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老焦(散文)
这女人叫于红,家在北乡望霞街子村;女人真是个好东西,让我体会到了有女人的幸福。她给我洗衣服,宿舍楼下的两棵白杨树之间拴得绳子上,晾满了我大大小小的衣服;第二天拆被套,缝纫被子,刚弹的被子喧腾腾的,非常蓬松;打扫卫生,犄角旮旯里都打扫一遍,搬桌子挪板凳,屋里贴上好看的花纸,真有几分新房的模样。这于红做得饭也好吃,包包子褶子捏得漂亮,调得馅儿好吃,香得我恍然觉得是娘活过来给我做饭似的。
那些天,确切地说,那一星期,我幸福极了。我拥着于红那老迈松懈的身体,感叹着她的心灵美。我以为这种日子会陪我到死,因为于红说她男人死了,她想找个对她好的男人过一辈子。
可是想不到,一星期之后,于红说回娘家,我尽管十分留恋,但也陪她给老丈母娘买了些礼品,还给老丈人买了两瓶好酒。我自告奋勇地要陪她一起去。她很体谅地说不用,别耽误你上班,我自己去就行,后来又说想买个手机。
说实话,我真没有手机,我爹娘不在了,没人真挂念着我,我也没什么挂念的人。但于红说她要个手机,让我心里一冷登。
这会儿,我非常感谢我的老伙计老韩,他曾教我留个心眼儿,给我说千万不能把实底儿说给于红;以后过起日子来,细水长流的,还对你一直真心的话,再交给她存折也不晚。于是我听了他们的忠告,我把那积攒了半辈子的十四万五千块钱的存折,存放在锅炉房,稳妥妥地在我的小柜子里。我只在我宿舍抽屉里留下三千多块钱的零花钱。这一星期里,我把二三十年没吃够的肉都吃回来了,天天不是炖肉就是红烧肉,或炖鱼;现在除了给于红买了两件衣服,再加上昨天给她爹娘买东西,抽屉里还剩下五百多块钱。
手机?别买了!我这样对于红说。
于红说,不行,我到我娘家,离得你远了,没个手机联系怎么行呢?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说行,我先去上班。
我于是就把这话,对老韩和老张说了。老韩和老张一听,说她既然张开嘴要了,你就给她四百块钱买个手机,说是借的别人的钱,再要钱,就说没有。兄弟得自己留个心眼儿,这娘们是个啥情况咱也不知道。
于是我把老韩和老张的话对于红说了,末了拿出四百块钱,说是借的,让她买手机。于红眼里流露出深深地失望,她说,借的?你干了半辈子了,这点钱还要借?
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厂里工资低,月月花光了。
于红走了,买了个手机,临走还带走了抽屉里最后的五百多块钱。等我下班回到宿舍,只剩下了一张十块的纸币,还有两个一元的钢蹦儿,在抽屉里闪烁着亮光,像是于红模糊的笑脸。
一恍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于红蒸发了般再也不见了。我找到所谓媒人老华头,问问啥情况。他说,我也不了解她,是卖酥果的老李头提的这个事,唉,老焦,人家也与你住了好几夜哩!我一跺脚,我他娘地找的是过日子的媳妇,哪找得老野鸡!
日子不紧不慢,我因为于红的离开确实消沉了段日子,老韩和老张同情我,说我上了放鹰的当了。我慢慢回想,“婚后”的她那段勤快日子,拆洗被子,打扫卫生,没准儿都在伺机寻找我的存折呢!
女人是老虎,以后绝不再上女人的当了!那天和老韩老张喝酒时,我红着眼珠儿发誓。
五
五年后,厂里购进两套庞大的设备,放在锅炉房附近。我仔细地辨认包装上面的字,原来是微电脑控制饮水设备。老张和老韩问我上面写得啥,认得吗?我说了答案,他俩好长时间没吱声,后来老张叹息一声,伙计,我和老韩回家,你怎么办呢?
我的眼窝里一热,从那残留着眵目糊的眼睛里,滚下了几滴泪。我仰头望天,把后面的泪生生地憋了回去,笑着说没啥,大不了走人。
果然,三天以后,厂里开始安装设备了。那个分管我们的领导首先说了一通机器代替人,提高效率节约用人的方案,说这是厂里的决定,我也没法子挽留你们继续工作。又很客气地说代表厂里对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工作,表示感谢。
把工资结算完,我们就离开了纺纱厂,老张和老韩回家,我去哪呢?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出厂之前我在衣服里缝了一个大口袋,贴身的硬帮帮的存折一下下地碰我的腰,让我感觉到一丝丝的疼痛,半生过去了,也许只有这些钱才是和我最贴心的。
我将去哪里度过我的余生呢?
202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