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这个春天有点儿晚(小说)
张利民知道黄志权是误会了,实际上他的口罩就是多加了个工人的加班费,不比平时多挣多少钱,再加上他设备和工人有限,现在日夜加班地往外赶,数量还不够呢。
怎么都没想到,吴天娇也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来电话。
“张利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天娇。”吴天娇在电话那头说。
张利民苦笑了一下,怎么会不记得?吴天娇是他大学四年苦恋的对象,只是当时她就说她有男朋友。他还是穷追不舍地追了她四年,却没能动摇她,听说她毕业后就跟男朋友结婚了。
“怎么不记得,忘不了,听说你结婚了?”张利民说。
“是啊,我结婚了,孩子都挺大了。”吴天娇坦率地说,“我听黄志权说你办了个口罩厂,就跟他要了你的电话,想求你件事儿,能不能卖给我点儿口罩?优惠点儿,我买的数量多。”她半开玩笑似的跟他讨价还价。
“呵呵,”张利民无奈地笑了,说:“黄志权没跟你说?我刚刚把他得罪了,他也要跟我买口罩呢,我都没卖给他。”
“为啥?你开口罩厂的,有口罩怎么不卖呢?你……是不是记仇啊?”吴天娇故意戏谑地说道。她还记得张利民上大学时对自己的强烈追求,那时候自己是很坚决地拒绝了他。
“那你真是想多了!”张利民口气很无所谓地说,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儿,这些年他都没能忘记吴天娇,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结婚,“真是都定出去了,没有库存,现在紧赶慢赶还补不齐定单呢。”
吴天娇听了轻叹了口气,说:“唉,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利民听她的语气好像很失望,便说:“你这是怎么了?其实不用犯愁,咱们日常生活没必要囤那么多口罩,够用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少出几趟门儿。现在疫情紧急,等疫情控制住,口罩也就没这么紧缺了。”
吴天娇说:“不是我囤,我是给我们社区的那些留守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买,要不他们出门都不戴口罩,影响我们管控,也不安全。”
吴天娇就把社区的情况跟张利民说了一遍。
张利民听了,想了想,说:“是这样儿啊?那我给你想想办法。”
“真的吗?”吴天娇兴奋地说,“那就麻烦你了,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有信儿了,咱们随时微信联系。”
张利民听了吴天娇的话,有点儿酸溜溜地说:“能加你微信啊?你不怕你老公误会?我记得临毕业的时候我让你换电话一定告诉我,你后来换了电话都没告诉我。这世界真挺奇妙的,就是几个月前,我都没想到开口罩厂的能混得这么吃香。”
“你看你,你还说你不记仇呢。我替社区的大爷大妈们谢谢你还不行吗?”吴天娇笑着说。
七,送来了“五十个”口罩
吴天娇统计了社区里的一些留守家庭的名单,打算等口罩到了就送到他们的手里,顺便再强调一下防护的重要性。
没想到张利民还真办事儿,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末,吴天娇正在家里看着女儿妞妞,张利民就给她发来了微信语音,说周一先给她送五十个口罩,以后再陆续给她送。
杨建听见吴天娇的微信里传出的是个男声,禁不住有些吃味儿,问:“谁啊?这么大方?一送送五十个口罩?”
吴天娇说:“不是给我,是给社区的留守老人的,我的老同学张利民,他开了一个口罩厂。”
“没想到让这些做口罩的发了一笔国难财啊。”杨建说,他还不知道张利民曾经追求过吴天娇。
“你别瞎说,没有人做口罩,咱们戴什么?再说人家也没多要钱,他说给我优惠了。”吴天娇说。
“他周一去送是吧?我也去。”杨建赌着气说,心里也确实有点儿不放心,这个时候口罩成了了不起的“大礼物”,这位男同学总是有点儿献殷勤的嫌疑。
周一的早上,吴天娇跟社区的刘艳芹主任说明了情况,没有和同事一起到小区门口值岗,而是早早地就到了社区,先从她整理的名单中找出了十家。她想着口罩这么紧缺,就一家先送五个吧。
她刚整理完名单,张利民就打来了电话,问:“上班了吗?我把口罩送来了,就在你们社区门口。”
吴天娇马上从社区办公室出来,果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喷着“小平房村利民口罩厂”的字样。张利民从车上走下来,虽然戴着口罩,从神态中还能看出他的羞赦。
张利民看着吴天娇说:“你没变,还那样儿。”
张利民的身材有些发福了,比上学的时候多了一种成熟的气质,额头上还留下了些许创业不易留下的沧桑。
“戴着口罩你也能看出我没变?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吴天娇笑着说。
一声刺耳的急刹车从他们身后传来,把吴天娇吓了一跳。她一回头,看到正是丈夫杨建的车,杨建打开黑色轿车的车门,戴着口罩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是等到女儿妞妞睡醒,先把她送到母亲那儿,又开着车来到了吴天娇工作的镜湖社区。远远地,杨建就看见了吴天娇站在社区门口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他这才故意把车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儿,停在了他们的身后。
虽然看不见全脸儿,但能感觉到杨建有点儿不高兴。
吴天娇为了打破尴尬,忙笑着介绍说:“这是我老公杨建,这是我老同学张利民,他是来给我们社区送口罩的。”
杨建看了看张利民,说:“哦,是嘛,你好。”
张利民也笑着打招呼说:“你好,你好。”
两个人都犹豫着要不要有风度地握个手,手都伸出来又都半路停下,收了回去。
张利民有点尴尬地笑着说:“非常时期,握手就免了吧。”
杨建也说:“呵呵,是。哦,口罩多少钱?我付给你吧。”
张利民问:“不是社区买吗?怎么是你掏钱?”
杨建说:“社区都穷成啥了?哪有那笔闲钱。是她愿意多管闲事儿,非要给那帮老头儿、老太太们买。”说着就从裤子口袋里把钱包掏了出来。
张利民说:“不用给钱了,这是我送给社区的。”
吴天娇忙说:“那怎么能行?你也是找工人加班赶出来的,也有本钱。”
张利民说:“没事儿,本来想一次给你拿一百个的,黄志权跟我张嘴要了,我想一点儿不给他也说不过去,毕竟他以前帮过我,就给他送去了五十个。再过一周,我再给你们送一百个来。赶上这个时期了,能有机会做点儿好事儿也挺好。”他说着转身从车上把装口罩的纸袋拎一出来,递给了吴天娇。
杨建已经把五百块钱掏了出来,就要从车门塞进张利民的车里。张利民一把拦住了,关上了车门,说:“你们俩可别这样,这样就是瞧不起我了,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吴天娇把口罩接过来说:“你们俩就别拉扯了,那我微信给你转钱吧。”
张利民说:“真的不用转了,你看你这口罩打算怎么发?发口罩用不用帮忙?”
吴天娇这才想起来几个人一直站在门外讲话,就说:“进我们办公室喝点儿水吧,我给那几户居民打个电话,看他们怎么样方便。”
八,突然挂断的电话
吴天娇把张利民和杨建让进了社区的办公室,其他同事都到各个小区门口站岗去了,今天的社区办公室里就吴天娇一个人在。她用一次性纸杯给他们俩人接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张利民和杨建两个人在沙发的两头分别坐下,中间不自觉地就保持了一米的距离。
吴天娇开始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说明用意后,就有人说:“你们社区能不能再多给几个呀?只有你们政府部门有渠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在这种时候最吃亏了,不管是口罩还是酒精、双黄莲、板蓝根……什么门路都没有。平时我们也没少纳税,政府部门花的不是纳税人的钱吗?怎么关键时刻对我们老百姓这么抠门呢?”
还有人说:“是家家都送吗?我亲戚家也缺口罩。”
电话打过不久,就有两个老人来社区的办法室里取口罩。吴天娇给他们做了登记,又把口罩发给了他们,还特意叮嘱了一些防护常识。两位老人答应着,拿着口罩出了门。
坐在门口的杨建听见两个老人出门后就在相互嘀咕。
一个说:“听说是只给留守的老人发?一家就发五个?我看不一定,这肯定是上面有物资拨下来,他们社区的人故意卡了条件,象征性的发几个,好跟上面儿的领导交差,剩下的他们自己就落下了。”
另一个说:“有可能,现在的人办事儿都这样,能给咱们发几个就不错了。”
杨建听着就要站起来出去理论,吴天娇把他叫住了,说:“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只要他们以后出门都戴上口罩就行了。”然后接着打她的最后一个电话。
“您好,请问这是惠树军的家吗?我是镜湖社区的小吴……哦,您好阿姨,听说您的女儿在国外,家里只有您和惠叔叔,我们社区特地采购了一些口罩,想送给你们,数量不多,一家只有五个,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请您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吴天娇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口气温和的妇人的声音:“口罩啊?我们家里还有,我们也不怎么出门,送给那些更有需要的人吧。谢谢啊,谢谢你们社区的同志了。”
杨建听着说:“我就说,总有素质高的人。”
张利民则在听到吴天娇说出的“惠树军”的名字后,又仔细地辨认了电话里的声音,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问:“惠树军吗?你问问是哪个惠树军,是一高中的语文老师惠树军吗?接电话的是不是李晓丽老师?”
他不等吴天娇回答,已经迫不急待地走到电话旁,从吴天娇手里拿过电话来就问:“请问这是惠老师的家吗?一高中的惠树军老师?您是李晓丽老师吧?我是一高中的学生张利民,那个打架差点儿被拘留的张利民,你们还记得我吧?”张利民无意中找到了失联多年的老师,激动地嗓门都提高了好几度。
“啊,你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对方停顿了一会儿说。
“老师,你们住哪儿啊?我想去看看你们,当年的保释费还是惠老师给我掏的呢,我一直没还给你们,后来听说你们退休搬了家,就联系不上了。”张利民的神情急切,都忘了疫情期间不让串门儿的规定。
“你稍等一会儿啊……老惠,老惠!你别老看新闻了,你来接个电话!老惠!叭……”对方的电话好像掉在了地上,既没挂断,也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张利民拿着电话“喂”了几声,不见回应,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那边儿就两个老人在家,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吴天娇,你能查到他们家的地址吗?”
吴天娇也意识到情况有点儿不妙,就说:“小区我知道,具体地址到小区物业一打听就清楚了,咱们现在赶紧开车去这个小区一趟,看看到底啥情况!”
杨建也站起来说:“坐我的车吧,我的车快。”
三个人急匆匆地下了楼。
九,多年未见的恩师
惠树军是从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的。
他跟妻子李晓丽是上周把女儿送上的飞机,为了给女儿买到这一张返回德国的机票,他们可是费尽了心思。
惠树军和李晓丽的女儿惠玲玲在德国读书,春节期间回家探亲,没想到正赶上国内的疫情爆发。他们只希望女儿能快点儿返回德国,这样就能安全了。一开始是去德国的机票根本买不到,谁知道好不容易买到了机票,惠玲玲的人才到德国,国外的疫情就大范围地爆发了。
惠玲玲给家里打来越洋电话,说德国没有管控,也没有隔离,她现在时刻都面临着被传染的危险。
今天早上,吴天娇打去电话的时候,惠树军正在手机上关注有关国外疫情的新闻,新闻正报道说德国民众在聚集抗议,反对隔离。他一时急火攻心,心脏病犯了,就晕了过去……
“多亏你的一个学生和社区的同志找上门来了,救护车叫的及时,这才救了你。”李晓丽对躺在床上的丈夫惠树军说,“你看,你还记得这个学生吗?我是想不起来了,没有印象了,你的学生也是太多了。”
张利民站在床头,对着已经满头白发的惠树军说:“惠老师,我是张利民,您还记得我吗?我高中的时候打架,您大半夜的去派出所保释我,还帮我交了一千块钱的保释金,那钱我一直都没能力还您。后来我赚钱了,去找你们,听说你们搬了家,我怎么都没有找到你们,没想到咱们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了!”
“噢,张利民,记得你,你后来考上金融大学吧?上高中的时候就是爱冲动,老打架。现在脾气改了吧?不打了吧?”惠树军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
张利民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他没想到当年那个讲台上生龙活虎的惠老师能老成这样儿,他说:“早改了,不打了,惠老师。我听李老师说你是因为女儿在德国的事儿着急了?您不用急,明天咱们就往德国邮一百个口罩去,把自己好好保护起来不就完了嘛,我现在开口罩厂呢,口罩咱有得是。”
“噢噢,你开上口罩厂了。”惠树军说着,神情还有点儿恍惚。
李晓丽看着惠树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不是口罩的问题,我们家还有点儿特殊情况。”
“是什么情况?李老师,您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张利民说。
李晓丽摇了摇头,说:“我女儿患有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贫血,她之前在德国换了血,这种病在德国能得到很好的治疗,这也是这次我们急着要把她送回去的原因,怕她被疫情困在国内,耽误治病。谁知道德国也爆发了疫情,她在学校里住宿舍,厨房和洗手间都是公用的,她的免疫力又在下降,我们真是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