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从输了这场战争之后（印度人一直不承认战争失败了，因为他们还是按照麦克马洪线占领了藏南），尼赫鲁就郁郁寡欢，深居简出，不到两年时间就去世了。
　　 我觉得一座喜马拉雅山，不但隔开了两个国家，还生疏了彼此做人做事的方式。即使相交几十年，在出现问题的时候，仍然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又或许所有文明古国都被“奇怪化”了，包括中国在内，我们认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外人怎么也不能理解：处事的规则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坚持在哪里？这是所有与我们打交道的人第一个想知道的事情，就像现在我们想知道印度一样。
　　 印度人的性格，从一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那天上午，我和老纪在劳动间隙坐在树底下休息。这时候过来一个印度人，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岁，看见老纪的烟盒在身边，上去打个招呼，老纪一还礼，他立刻就上来要烟，老纪给他一根之后，又坦然的拿过老纪的火机点上。猛吸几口，喷云吐雾，非常舒服。然后叼着烟转身就走了，没有谢谢，也不说啥话。
　　 我说，咦，这些印度人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老纪说，印度人都这样，自来熟，见你就要东西。有些人在现场见的次数多了，就开始比划着跟你要卢比，你给他五卢比，不过五分钟，一群印度人就围上来，都伸手跟你要钱，你要是不给，也无所谓。不过下次见你还伸手：指望你说不定啥时候良心发现再给他点。
　　 老纪说，小孙这次回国，有位印度工程师要他给带一块中国手表，小孙就答应了，回来之后，把表交给印度人，印度人高兴地拿着手表走了，然后就没事了——也不提钱，也不说谢谢。工程师在印度可是相当体面的工作，收入跟我们的工程师差不多，如果加上福利，比我们还高。这就是印度人，爱占小便宜，不停地往你身上蹭啊、蹭啊，指望一不留神就能从你身上蹭点油水下来。
　　 其实，开始的藏南也是这样的，印度人就是在那里蹭啊，蹭啊，看到中国人没有反应，就越蹭越得意。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印度人在赶走法国人，完成对不丹、锡金的占领之后，已经空下手来，而中国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整个国家正处于最困难的时候，他们觉得这是个机会。
　　 然而，就在他们忘情的蹭啊蹭的时候，中国军队突然就长驱直入了。
　　 不过，当解放军攻打到新德里，印度一片狼狈的时候，美国的军舰开了过来，苏联运来了坦克、大炮，英国的军队即将踏上印度的国土，而我们，还没找到一个盟友……
　　 印度人不能理解的是我们的整齐划一，我们不能理解印度的是他的散漫不堪。然而，这个世界接受了印度的散漫不堪、得寸进尺，却不肯接受我们忍辱负重之后的反击。
　　 有一篇文章说，尼赫鲁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的大印度计划版图涵盖中国、外蒙、朝鲜等国家，甚至妄想统一亚洲。
　　 这显然是有些人在隔皮猜瓜。即使六十年后，印度的炮弹仍然不能自给，在克什米尔与巴基斯坦的战争中，持续的时间稍微一长，他们就得从国外进口炮弹。可是，在他们的政府报告中，照样年年计划“火箭上天，人类登月”。可以想象，六十几年前，那种所谓的大印度计划，不过是印度政府众多可笑的“宏伟计划”之一。
　　 印度人从上到下都喜欢“随口一说”，大概只有隔着喜马拉雅山脉的中国人当真，因为直到今天，所有的国家仍在争先恐后卖给印度先进的武器。而之所以争先恐后卖给它，就是相信印度人绝不会成为这些先进武器的真正主人，不会在军事上有大的建树，成为他们的对手。
　　
　　 （七）
　　 印度有四个政治性的节日，独立日、国庆节、国父甘地的诞辰，宪法之父安倍德卡尔的诞辰。在现代“印度三杰”中，唯一没有被隆重纪念的是尼赫鲁。
　　 我问许多印度人：“尼赫鲁明明是位了不起的人，当我读他的书，看他为印度带来的变化，认为他不论从什么方面都可以算作是伟人或者民族英雄，至少要比安倍德卡尔高出一大截，你们为什么偏偏把他给忽略了？”
　　 那些印度人回答：“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是在我们心里他不算个好人，甘地从没有为个人谋取过利益，也没为家族做过这方面的努力。而尼赫鲁不一样，他为了当上第一任总理，把穆斯林的金纳挤到了巴基斯坦；为了把权势传承给女儿，他费尽了心思；他创造各种条件，让尼赫鲁家族成为印度最大的家族，他身上的污点太多，所以不纪念他……”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让他声望日下，那就是今天的印度人都认为，尼赫鲁愚弄了民主，只是把民主作为耍弄国民的手段。”
　　 甘地与尼赫鲁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曾到国外留学，都是律师，都致力于民族独立，国家独立，都深知印度的实际情况，都有不畏艰难、百折不挠、积极进取的精神。尼赫鲁一直紧紧追随甘地，他尊敬甘地，而甘地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接班人。
　　 然而这两个人又有显著的不同，甘地是天然的精神领袖，是个能放得开，放的下的人。而尼赫鲁一直生活在世俗中，他了解世俗中的印度，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最狡诈、最邪恶、最愚昧、最粗鲁的人。甘地高高在上，甚至不食人间烟火；而尼赫鲁在人们中间，所以给了这个国家新生。
　　 我知道很多研究历史的人，他们的目的是找到统治天下、统治劳动人民的办法；而尼赫鲁通读印度历史以及世界历史，却是在寻找让国家长治久安的治国策略。在这方面，他已经相比其他人高出了很多。
　　 尼赫鲁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是他思想的四块基石之一，贯彻马克思主义思想也是执政理念的基本方向之一。应该说，一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印度一直执行的都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同时他也是最成功的马克思主义者，俄式的马克思主义在几十年后受到严峻挑战，苏联甚至已经走进历史深处，但是尼赫鲁建立的模式还在继续，而且蓬勃发展。
　　 什么原因让他在这方面获得了成功？这是因为他把民主政治制度成功嫁接到经济制度上去了。在这方面取得的成就，值得深思。
　　 今天的印度人谈起尼赫鲁大都语焉不详，更只有很少人这么具有争议。也许印度人是个重视精神生活大于现实生活的民族，所以与充满实干精神的尼赫鲁存有隔阂，天然与甘地更亲近一些；又或者尼赫鲁故意留下一些瑕疵让别人议论，避免产生个人崇拜，避免有人把自己神化。
　　 例如，他为了追求“范儿”，把衣服送到英国人那里去清洗；他白天与英国人斗争，为印度人民争取自由民主，晚上却去英国人那里喝酒，聚会，寻欢作乐；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姓甘地的小伙子，于是自己身后的家族就叫做尼赫鲁-甘地家族，虽然没有做错什么，却总有扯虎皮做大旗的嫌疑；他还顶住当时国内强烈的民族主义，坚持使用英语作为官方语言；他还自称是“最后一个统治印度的英国人”，旗帜鲜明的采取非常亲英的政策！在印巴分治之后，作为印度总理，他同意提供500万卢比支持巴基斯坦，以便挽回穆斯林的心——要知道当时，可是有几百万人死在那场印巴分家的悲剧中，无数人都怀着家破人亡的悲痛。而他甚至进而追随甘地同意修一条从新德里直通到当时巴基斯坦首都卡拉奇的公路，而穆斯林领袖金纳要求，道路的两边要住满穆斯林。就是在甘地准备签署这一方案的时候，被极端分子杀害了。
　　 其实只要稍微变通一下，或者注意一下处理方式，他就可以让自己“更完美”，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于是，在选举第一届印度总理过程中，十七个成员中，只有自己投了自己赞成票，其余的全是反对票，要不是甘地的决定，也许他只是议员尼赫鲁。
　　 他抵制自我崇高，甚至在自我污秽。也正因为此，他为印度保留了英国留下的那些比较好的民主、民生制度，更因为成为英联邦国家，并且使用英语，使得印度人很容易就融入到了国际社会大家庭中。这与某些国家对外来的东西不分对错善恶，一棒子打死的粗暴做法形成鲜明对比。而他倡导的外交政策，更与苏联、美国、英国等各方交好，让印度人在国际事务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在印度的独立过程和建设过程中，甘地是高高扬起的锤子，而尼赫鲁则是锐利的凿子，他们通力合作，将殖民化的，落后的印度的铁幕撬开一个角，然后让清风缓缓吹进来，开始了印度走向现代国家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