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尘的手紧了紧，一只手抚摸着腊妹的头，轻声的说道：“那我就是这条叼魂的狗啰！”
　　 “嗯！”
　　 “好啦，不哭啦！”若尘一边说着，一边拭去腊妹眼角的泪痕。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偶尔一阵山风吹来，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四
　　 秋天的山色是绚烂的。像是打翻了调色板，枫叶红了，绿叶黄了。满山的红黄绿翠，高远、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水库如镜的水面上，秋之静美，在这里显现的淋漓尽致。
　　 造纸厂的职工大部分都是半工半农的家庭，家都是在农村。仲秋时节，能够调班的，都会调班回家陪着老婆孩子过中秋节。腊妹的爸妈要回家过中秋，因为家里还有腊妹的哥哥、姐姐、爷爷、奶奶，腊妹是不能回家的，要留下来照看养猪场的几头猪。
　　 若尘本来是要跟老爸一起回去的，想到腊妹一个人在造纸厂过节，就改变了主意，主动的跟要回家的同事顶班，留了下来。老爸也没多问，就随他去了。
　　 中秋那天，腊妹路过麦秆场，看到了正去上班的若尘，很惊讶。
　　 “你怎么没回家呀？”
　　 “不回呀！你在这我怎么回呀？”
　　 腊妹心中暗暗高兴，但却佯嗔道：“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给你一个惊喜呀！哈哈。”
　　 “我才不惊喜呢！……那你今天晚上不要在食堂吃饭，我炒两个菜，你上楼去我家过中秋。”
　　 腊妹说完，不等若尘回话，自顾自地跑开了。
　　 傍晚五点左右，若尘来到了宿舍楼，顺着楼梯上到了三楼，左拐走过三个房间，就到了腊妹的家。来造纸厂这么久，若尘从来没上过三楼，刚才在楼下他就看到了万家小妹的身影，不用指引地就走了过来。
　　 万家小妹的家在走道廊的尽头，门边到走廊边不到两平方，放了一个烧木柴的炉子，走廊的栏杆边上用铁片围了起来。室内门口边上放了一个柜子和一张小方桌，里面靠窗的边上是一张床，床边一张办公桌。腊妹的爸妈住这里，腊妹自己跟小姐妹们住在集体宿舍。
　　 菜已经洗切好了，腊妹正在生炉子准备开炒。看若尘过来，就笑着说：“你帮忙把桌上的大蒜剥一下。”
　　 若尘嘻哈一笑：“遵命！”
　　 柴火升起，猛火快炒，三菜一汤很快就好了：辣椒炒肉，红烧鲫鱼，红烧茄子，青菜蛋花汤，外加一小罐腊妹自剁的辣酱。
　　 腊妹拿出他老爸的一小瓶米酒：“听说你会喝酒，喝一杯呀！”
　　 若尘是有酒量的，正月同村的一个兄弟结婚，一桌年轻人因酒起兴，杠酒，若尘白酒连干了三碗，足有一斤半，面不改色。
　　 若尘说道：“值此良辰吉日，有风有月，有美味佳肴，还有佳人相伴，不来一杯，实属可惜呀！”
　　 “就你嘴贫，喝杯酒还有那么多文词！”腊妹一边说，一边帮若尘倒上了一满杯。
　　 若尘“呵呵”一笑。
　　 两人吃着聊着，竟是忘了时间。良久，收拾好碗筷，腊妹给若尘泡上了一杯茶。自己端来一把小凳，坐在若尘的对面，促膝相谈。两颗年轻的心越来越近了，若尘轻轻的捧起万家小妹的脸，两片火热的唇，轻轻的落在了万家小妹的额头上，腊妹羞怯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漾起了一片红云。
　　 月儿已西斜，洁白的月光斜入窗台。若尘熄灭了灯光，拥着万家小妹站在窗前，窗下是两块菜地，偶尔有一些秋虫的呢喃从菜地里传来。菜地过去是养鱼池，溶溶的月光洒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静寂的深夜，远处造纸车间机器的“嗡嗡”声显得更加得悠远而空灵。
　　 “多美的月色啊！”若尘不禁有了一些诗意。风儿挟着一丝丝凉意，迎面吹来，腊妹斜倚着往若尘的身上靠了靠。
　　 大山永恒，月色无垠，这般静美的秋夜，演绎了一段人间的羞涩与浪漫。
　　
　　 五
　　 初冬的大山里已是有些寒冷。日照时间短，山谷里的风儿吹，时不时的还下点雨，那种冷是彻骨的。
　　 一日，腊妹急匆匆地来到若尘上班的车间。
　　 “若尘，我下午要回家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为了我二哥结婚，家里在翻盖新房子，请了师傅在家，要供饭，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爸让我回去帮忙。下午厂里的车正好路过七里桥，我搭个顺路车回去。”
　　 “那你在家要多久啊！”
　　 “我爸说要差不多一个多月，你要等我回来，好不好？”
　　 “嗯，等你回来。”
　　 腊妹的二哥比若尘大五六岁，到了适婚的年纪，已经有媒婆牵线。万师傅夫妻俩回家过中秋，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事去的。两家人见了面，女方同意了，但也提出了条件，结婚之前，先要把老房子翻盖一下。最大的问题当然就是钱的问题，给儿子娶媳妇，那是头等大事，你就是东借牛马西借钱，也得把事办了。
　　 那时的经济都不是很富裕，腊妹的大哥结婚，家里已经欠下了不少债。万师傅动用一切力量，费了牛筋马力，才凑到了翻盖新房的钱，儿子结婚的钱还没有着落。媒婆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腊妹不是已经有十七八了吗？可以帮她介绍个好的婆家，让她的婆家帮个忙，先把你儿的媳妇娶过来。”
　　 一天晚上，若尘被父亲叫到跟前：“若尘，跟你说点事。”
　　 “什么事呀？”
　　 “我跟万师傅今天在车间聊天，说了你和腊妹的事。”
　　 “他怎么说的？”
　　 “他说，对你这个人，他没有意见，他也觉得你人不错，就是他家老二现在要结婚，已经相亲了，经济上还有很大的缺口，说要是咱家能拿出一千五百块钱，帮他家老二的婚结了，你和腊妹的事就能成。咱家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你哥的婚事也正在筹办当中，都是在到处借钱，哪里还有那么些钱去帮他呀！”
　　 “那要是没钱呢？”
　　 “那他倒是没说，他只是说老二相亲不容易，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估摸着呀，要是没有钱，他肯定是会给腊妹子另找婆家的。说实话，腊妹我也是很中意，人朴实，勤劳，能干。要是没有这么多事聚在一起，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俩的事给办圆就了。唉……”
　　 事情来得很突然，一是家里的经济状况，二是一切才刚刚开始，若尘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
　　 一阵沉默，父亲又说道：“万师傅说了，不管咱家能不能办这个事，最好先不要让腊妹知道！”
　　 这一晚，若尘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半年多来的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曾经俩人一起憧憬过的美好爱情，就要被现实击得粉碎，若尘的心有一点点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若尘跟父亲说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老爸，我想好了，我不在这里干了，我要出去打工。”
　　 父亲看了一眼若尘：“说说你具体的想法。
　　 “我做这个临时工，一个月六十来块钱，也就能够我一个人的生活费，存不下多少钱。就算是今后结婚，这点工资也没有用。两月前，我的一个同学去了福建晋江打工，给我来信说，在那里是多劳多得，一个月能赚个四五百。本来是跟他说好了，来年正月跟他一起出去。现在既然这个情况，我就不等了，年前还有两个多月，我出去努努力，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若尘的父亲沉默良久，说道：“你的想法不错，既然想好了，我倒也支持你出去闯一闯。”
　　 “腊妹这里，我给她留一封信，等她回来了你给她，她看了信就明白了。”
　　 “至于你和腊妹的事，我看还是要看缘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抓也抓不住。你在外面要安心做事，不要记挂太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边我去找段厂长说一下，你就不用担心了。”
　　
　　 六
　　 若尘交接好了工作，捡拾好行李，回了一趟家，跟母亲告了个别，揣上自己积攒下的五十块钱，搭上了南下的列车。这是若尘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沿途的风景却是没有心情欣赏。此去究竟怎样，没有一点把握。这时，车厢里响起了《昨夜星晨》的乐曲，温婉忧伤的歌声，让若尘有些伤感，想起了离他越来越远的万家小妹，眼前一片模糊。
　　 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劳顿，若尘终于找到了同学所在的工厂，还好有同学在，很顺利的就办好了入厂手续，经过一周的培训学习，若尘熟练掌握了工作的操作流程，正式的上线生产了。
　　 晋江，福建东南沿海的一座小城。东临台湾海峡，南与金门隔海相望，所以也是著名的侨乡。正是这样的区位优势，处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私营经济发展得如火如荼。工厂全部实行计件工资制，多劳多得，这样大大的提高了工人生产的积极性，生产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
　　 若尘所在的工厂，位于英林镇的下伍堡村，这是一个滨海的渔村，亚热带的海岸风光和闽南的人物风情令若尘耳目一新。
　　 一日傍晚，若尘来到海边，看着宽阔无边的大海，波涛汹涌，夹杂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禁不住大声的“啊”了一嗓子，似乎要把这十几天来所有的郁闷呼喊出来，丢进大海的波涛中。
　　 记得刚毕业的时候，同村的一个叫萍的同学，送给了若尘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湛蓝的天空，深蓝的大海，洁白的浪花，深褐的礁石，点燃了若尘的浪漫遐想，想象过无数种足以铭记终生的与大海相遇的景象，可如今竟是这样的一种心境站在海边，心中不免有点伤感，禁不住又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万家小妹，分别一月有余，此刻她正在干什么呢？是在织毛衣？是在纳鞋底？还是跟小姐妹们悄悄的说着小秘密？会不会此时也在想着自己呢？一阵胡思乱想，若尘扭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
　　 回到宿舍，若尘拿出纸笔，趴在床上，万千思念，倾于笔端，给腊妹写了一封长信。腊妹什么时候能看到，若尘的心里是没有底。因为信只能寄给父亲，由父亲转交给她，腊妹什么时候能回造纸厂，却是不得而知。
　　
　　 七
　　 一天下午，若尘正在上班，突然车间的广播响起：“江若尘，工厂门卫室有人找你。”若尘一愣，会是谁呢？才来不到一个月，也没有其他的熟人或朋友呀！一边思忖着，一边往楼下走。刚刚走出车间大门，远远的就看见厂门外站着一个人，身影是那样的眼熟。若尘疑惑的慢慢地挪动脚步，随着距离的慢慢走近，若尘才看清，竟然是万家小妹。若尘是惊讶又激动，快步的跑到门口，一把抓住了腊妹的两只手，惊愕道：“你怎么来了啊！”
　　 腊妹笑盈盈的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呀！”
　　 “不是，这太意外了呀！”
　　 若尘马上跑回车间，跟车间主任打了一声招呼，带着腊妹先到工厂边上的旅馆开了个房间，安放好行李，就来到一家饮食店，说道：“饿了吧，快看看，想吃点什么。”
　　 腊妹说：“不用啦，我不饿，等下跟你一起吃晚饭就行。”
　　 “那你渴了，喝点什么吧！”
　　 拗不过若尘的热情，腊妹拿了一瓶可乐，两包小食品。若尘说道：“你坐车累了，先在旅馆休息休息，等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喊你，今天晚上我就不加班，到时候再好好聊聊！”
　　 “嗯”
　　 若尘把腊妹送回旅馆，就回到车间继续上班去了。
　　 吃过晚饭，若尘带着腊妹来到了海边。海潮正在退去，退潮的海水，缓缓地涌上沙滩，“沙沙”的响，海岸边的沙滩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了。腊妹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激动得大喊：“好大的海啊！”
　　 俩人下到沙滩上，腊妹用手指蘸了一下涌上来的浪花，放在舌头上舔了舔：“海水真的是咸的啊！”
　　 看着腊妹小孩子一样的天真、开心，若尘笑了笑，心里暖融融的。等到腊妹兴奋够了，若尘说道：“我们去那边的礁石上坐一会了吧。”俩人紧牵着手，来到大礁石的上面，拣了一块平坦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夕阳照在腊妹兴奋得有点红晕的脸上，若尘禁不住的在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笑着说道：“说说你是怎么离家出走的啊！”
　　 腊妹紧紧地箍着若尘的手臂，脸带笑意的看着若尘，平伏了一下刚才的兴奋劲，说起了她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
　　 原来，腊妹回家帮忙翻盖新房，不久，她妈就跟腊妹说起相亲的事，说是那个媒婆给她找了个好人家，也把家里的打算跟腊妹说了。腊妹一听说相亲，就死活不同意。家里房子盖得差不多了，她就回了一趟造纸厂，一听说若尘已经不在造纸厂了，腊妹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就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若尘的父亲。父亲把若尘走的原因简单的说了几句，顺便把若尘的两封信交给了腊妹。腊妹看完两封信，完全的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才稍稍的安稳了一些。
　　 晚上，腊妹找到了老爸，提起了这个事情。万师傅也是一声叹息：“我也理解你和若尘的感情，若尘这个人确实不错，现在都这个年代了，我也不应该包办你的婚事，可你二哥这事怎么办？”
　　 腊妹想了想：“爸，我有个想法，不知你同不同意？”
　　 “你说说。”
　　 “若尘已经给我来信了，说是在福建那边打工，一个月能赚个三四百，他就是为了帮二哥结婚去的福建，现在到年底还有一个多月，我想我马上过去，我俩一起，能多帮一点是一点。你看怎么样？”
　　 万师傅沉思片刻：“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你一个人，出这么远的们，我也不放心啊！”
　　 “爸，你放心好了，现在出门打工的人不少呢！咱们邻居家的慧兰上个月就跟师傅去了福建。”
　　 “你如果想好了，那就去吧，我要是不同意，说不定哪天你偷偷的跑了都不知道，女大不中留啊。你去了跟若尘说，叫他放心，借用的钱，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肯定想办法还给你们。”
　　 腊妹欣喜：“爸，不用还。”
　　 就这样，腊妹回家整理好行李，来到了景德镇火车站，正巧遇上了两个都昌老乡也要去下伍堡，就搭伴同行，按照若尘信上的地址，很顺利的就找到工厂来了。
　　 说完，腊妹仰头看着若尘，得意地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是呀，你厉害，幸好有老乡同行，要是你一个人，不害怕呀！”
　　 “怕呀，但是一想到你在这边，我就又不怕了呀。”
　　 说完，腊妹把头靠在若尘的肩上，羞涩地笑了笑。
　　 若尘抽出手来，搂着腊妹的肩膀：“我来了一个月，反正是多劳多得，我多加了点班，这一个月能存下四百多。还有我同学听说了我们的事情，说一定帮忙，可以借个几百块给我。接下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你又来了，我想到年底，你哥结婚的钱不成问题。过两天钱下来了，先给寄一些回去。”
　　 “嗯。”
　　 ……
　　 凉凉的海风轻轻的吹来，夕阳渐渐西沉。腊妹的头放在了若尘的膝盖上，若尘轻抚着一头香逸的秀发，一切显得那么的温馨、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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