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黄金海岸(小说) ——皇甫煜探案系列三
流浪,流浪,
这不是我的愿望!
……
三
月亮挂在中天,照亮了黄金海岸。海浪一阵阵地冲击着沙滩,溅起了灰色的浪花。沙滩边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面对着黑蒙蒙的大海,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阿海,”黎艳茗抓起一把沙子,用埋怨的口吻说道,“你不该听那个老妖婆的话,无缘无故地去找人家打架。那人和我跳舞,规矩得很,连句挑逗的话也没有。他究竟是不是正经人,我说不清楚,但起码对我还是蛮说得过去的。你呀,总是头脑那么简单,就像一捧干柴,别人一点火,你就烧了起来。”
洪小海细想起来,自己也太莽撞了。单凭黄金花的几句话,就怒火中烧,去找人家打架,结果吃了亏。想起自己眼下的遭遇,心里就非常窝火,由不得把手指关节弄得“咔咔”响。在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一群纨袴少年围着黎艳茗团团乱转的情景。
“阿茗,”洪小海紧紧地攥着拳头说道,“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早就过腻啦!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却连老婆都养活不起,还算是个人吗?你瞅瞅那些王八蛋,跳起舞来,恨不得把你当糖人儿吃了。再这样混下去,说不定哪天我会砸了海浪酒吧!”
黎艳茗依偎在洪小海的肩头上,温柔地说:“随他们怎样,你还不放心我吗?只要我们再忍上两年,还清了黄金花的债,就远走高飞,去建立我们自己的小安乐窝。”
洪小海咬着牙说:“那个老王八蛋的债,咱们一辈子也别想还清。除非你破了相,毁了嗓子,被她赶出酒吧间。”
黎艳茗安慰道:“我们也不是好捏的面人,哪里会受她一辈子的摆布?”
“哼,我早把她看透啦!”洪小海气呼呼地说,“黄金花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风骚十足的窑姐儿,还不时地偷着干那下流的买卖。如今经济开放,她混水摸鱼,又操起了老行当。明着开酒巴,暗着办妓院,连她闺女都被用来赚钱,心肠黑到了家。不是她怕我性子火暴,是个不要命的死签儿,早把你的肉卖啦!”
“瞧你说的多难听呀!”黎艳茗感到脸上一阵发热,有些嗔怪地说,“我就是个软性子人,她也别想叫我干那种事儿。”
洪小海一把握住了黎艳茗的手,深感内疚地说道:“阿茗,都是我害苦了你,让你有家不能归。每当听你唱那首《流浪、流浪》的歌,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黎艳茗说:“既然那首歌使你伤心,我以后再不唱啦!”
“唉,”洪小海叹了一口气,十分伤感地说道,“我们没有招惹过谁,却混成了这个样子。国家搞经济改革,黄金花那样的人也趁机冒了出来。不是她撺掇我去广州做买卖,哪里会欠下她那么多钱?如今,我们跟流浪汉有什么区别?你在酒吧间伴舞卖唱,我给酒吧间充当打手。没生在解放前,却掉进了黑社会。看着人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我们却窝着一肚子苦水。阿茗,这难道全是我们的错吗?”
黎艳茗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洪小海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说:“你呀,讲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能管什么用?阿海,今天和你打架的那个人,是广州颇有名气的金羽大酒家的经理,你认识他吗?”
洪小海摇摇头,说:“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他。”
“这就奇怪啦!”黎艳茗迷惑不解地说道,“他对我讲,他到黄金花海岸来,为的就是想见到你。还说,只要你高兴,他要带你到广州去。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洪小海怔了怔,说:“我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兴许时间长了,你一时想不起来。可是听他那口气,肯定认识你。”黎艳茗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沙滩上乱画着,说,“依我看,不仿跟他搭搭钩。他要是真的能带你去广州,倒是咱们的一条出路。”
洪小海的眼里闪出了希望之光。倘若真的能够如愿,不但自己可以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而且黎艳茗也能结束卖唱的生涯,回到故乡与父母团聚。然而,倾刻之间,那希望之光又在他的眼里消失了。
“阿茗,”洪小海声音低沉地说道,“就算他是真心实意,就算他是菩萨转世,可若想跟他走,简直比登天还难。”
黎艳茗却满怀希望地说:“我们试试嘛!”
洪小海一拳捶在沙滩上,说:“明知行不通的事,惹那麻烦干什么?”
黎艳茗见洪小海发了火,觉得十分委屈,眼里立时含满了泪水。她一声不吭地望着海上的明月,任凭泪珠在脸颊上滚动。洪小海的心软了。其实,他刚才击在沙滩上的那一拳,并不是在冲黎艳茗发火,而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着难以告人的痛楚。
“阿茗,”洪小海慢慢地低下了头,凄凉地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瞒着你。黄金花也正是利用这件事,把我紧紧地控制在她的手心里。只要她把这件事一张扬出去,我就完啦!”
黎艳茗听罢,惊愕地看着洪小海,心里不免紧张起来。自从她和洪小海定下海誓山盟,心灵深处没有藏过一点点的秘密。在她看来,无论是谁,若是隐瞒了一点儿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都是对爱情的不忠。如今,在洪小海的心里,竟然藏着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情,却对她隐瞒得风雨不透,不禁使她感到非常的痛苦。难道说,世界上只有痴情女,而没有痴情郎吗?
“阿海,”黎艳茗黯然伤神地说道,“我的心,就象是海上的明月,洁净如洗。而你的心,为什么会被乌云遮住呢?我们当初虽然是一见钟情,可如今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啦!难道说,你还信不过我吗?”
“不,不是!”洪小海痛苦地说道,“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可以主宰我的一切,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黎艳茗长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有事不肯告诉我,却隐瞒至今呢?”
“我……”洪小海犹豫了片刻后,猛地抬起头看着黎艳茗说,“我怕把事情告诉你,给你带来终身的痛苦。”
黎艳茗微微一笑,说:“莫不是你偷搞了女人,却故意跟我卖关子?”
“不!”洪小海被说急了,“阿茗,你看我像是色鬼吗?”
黎艳茗故意说道:“俗话说,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唉,男人的心啊,就象天上的云,东飘西飘,谁知会缠在山头,还是盖在海上?其实,你若是说明白了,我也不恼你。我最恨的,就是把我当个傻猪崽似的瞒着!”
“住嘴!”洪小海忽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在喊叫,“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跳进大海,死在你的面前!”
黎艳茗情知真的惹恼了洪小海,忙说道:“我这是跟你闹着玩,你就认真?你呀你!”
洪小海被黎艳茗一说,忍不住心里一阵酸痛。他“噗嗵”一声跪在了黎艳茗的面前,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黎艳茗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慌得什么似的,忙探起身子去拉洪小海。然而,洪小海跪在那里,却不肯站起来。
“阿茗,我是一个杀人犯,你知道吗?”
黎艳茗闻听,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响,呆呆地瞅着洪小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杀人犯,这是多么可怕的罪名啊!倘若一旦被公安机关抓获,即使不被处死,也永远别想走出那堵大墙啦!
“阿海,”黎艳茗茫然地望着洪小海,终于开口说道,“每当夜深的时候,我常常为你流泪,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洪小海用双手托起了黎艳茗的脸庞,眼里闪着泪光说:“过去,我也有过美好的理想,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可是在眼花缭乱的现实社会中,我走迷了路。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敢闯,就是英雄好汉。只要能赚大钱,就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是,我错了,错就错在我太异想天开,不懂得在阳光下的土地上,依然有龌龊肮脏的东西。当我陷在泥潭里之后,曾经企图反抗过,可无论怎样挣扎,也摆脱不了厄运。如今,我成了一个精神流浪儿,人生给予我的只有灾难。我,确实杀过一个人,尽管我当时并不想杀他,可他毕竟是死了。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是判官的生死簿上,早已写下了我的名字。只要有谁说上一句话,我的生命就算完结啦!”
“不,不……”黎艳茗的眼泪连珠般地滚落下来,那灼热的泪珠,滴落在洪小海的手背上,“求求你,不要说吧,这是多么阴森恐怖的语言!我宁愿死上1000次,也不愿意相信你杀过人!”
洪小海对于杀人的事,虽然追悔莫及,却也明白是无可挽救的了。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黎艳茗那柔软的长发,替她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泪花。黎艳茗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掏出手帕,也替洪小海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两颗破碎的心灵,都在柔情之中颤栗着。
“答应我吧!”黎艳茗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说,“把一切都如实地告诉我,然后我陪你去投案自首。如果要你偿命,我就先死在你的前面。如果你能活下来,即使不能相见,我也发誓守你一辈子。”
洪小海呆呆地望着黎艳茗,不说一句话。这时候,海上忽然亮了起来,那刚被云朵遮住的月亮,又钻出云层,明晃晃地悬挂在大海的上空。
“阿海,我向月亮发誓!”黎艳茗抬头望着海空的明月,虔诚地说,“我不在乎你的生命长短,只要你能成为一个诚实的人,我就永远爱你!”
黎艳茗,这个沦落异乡的少女,她把善良的心和真挚的爱,无私地奉献了出来。然而,若想不辜负她的一片情意,对于洪小海来说,却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啊!他,一个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罪人,东南西北,竟不知该向哪条路走?此时此刻,洪小海似乎还没有完全懂得,在这生死攸关的抉择中,倘若做出了错误的决定,生活是不会饶恕他的。
“你说话呀!”黎艳茗眼巴巴地瞅着洪小海,有些着急地问道,“阿海,你为什么要杀人?杀死的又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
洪小海慢慢地抬起眼睛,痛苦万分地看着黎艳茗。他之所以犹豫,并不是想对黎艳茗隐瞒自己的罪行,而是惧怕那森严的监狱之门,以及那令人恐怖的刑场。他十分明白,只须向前迈出一步,他就会永远地失去了痴心爱恋的人。
“阿海!”黎艳茗失望地看着洪小海,心灰意冷地说,“我虽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但内心仍有阳刚之气。难道你身为男子汉,竟没有一点血性吗?人,生于天地之间,若无视法度,难免闹出祸害百姓的事情。我原谅了你的过去,宁愿为你洁身如玉,这是我对你忠贞不渝的一番情意。我不负你,你却负我。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昭昭天理,怎能容我立于世间?今日此时,便是你我永别的时刻。可怜我迷于爱情,流落他乡,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说着,她就向黑沉沉的大海冲去。
洪小海见此情景,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拦腰抱住了黎艳茗。
“阿茗!我说!我全说出来!”
黎艳茗在洪小海的怀里,停止了挣扎。她只觉得两腿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坐在了沙滩上,涌向岸边的浪花,打湿了她的衣裙。洪小海也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望着眼前涌起的浪花,慢慢地讲述起来……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洪小海去广州做买卖蚀了本,赔了58000元。回来后,黄金花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好言相劝,又慷慨地借给他20000元。那时候,他对黄金花感恩不尽,把她视为再生父母。由于他还债心切,便带上那20000元,走进了秘密的地下赌场,妄想赢一笔巨款还债。结果钱没赢到,连那20000元也输了进去。
“小海,”喝得醉熏熏的独眼龙,知道洪小海的底细,便淫邪地说,“输了钱,何必垂头丧气?哈哈,千金撒尽还会来嘛!如今你手里有一个宝贝,何不压在桌面上再大赌一场。我若输了,这20000块钱就归你。我若赢了,你的那个宝贝就归我。你说怎么样啊?”
洪小海没明白独眼龙的意思,便说:“你少跟我云山雾罩的!我手里若是有宝贝,早换了钱花,还用你来啰嗦?”
独眼龙眯着那只眼睛说:“妈妈的,谁不知道你从广州拐来一个漂亮的小娘们!瞧你这一身穷酸气,保不住哪一天把她换了酒喝。依我看,不如送给我享受享受,黄金花那笔钱,我替你还啦!”
洪小海的两眼简直要冒出火来。他一把抓住独眼龙的衣领,发狠地吼道:“狗娘养的!你要是再说一句混帐话,我宰了你!”
独眼龙见洪小海那副凶相,心里有些胆怯,忙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动真?”
开赌场的“八字胡”,生怕他们打起来,便从中周旋说:“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动不得手。若是惊动了公安局,砸了我的饭碗事小,若一块蹲了班房,可就他奶奶的啦!”
洪小海正在气头上,“刷”地从腰里掏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往桌子上一甩,说:“你独眼龙今天不给我磕头赔罪,就别想站着出去!”
独眼龙一见洪小海要跟他拼命,有些慌了手脚,却又不肯输面子,便硬着头皮说:“洪小海,咱爷们儿也不是吃屎喝尿的主儿。若是嫌兄弟不该开你娘们儿的玩笑,这好说;若是恃强耍横儿,咱爷们儿也不怕滚油锅!”
洪小海一听,双眉倒竖起来。他用手一指插在桌面上的刀子,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有种,就把刀子亮出来。谁要是耍熊,不是爹娘养的。”
俗话说,会打架的也怕不要命的。况且,在角斗场上,洪小海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独眼龙不敢嘴硬了。“八字胡”生怕独眼龙下不了台,影响自己的生意;更怕洪小海闹将起来,引起公安机关的注意。于是,他狠了狠心,拿出200元钱,生拉硬拽地请他们去小酒馆。冲着“八字胡”的面子,洪小海和独眼龙好歹算是去了。当他们从《喝二两》酒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多钟了。他们满身酒气,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忘乎所以地哼唱着小曲。当他们来到僻静处时,看见有一对青年男女拥抱在一起,独眼龙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