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人生家园 >> 短篇 >> 杂文随笔 >> 【家园】村庄里的老三届(散文)

编辑推荐 【家园】村庄里的老三届(散文)


作者:梁永涛 童生,697.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54发表时间:2020-06-11 19:54:08


   曹坤荣退役后,曾是西马村多年的党支部书记,别拿豆包不当粮,西马村是个几千人的大村庄,相当于部队一个团,在独店一带,曹坤荣就像路三元在路井一样,属于地方名人。曹坤荣当兵收获卓著,他不仅入了党,还找到了爱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尤其是在那个时代。那时人的情感也被纳入了革命范畴,爱情属于资产阶级,男的和女的手拉手谈对象属于流氓行为,爱情象一朵鲜花,早已枯死在极左路线的荒漠中。曹坤荣的妻子是河北人,虽然没有见过,我有理由把她想象成一位"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女子,她从河北来到贫脊的乳罗山西原一带,她图了个什么?自1972年开始,退役军人实行哪儿来哪儿去。老三届读书断了路,为了梦想去当兵,一来报效祖国,二来也为奔个好前程,结果是努力了几年又回到了原点。前几年退役士兵全部′安置,后来不再安置,以些士兵回到农村,先前找到的对象这时翻了脸。
   千里姻缘一线牵,或许,老天爷让曹坤荣去华北,本意不是去当兵,而是去那儿领回属于他的一房媳妇。那是个勤劳肯干过日子的女人,不仅为曹坤荣生儿育女,还在奔小康的路上干出了明堂,据说曾有一度,她还成了受到合阳县委县政府表彰的先进典型。
   那一日,我与路三元还有个合阳兵,在临时搭建的舞台边,说着别后的话题。他说:"你命好,不下苦,你看看,你的衣服新新的,平时蹲在城市里,排节目,上舞台,多风光。我在家里修黄河,背石头,哪想到到了部队,抡大锤,挖山洞"。我看了看他的衣服,已经洗的发白,脚上的解放鞋也开始破损。
   那段时间,我去了贺兰山以北到中蒙边境的不少连队。路三元所在的位置,在一个叫巴颜诺尔公的附近,向北不远就是边境,方圆数百公里都是戈壁大漠,1971年他来到这里,他所在的连队是中国军队最前沿的作战力量。浩瀚的戈壁,频繁来袭的沙尘暴,夏日的酷热,三九的严寒,使人望而生畏。战备施工是前沿部队的主要任务,头戴安全帽,满身尘土灰,有些战士复员时,腰腿呼吸道等器官都有严重损伤。遇有突发情况或重大事件重大节日,进入阵地,随时准备待命出击。虽不曾流血,却常常汗湿衣衫,路三元当了6国防军。
   现在他的孙子已经18岁,在西安读中专。落实退役补助,每月能有300元,见他那日,他说他的低保快要批下来,有了这笔钱,不再为孩子每月生活费发愁。
   离开路三元家,我和他去见同学邓巧言,他俩家先前只有两根电杆的距离,20年前,我曾来过一次。镇街改造后,那条巷的人家在后院开了大门,巷子与路井镇西街贯通,于是成了街上人。经过改门换户,风水好了许多。先前的小门楼厦子房变成了钢筋混凝土的平板房,曾经土里土气的小巷变得洋气起来。邓巧言家对面正在搞建设,两口50来岁,说是儿子大学毕业,和对象在西安凤城路上班。我问修盖是为儿子结婚用吗,那妇人说:“年轻人哪能看上这房,搞得好看些,要不然影响村容村貌”。我说:“你还有集体观念”,她说:“你看我这巷有多好”。
   邓巧言与路三元同班,与她相识相处,是在学校排练演节目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却是记得永久,还有68班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
   小个子马昌庆,五年级就是烟民。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家里到学校,走在乡间小道几十里,往返同行,背着一周的干粮,累了坐在路边的土坎上,他掏出8分钱一盒的羊群烟,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上一口,再仰头向空中呼出一道烟雾,样子很酷,有时还吐烟圈,忽忽悠悠的烟圈,渐渐由小变大,直到消失,看起来很神奇。我问他哪里来得钱买烟,他说:“自力更生”。他常在星期天节假日,去田头沟垴挖药材,他认得不少中草药材,懂得晾晒技术,清楚药材行情。
   马昌庆的父亲是村支书,解放初入党,当村干部时间很早,董得农业,是村庄里的老革命。文革之初,还没等造反派批斗,他就不干了,不打自倒,1968年成立大队革命委员会,他作为老干部被结合。他当村官几十年,口碑很好,老支书为自家办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马昌庆送到了县城附近的养路队,当了一名养路工。别看不起那差事,在那个年代,即使是下井挖煤,没个门路也去不了那地方。村上有个老村官的姑娘招工去了铜川煤矿,成了产业工人,令不少退役军人羡慕不已。马昌庆在尘土飞扬的108国道边,一干就是几十年。2017年4月16日同学们聚会,患有脑梗住院的马昌庆,由老婆掺扶着,从病房步履蹒跚地来到与会大厅。
   68乙班的同学很活跃,凡是有兴趣唱歌的都敢上台亮相,好在那时的音乐歌曲不太复杂。当年流行的有3种类型的歌曲,第一类是歌颂伟大领袖的,第二类是毛主席语录歌,广为传唱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第三类是气贯长虹的造反歌,“拿起笔来作刀枪”,“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等等,这类歌是需要有愤激之情的,现在的人是唱不出当年那个气势的。象“洪湖水,浪打浪”这么好听的歌,无人敢唱,据说歌剧《洪湖赤卫队》是为“大军阀”贺龙树碑立传的,贺龙元帅两把菜刀闹革命,居然诬灭成大军阀,情歌《花儿与少年》说是靡靡之音,会腐蚀人们的革命斗志,属于黄色歌曲,随意唱这类歌曲是要挨批斗受处分的。那时全国人都会唱许多称颂歌曲,有人把那个时代的歌曲,不加区别一律称之为"红歌”,这是不对的,那些具有极端极左色彩的难道也红吗?如果说红,它造成的客观效果便是红色恐怖。我们小区有位70多岁的山东老婆,经常坐在亭子里唱"下定决心”,"大海航行靠舵手”,"心中的太阳红艳艳”等许多那个时代的歌曲,不少人讨厌她,以为她脑袋有毛病,别人说她,她不在乎,想唱就唱,去年得了脑梗,前些日子死了,儿子把尸体送回山东老家。
   王益民与我小学时就是同学,他善于交际,喜欢阅读,走在背馍上学的小道上,经常给我讲故事,内容最多的是有关阿拉伯商人和财富的故事,那些离奇的情节,充满梦幻的色彩,听得我想如非非,尤其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还有《国王和猎鹰的故事》。想起来好笑,十几岁的中学生,听着幼儿的故事,居然津津有味。农村学生,回到家里还要干活,没有阅读习惯,我们班上有个邓春旭同学,喜欢读课外书,同学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叫"小说迷”。
   大约在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演出队散伙了。回到村庄,学生以学为主的日子不再继续了,过贯了集体生活,总想赖在学校,很长时间,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纠缠着我,我很失落。
   1967年冬,17岁的王益民定下了临村15岁的未婚妻。定亲那日我去看热闹,王益民穿着一新,自行车后面坐着略带羞怯的小媳妇。他父母养育了5个子女,他是哥哥,那几位是妹妹,这样的性别比例使王益民在家里的地位显得特别重要。他家世代单传,他爸原想雄心勃勃地打破记录,至少生出两个儿子,扩充家族势力,未能如愿。农村是争于力的地方,势力强大的族群,拥有较多的话语权。尤其是邻里冲突,男人少了总会吃亏,女人只能叽叽喳喳,叫对方父母的名字,或骂人家的祖宗,这是没用的。
   破四旧一轰而上,破坏了不少文物古籍,却没有触及旧风俗,早婚依然很严重。决定婚姻状况的不是观念形态而是经济基础,那时的农村,一个儿子五六间房子就是好条件。10分工为一个劳动日,男劳最高每日为10分工,妇女8分,这是在满负荷重体力情况下才可达到的分值,一般情况是男劳每日在8分,妇女在6分左右,以一个劳动日值两角钱计算,出满勤每月货币价格男社员为5块多,妇女也只能挣回4元。而实际情况是许多生产队达不到这个数,有一个劳动日值8分钱的,也有1角过点的。那时一个职工吃食堂,每月12元,一个男社员两个月挣不到职工一个月的饭钱。通过数据,可以看出当年农民的无奈和辛酸,少数家庭即使有余钱,生产队也无钱而不能兑现。就劳动强度而言,农业学大寨三九严寒水土保值,兴修水利背石头,是满负荷体力支出。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在正常年份,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根本谈不上财产性收入。房子是财富的象征和体现,一个家庭能够拥有五六间或者更多的房屋,就等于拥有一笔数量可观的财富,就能轻松地为儿子找到并娶回一个聪明伶俐的媳妇。
   当我们了解了当时中国农村的经济状况时,就不难理解小岗村那18位农民为什么会冒着坐牢的风险包产到户,也就不难理姑娘的父母盯上一户好的人家,想把女儿尽快送到婆家的迫切心情,也不难理解儿子较多的爹娘,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尽快给儿子占下一房媳妇的强烈愿望,这些都属于宜早不宜迟的大事。
   文化革命把老三届从学校赶回农村,剥夺了他们接受继续教育的权利,断了这些人对于美好人生的希望和追求,使大多数人对于未来和前程陷入绝望。下来便是人到中年的父母要做的,给儿子找个媳妇,把女儿嫁出去,这样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也能让年轻人安下心开始生儿育女。这种徘徊在传统模式中的人类本身再生产,和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社会形态又有什么这别呢。那时候我常听到的却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越来越好。
   多年前我去了王益民家,他家搬离了原来的地方,院子比老宅宽畅,门口有两间房,里边是5间厦子,我在庭院浏览了一番。他向我详细叙述了从设想到备料建设的艰难过程。我说:"你比你爸干得好”,他很高兴。他说:"农民不比你们干事的,挣钱容易,为了搬迁,我和老婆把苦下扎了”。他吸水烟锅子,是那种黄铜做的明光锃亮的烟锅,擦的很干净,秃嚕噜一阵声响,接着就从鼻子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
   他一边秃噜一边说些上学时的事,凡是他知到的同学的讯息,他都见过谁,一一告诉我,有时竟眉飞色舞。说起当年他要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我们都笑起来,最快活的是说些当年的荒唐事。
   说起农业,他讲述自己耕作的情况,说些农业的收入和支出,他说他还栽过几亩苹果树,我问他挣钱了没有,他说:"他妈的,不种不行,挂果了没人要,日弄人哩”。曾有一度,村上家家栽果树,象是搞运动,丰收了品种不好,要么卖不出去,要么卖不上价"。他养了头毛驴,青灰色,额头有一块白毛,看样子力气很大,我见他时,他正给驴身上清理卫生。他说:"我总结了,靠农业只能解决温饱,没有大的出路”。他说他的情况是,上边有两位老人,自己出不了门,只能死守农业,儿子在外边搞装修,靠打工挣点辛苦钱。
   还是多年前的事,他沿着小木梯上墙,下来时最下面的横档断裂,虽然不高,却把他摔成重伤,据说脾脏破裂,手述需要7000元,那时万元户就称得上土豪,对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是个不小的数字,东挪西借,算是治好了病。七八年前,我在合阳县城遇见一位村上的人,问那人他的情况,那人说:"早都走了”。那次事故后,他陷入贫病交加状态,他离开这个世界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活了50多岁。
  

共 9447 字 2 页 首页上一页12
转到
【编者按】这篇散文,朴实的文笔,真情的叙述,回忆村庄里的老三届,那些都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文革把老三届从学校赶回农村,剥夺了他们接受继续教育的权利,断了这些人对于美好人生的希望和追求,使大多数人对于未来和前程陷入绝望。文中叙述了一些老三届同学的人生经历,确实都很艰难,有些终身务农,也有一些参军入伍,退役后又回到了家乡。真实的叙述,感人的文字,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秋觅        2020-06-11 19:55:59
  真实的叙述,一些老三届同学的人生经历,感人的文字。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