求回报的倾心付出。当然,想让对方爱自己,光有思念是不够的。必须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梦想。虽然身处逆境,但是人穷志不能穷。朝着太阳追逐的人,即使倒在干渴的路上,也是值得的。有时,一个人的精神力量会让对手震撼,会让自己更加有信心与前进的动力。
想着想着就到了上班的地方,望着庞大的窑车,胆怯吗?不,我能!我总是这样鼓励自己。我的内心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藐视一切的地步。我自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征服它。
耐着性子,一节一节让窑车徐徐出炉,听着热胀冷缩的叮叮当当,心情是格外轻松愉快,有一种收获与成就感。我觉得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一种充实的生活,一个悠然自得的心态比什么都强。一个人不要追求太多,知足常乐。美好人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熬出来的。很难让人相信,我会在这样一种荒凉的环境安定下来。我有一种坚强的信念。我会坚持走自己想走的路,过自己想要的一种生活。
窑车非常沉重,拉不走,推不动,我不灰心,用杜杆撬动,一寸寸,一厘一厘。终于还是对上了锁孔。慢慢将它推进去。点燃,火苗在炉镗内呼呼燃烧,心情有一种轻松愉快。
坐下来泡壸茶。天亮了,望着外面清清亮亮的世界,一切都变得那样和谐,那么诗情画意,一阵清脆的鸟叫声,拉开了黎明前的黑幕,一个美好的日子又呈现于眼前……
山是眉峰蹙,水是眼波横。小屋恰似眉梢痣一点。
我租住的小屋,是厂里一对工人夫妇兄弟的,他们家就在厂坎上一点,不过几十米远,他兄弟全家去深圳打工,一年难得回转家里一趟,但是这小屋原是一块闲置的空地,他是专门建来租住给人住的,他们觉得,门口这家陶瓷厂,开了好几年了,总有兴旺的一天,当厂里的宿舍容不下如此多外来工时,就可以堂而皇之学学城里人,户外挂一个“招租启事”:本人有房屋一间招租,欢迎需要者前来面谈。
我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是厂里没有住房,但基本上房间饱和了,厂里安排我与另一个年纪大些师傅住,我觉得刚刚认识的人,性情不同,加上年龄差距,不一定合得来,又要与人磨肩接踵总不是滋味。因此,我便来寻租房。结果一不小心成了小屋的主人。
小屋“麻鹊虽小,五脏俱全。”仄仄十个平方,居然安排了浴室,浴室紧挨厨房,然后用墙与卧室隔开,侧旁开一个小门,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套房吧!
第一感觉是:新。
虽然也是简陋,但新刷的墙,新装的玻璃门窗,走进就有一股芬芳的泥灰味道,给人一种新家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断怂恿着自己主观成为小屋的主人。
在工作还没有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就急吼吼搬进小屋住了。住进小屋想起了余秋雨“山居笔记”,很多时候,不是人生无诗意,而是不是每个人会鲁迅先生一样“俯首可拾”,大家手下无闲笔,信手拈来即文章。
小屋依山傍水,房前一条潭江通往沙田镇的公路,对面隔着一条叮咚欢唱小溪即是茂林修竹,山上芳草萋萋,绿树浓荫,氤氲着浓紫细曼的雾气,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生命如歌的绿色。
屋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圳沟,潺潺流着山上石隙缝里汇聚的山泉水。我记忆犹新的是房东带我看房时说:“水是山泉水,不用钱的,菜是自家菜,园里有,没有化肥农药,纯天然绿色食品,有我们也就有你吃的。”不用品尝,听着就咂嘴弄舌有了滋味,甜甜的如甘露。
就这样住下了,为了匹配得上小屋的新鲜感,特地去潭江买了一张不锈钢折叠床。打开一张床,折合一张板。是理想“流动的床。”
山村寂静,除了上班,我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小屋,其实我也不觉得孤独,小屋就是我最亲的伴侣,疲倦时,我回来躺着酣然入梦,梦里乾坤大,一枕黄粱想啥就是啥,想当皇帝也没有人管你,想打击小菲,踏平东京也行,也可以爱江山更爱美人。
无聊时也可坐在屋檐下听雨,听雷声隆隆由远及近,像天风海涛排山倒海而来,听房前屋后雨打芭蕉沙啦啦地响,它点点滴滴敲打着象征生命的绿叶,叩击着我的心扉,更似爱人的叮咛。
淙淙流水,唧唧虫鸣,这是大自然的天才演奏家交响乐,是天籁之音。生活在这样环境无疑是无烦无恼无忧无虑,心情格外愉快。
每天夜里,偶尔传出一两阵大吠声,让人觉得空旷幽静,每天清晨,一声声公鸡啼鸣打开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每天下班,依恋着小屋,就像依恋着情人一样陶醉,醉美生活应该就是这样的,我想神仙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喜欢小屋,小屋也依恋我,我们相依相伴,栉风沐雨,走过春秋冬夏,走过清晨与黄昏,悠然自得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我喜欢在小屋里静静地书写着自己的心情,书写着心路历程,也许,我这一辈子平平淡淡,掀不起大风大浪,但是我愿意做一个静静的倾诉者,将我满腹的心事,透过小小的手机荧屏缓缓讲述给你听。
但愿我的文字像屋侧的潺潺流水,绵绵不绝地流淌着一路朝前。
所在的溪西村,一条小小的溪流蜿蜒曲折由上而下,一路叮咚欢歌,潺潺流向山下的韩江。
溪流两岸,生长着一簇簇绿油油的芭蕉树,高高低低的芭蕉树交错着巨扇一样的绿叶,自由自在又任意舒展着。
每当夜阑卧听风吹雨之际,便听见户外那雨打芭蕉的声音,淅淅沥沥,沙沙啦啦,像一首抒情的美妙的诗歌,让人心扉敞开,享受诗意。
芭蕉是诗人的宠物,大自然的妙曼少女。
王维有诗《无题》曰:
雨打芭蕉叶带愁,
心同新月向人羞。
馨兰意望香嗟短,
迷雾遥看梦也留。
行远孤帆飘万里,
身临乱世怅千秋。
曾经护花惜春季,
一片痴情付水流。
可见芭蕉是让人心生离愁的东西。因为雨打芭蕉,让人更加思念情人。
我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当时,也就是在洗马桥边的芭蕉树下,在濛濛细雨中,我第一次向她表白了“我喜欢你。”并趁她不注意在芭蕉树叶的遮掩下,朝她额头轻轻一吻,可让人不解的是,初恋像一只小鹿,朝我骂了一句“你要死啊!”撒丫子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芭蕉树下惆怅着。我以为她生我的气了,可是没有多久。我就收到她的信,信里说:“傻哥哥,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只是这件事,非同儿戏。不是小孩子玩家家,说干就干的,我还得父母同意。”
接到妹妹的信,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原来我的傻妹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紧张害羞,不知如何面对我的表白。
但是,情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在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观念下,我再也没有约她重新到芭蕉树下,然而芭蕉树下恋爱的经历却让我刻骨铭心,记得第一次相约初次相遇的地点,双方都很局促,紧张得手心捏着汗,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幸亏身旁有一株茂密的芭蕉树,我们一左一右不停用手扯蕉衣,扯着扯着,发现有一对可爱的小生灵——笋虫(一种专门吮吸蕉树汁的带壳飞虫,去甲可以生吃。)两只笋虫互相骑背交尾。我指着小虫说“看它们在干什么?”她的脸腾地红了,擂了我一顿花拳。从此,我们的心更近了一层。只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我知道,那一夜,她也没有睡,我呢,心里仿佛生长出一棵芭蕉树,想着“芭蕉结籽一条心”的美好。
想起杜牧的
《芭蕉》
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
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梦远莫归乡,觉来一翻动。
还有唐后主李煜的煽情词
《长相思》
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
夜长人奈何!
如今,又是雨季,又是秋风秋雨秋煞人的季节,户外溪边的芭蕉树愈发葱郁,每当夜雨来袭,你听“沙沙沙沙”,抒情诗一样的美妙,伴着我的美梦,梦中的初恋情人,站在那丛芭蕉树下,缓缓朝我走来……
厂里货非常紧,两条窑廿四小时轮轴转,依然催着:赶货!赶货!
今天按老板意思一人上夜,一人下夜。罗师傅对我说,一人上夜,一人下夜,辛苦,你先去睡觉。我哪里睡得着呢?习惯了晚睡,没有丝毫睡意,挨到零点,正犯困时,不得不上班。
上夜班无疑是辛苦的,烧窑责任重大,万一有个失误,叫妈祖娘娘都来不及。
打工的辛苦,不是每个人可以理解。公务员,机关干部,事业职员,不断嚷着加薪,诉穷,诉苦,也许他们还没有关注到。在中国,有一大群进城民工,他们既没有五险一金,也没有医疗保障,甚至连今天吃了饭,明天该往哪一家?连自己心中都没有底。所以说打工是一个苦海,一点也不为过。不过,我现在的工作,有很大的技术含量,工作轻松,工资也相当,但是每天上班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出一个小失误,或者老板不高兴了,让你扫地出门。或者自己大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得罪了人,被人陷害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