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蔡顺斌无端地叹了一口气，对我的问话却没有作正面回答，而是给我讲起了有关“土掌房”的故事，他迎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接着道：“我原来不晓得土掌房，我到了云盘村才知道了土掌房。土掌房又矮又潮湿，房里光线暗淡，土掌房就是四周都是泥巴墙，泥巴墙上面再支几根木头，再在木头上搭上些小树杆之类的，再在小树杆上面铺上泥巴，把泥巴铺得平平的，作为房顶。有人说土掌房冬暖夏凉，确实如此，但这是贫困的无可奈何，谁不想住大瓦房？谁不想住小洋房？”
　　 一说到土掌房，我因在金沙江边工作过，深知那一带的卫生条件非常的差，人畜同住，苍蝇满院子满屋子到处嗡嗡地飞，于是就再次岔了蔡顺斌的话，我说：“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曾在你现在的云盘村西面的金沙江边的金雨当过孩子王，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天到金雨，是和起校长在信用社老陈那里吃的晚饭，吃了晚饭，起校长说他要回去帮妻子做农活，让我一个人在学校里住，他说他的老丈人家就在学校侧边的村子里，他已经给他的老丈母说好了，接下来的几天，就让我去他老丈人家吃饭。第二天天刚大亮，起校长的小舅子就到学校喊我去吃饭，我跟着那小伙子，就到了他家，一进大门就是满院子的牛粪羊粪，黑色的粪水直淌，我是近视眼，眼睛不太好，再加上我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同时心情也不太好，当我跟在小伙子身后，踏着支在粪坑里的石头向堂屋那里走去，怎料一不留神，我就踩滑了，一脚下去，只听‘噗嗵’一声，满身满脸就溅满了牛粪羊粪，而左脚就踩进‘噗噗噗’直冒的大粪坑，并直接就陷到了大腿处，连膝盖都给淹在粪坑里了，从而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连饭都吃不下去，顿顿吃起校长小舅子给我烧的烤包谷。”
　　 我的话声还未落下，蔡顺斌和我的学生苏义友早笑得弯了腰。我待他们平静下来后，接着问蔡顺斌道：“你在云盘村遇到过这种情况吗？现在云盘村这种情况给得到了解决吗？”
　　 蔡顺斌脸色沉重地告诉我说：“脱贫攻坚的核心就是‘两不愁三保障’和‘四个好’，‘两不愁三保障’是指：不愁吃、不愁穿，基本医疗、义务教育和住房安全有保障；‘四个好’就是：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而这里面的重中之重，或者可以叫做关键之关键，就是‘三建四改’，必须要做到人畜分离。余哥，你说的那种情况，在云盘村已经完全成为了历史，李从善家就是‘三建四改’、人畜分离的最后一家，也在今年顺利完成了。这几年，采取‘上级资金+农户投劳’的方式，全村一共新改了19户C、D级危房，同时聚焦环境治理新建了138个厕所、垃圾池22个，从而切实改善了云盘村的人居环境。”
　　 蔡顺斌说到这里，脸上有了笑色，又接着道：“余哥，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也遇到过一次，就是在我给你们说的一见到我就说像见到了她的儿子一样的李文芬老奶奶家发生的。那是一个雨水天，我和老支书一起到她家了解生活生产情况。”蔡顺斌说到这里就顿了顿，再接着又喊了我一声“余哥”，才接着心情沉重地往下说的。蔡顺斌说：“余哥，你那一脚下去才几天吃不下饭去而啃烧包谷，而我这一脚下去……”
　　 蔡顺斌再次停止了说话，夜色似乎更加的深沉，空气似乎更加的凝重。我抬头望了望天空，还是满天的繁星。约摸过了抽一支香烟的时间，蔡顺斌才从激动而又沮丧的情绪中调整了过来，继续说道：“苦，我不怕，咬咬牙一天就过去了；路远我不怕，我可以把摩托骑快点，我可以起早摸黑；群众的隔漠、冷漠我也不怕，我可以依靠老支书这个能说会道的最大力量慢慢地来。唉，就是李部长给你说的那样子，村组干部太不得力了，组长们动不动就撂挑子，文书当时还没多大威望，村长呢是个三棒棒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你和他摆八句话，他不会跟你说一句话。唉，我要依靠的最大力量，咋就犯了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一年，李文芬老奶奶家还未进行‘三建四改’，在没有进行‘三建四改’前，李文芬老奶奶家，也同余哥你说的差不多，又加之那阵是雨水天，她家平时都跨不进脚去，这下又遇上了下雨天，这下可好了！我刚和老支书一进李文芬老奶奶家，也是一不留神，就‘砰嗵’一声响，我就一脚踩进了她家院子里的粪坑里。唉！我这一脚下去，我这一声‘砰嗵’！我就一脚把老支书给揣了。当然，对违法乱纪也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该处分就处分，该免职就免职。唉！就在这天，老支书出事了，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蔡顺斌这次不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已说过的话语，而且有点激动又气愤地第三次重复了一遍。蔡顺斌激动又气愤地道：“‘砰嗵’一声！我就无抓无落！‘砰嗵’一声！我就无抓无落！……”
　　 采访暂时停了下来，空气中除了凝重还是凝重，夜色更加的深了，但天空中的星星却只管眨眼傻笑。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网上赫然写着：
　　 2015年12月至2016年3月期间，XXX作为云盘村代理党支部书记、通村公路质量监督小组组长，在通村公路建设中擅离职守，导致工程出现质量问题、工期延长，并造成一定的经济损失。2016年8月19日，XXX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我怎样地开动机器，都想象不出蔡顺斌是如何克服了重重困难，才带领云盘村的父老乡亲摘掉了极度贫困村的帽子的。为了向蔡顺斌和无数如蔡顺斌一样的第一书记表示敬意，我在此特将我手头一份资料上，以“聚焦主责抓党建，着力打造脱贫攻坚‘主心骨’”的一段话摘抄如下：
　　 该同志（蔡顺斌）以“富民强党建”为目标，优化党建引领、党员带动、壮村富民的发展路径。一是班子队伍强起来。聚焦云盘村“散”“弱”“乱”三大问题，制定完善学习、议事规则等十余项制度，着力强支部、夯基础、聚活力。目前，6名致富带头人全部进入村两委班子。二是党员标杆竖起来。每月开展“亮身份、亮职责、量承诺”活动，将党员的责任、示范岗落实在产业致富、环境治理上，通过25名党员示范带动，全村肉牛产业产值达800余万元。三是集体经济富起来。力推“党支部+合作社+贫困户”集体经济增收模式，村集体经济累积达50万元，入社贫困户年均增长1100余元。
　　
　　 六、“水！水！水！始终还是水啊！”
　　 干热河谷带的典型特征，就是干旱缺雨少水。会理地处金沙江干热河谷亚热地带，是凉山著名的干巴县。我自2009年至今的十一年，都一直在农业烟草部门工作，在我所草拟的有关烟草的材料中，几乎年年都有“抗旱保苗，抗旱栽烟，抗旱保烟”这样的话，足见会理的干旱缺雨少水。
　　 在会理，早有谚曰：“会理是个干巴县，缺雨少水十年九作旱。”而又数南部的黎溪、通安两大片区尤甚；且越往南走，越靠近城河、金沙江干热河谷，就越出奇的严重厉害。在黎溪片区，几乎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能张口就来：“黎溪生得恶，有雨四周落。”蔡顺斌担任第一书记的云盘村，就刚好地处在城河、金沙江干热河谷的交汇点上，而夺得了“会理干旱第一村”的“桂冠”。老百姓一年四季吃的水，都是地窖、山坪塘里装的雨水，且还三年就有两年，在春夏相交时无水可吃，而要用一整天的时间，到谷底的河里，或者到属黎洪乡管辖的龙滩水库投亲靠友、马驮人背运水来解决吃水问题。
　　 蔡顺斌告诉我说：“真真的奇怪啊！眼看着对面的石可莫都下雨了，都听到雨下得哗哗地响，都看见山水在香树坡山上轰轰地流啊！但老天爷就是不眷顾我们云盘村，雨就是下不拢我们云盘村！老天爷不眷顾我们云盘村，金沙江更不眷顾我们云盘村——就是地处江坡山的金雨、黎洪一带，金沙江都不眷顾，都说：‘水在江中流，人在山上愁；长江涨大水，地里干出油。’——就更嫑说云盘村了，虽说云盘山三面都临金沙江，站在村子里也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金沙江，但太远了，想要金沙江的水吃，是望梅止渴的感觉都不会有的啊！”
　　 我们曾在过去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长河里，面对一个人总穿脏衣服，总爱说一句话：“看看，都成油炸的了，也不洗洗？人穷，水都穷啊！”但这句似乎放之四海皆而准的话，却在云盘村惊心动魄地失灵了。在云盘村，真的是：人穷水更穷，水比人还穷！
　　 我们说一个地方穷，总会说“穷得屙屎不生蛆”。在其他地方，是很难理解“穷得屙屎不生蛆”这句话的，但在云盘村，却能很轻松地就理解了这句话。在云盘村，因为缺水，太阳又大，地火整天扯得呼呼作响，空气都是火烧火燎的，一泡屎落到地上，要不到三分钟，准被烤得干干的，能冒出火来。咳，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你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也休想让一堆能冒出火来的屎里，生出白白的蛆来！
　　 在云盘村，在地里埋上一个鸡蛋，鸡蛋都会被高温直接闷熟。在云盘村，水到底有多恼火，缺水到底有多严重，只要你听了下面这个故事，你就能瞠目结舌地明白过来。我曾问过我的一位朋友，一位农民工诗人，他的老家就离云盘村不远。他告诉我说，云盘村吃水太困难了，他说他们洗脸洗脚的水从来都不会倒掉，总是把洗脸洗脚水留着，等澄清了就用来喂猪鸡牲口，你如果到那里做客，主人总是给你端来洗脸洗脚水，然后就站在你身边，你刚一洗完，主人就赶紧来端盆里的水，你如果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你还以为主人太好客而不好意思；当然，主人也是好客的，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主人怕你把水倒了，没有用来喂猪鸡牲口的水。我这位朋友还给我讲，他第一次去云盘村走亲戚，就被他的亲戚像骂牲口一样骂了一顿。他说，那天晚上，他的亲戚，一位比他大二十多岁已经七十多的老人，就亲自给他端了一盆水来，然后站在他侧边等他洗脸洗脚，他洗完脸洗完脚，但脚还没穿进鞋子，他那亲戚就弯下身来端洗脸洗脚水；他想，哪能让这么大岁数的亲戚给自己倒洗脚水呢，于是他赶紧伸出手按住盆子，鞋子都还没穿上脚，就像穿拖鞋样的趿拉着，硬从老人家的手里抢过了盆子，自己端着走出堂屋，站在堂屋门口，就顺手“哗啦”一声，将水倒在了院子里。哪曾想，老人家却骂起了娘来：“妈的X！喊你不要倒！喊你不要倒！老子给你倒！老子给你倒！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哼！你让老子明天拿尿喂老子的猪鸡牲口啊！”
　　 水！水！水！水就这样摆在了蔡顺斌的面前，蔡顺斌说：“我们那个村最穷，穷就穷在水上！穷根就是缺水！我们村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水就是制约我们村发展的最大的因素。为解决水的问题，我们争取了400余万资金新建供水站一座、整治山坪塘7个、新建蓄水池74口、架设输水管道18公里、安装净水器28台，解决了141户517人安全饮水问题。”说到这里，蔡顺斌就“唉”的叹了一声气，接着毫无忌讳地向我们讲述了他担心因电费太贵老百姓吃不起水的事。
　　 他说：“这次脱贫攻坚，成就感最大的就是在2016年修了一座三级提灌供水站。第一天通水的时候，当清澈透明的水从水管里哗啦哗啦地直泻而出，村民们一个劲儿地狂呼着：‘水啊！水啊！水啊！’一个劲儿地狂欢不已，比过年还要热闹，我当时只默默地看着，并在心里说：‘我们的工作还有差距啊。’同时，还流下了两行热泪，就是后来想起，都流过无数次的泪，但这也是一件最让人焦心、最让人最不放心的一件事，由于采水点在奇可莫河底，离村子太远，从而给管理上和维护上带来的困难都可略过不说，但那电费太贵了，抽一百立方水要630块钱，也就是说，一吨水就要就六块几角钱，老百姓你吃不起啊！虽说现在是高头拨钱来，我们到处找钱来，给它养着供着，但这总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也总让我放心不下。所以，我们在今年争取了水务局的资金，准备在一组二组那里打两口深井，来解决缺水的问题，现在水务局的这个方案已经批给我们，我们也正在寻找着施工方，相信这两口深井打好后，能够缓解云盘村的用水问题。”
　　
　　 七、“终见阳光!”
　　 在脱贫攻坚工作中，我们都爱说聚焦主脉抓基础，着力夯实脱贫攻坚“硬底子”；我们都爱说聚焦“两不愁三保障”硬指标，全力补齐饮水、道路、安全住房等短板；我们既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云盘村同样也不例外，也同样如此，都是全力补齐饮水、道路、安全住房等短板，并以发展产业为“突破口”，而全力开展脱贫攻坚工作，顺利脱贫摘帽、致富奔小康的。
　　 我曾在一份题为《会理县第一届劳动模范先进事迹材料》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云盘村是全县两个极度贫困村之一，其贫困根源在于严重缺水，在过去人畜饮水均困难，这严重制约了云盘村的经济发展。脱贫攻坚工作开展后，在各级政府的支持下，如春风吹来，云盘村在党旗猎猎挥展中逐渐新颜换旧貌。蔡顺斌驻村后抓党建引领，将目标与问题为双导向，将重点放在水利建设一线，大力协调修建了供水站、水窖池和整治山坪塘，云盘村长久以来的人畜饮水问题大为改善。同时，在党员引领示范作用下，脱贫户种植了大量的林果业，形成了连片的200亩青花椒、20亩油橄榄和50亩芒果示范点，产业规模化渐趋成型。但因种植业用水量很大，而让老百姓在发展种植业上难以大展拳脚，再上台阶。为此，蔡顺斌结合云盘村实际，根据三级提灌供水站、山坪塘、地窖等水资源，虽不能满足种植业所需，但却能满足用水量相较于种植业要小得多的养殖业所需这一实际，带领村两委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地制定了短期出效益，中长期巩固基础设施，实现产业兴旺、村美人和的发展规划，重点从养殖业上下足功夫，从而使产业兴村从种植业的‘一头雾水’，到了养殖业的‘终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