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德，我肚子好痛，恐怕孩子要想出来了。”说着说着，林语便昏了过去。
　　 “小语，你怎么了？”肖宝德失声地喊着林语，措手不及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半夜里听见的便是宝德的哭叫。不一会儿，宝德拔起腿便往刘钱家去，到了就使劲儿地敲着他家的铁皮门。
　　 “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我睡觉不了？”刘钱披着一件皮大衣，不耐烦地吼到。
　　 “刘伯，小语早产，已经昏迷了，我来叫你用车拉我们去县医院看看。刘伯，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肖宝德已经哭了出来。
　　 “不要哭，我这就把车开出来，你去把小语抱出来。”刘钱把皮衣穿上，穿着一双拖鞋就去开车了，此时他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到医院了，林语刚刚被推进手术室，不一会儿儿，医生出来，摇了摇头。
　　 肖宝德来到了太平间，看到了小语和她那鼓鼓的肚子里未出世的小孩。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回到丫头寨后，小语入土为安了，而他却再也难安了。
　　
　　 四
　　 有一天，街上的一个醉酒的小蛮子（乞丐）来到了丫头寨逛酒喝，恰巧来到肖宝德这小小的屋子里。肖宝德死死地睡在床上，不知道有人走进来。那小蛮子把桌上的一瓶白醋看做了酒，他拿起瓶子，揭开盖，一大口便喝进去。就在喝进去的同时，把这醋喷了出来，恰恰喷在了熟睡的肖宝德的身上。他一下子惊醒起来，便看见这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小蛮子在他家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酒，酒，酒，我要酒，消愁，消愁。”这小蛮子至始至终只说这一句话。附近的人们都知道，他若是饿了，就随便在人家饭馆的馊水桶里用手捞起来吃点。有的饭馆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炒一份饭或粉用一次性饭盒装好，便差一个小工拿给他。说来也奇怪，这时候小蛮子居然会深深地给人家鞠一个躬，可能小蛮子是不傻的。
　　 听老一辈的人们说，小蛮子也是有名字的，叫牛大宝，住在牛家沟子。他家世代都是憨憨厚厚的农民，在他们那个寨很有人缘。他们一家对寨里的人总是很好。若是谁家的活儿忙不过来了，他们若是有时间，都会去帮忙。不过，自古憨厚的农民便是贫穷的一种形式的代表。等牛大宝长大了，想要娶一个媳妇时，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与这个憨厚的家庭过日子。后来，寨子里的人在一起商议，决定帮大宝找一个媳妇儿。
　　 媳妇儿找着了，是李家湾的一个哑巴姑娘，人长得很俊，就是不会说话。不过人家要是会说话，恐怕也瞧不起这牛大宝了。于是在寨里人地帮衬下，牛大宝和这个哑巴姑娘结婚了。牛老汉和他老伴，嘴都笑开了花。牛家住在一座破旧的老房子里，这房子，是用黄土堆砌的，虽然能遮风避雨，却不怎么安全，按现在的标准来看，这算是危房了。
　　 婚后的大宝很开心，这个哑巴姑娘也没有嫁错人，大宝对她好得没话说，好吃的全都尽着她，等她吃够了，自己才动嘴。这姑娘虽然是哑巴，但是干活可不马虎，什么重活都抢着干，像背粪上山，掰玉米、倒插背等等。即使是怀孕五六个月了，也还背着背篼，牵着牛去山上割草，去地里干活，甚至还架起犁铧犁地哩！啥男人能够像她一样？牛大宝可是走了千年狗屎运了。
　　 有时候牛大宝也会对着头顶的青天乱想：还好自家这个媳妇儿天生是个哑巴，要不然他怎么能够捡着那么大的一个便宜呢！她要是一个正常人，那她家的门槛都不知道跨断了几百个了。他真的感谢老天爷，赐给他那么好的人儿。即使下辈子做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
　　 孟夏时节，牛家沟子就开始下雨了。有时候毛毛细雨，惹得庄稼人满心欢喜；有时候也有狂风暴雨，弄得种地的人提心吊胆，害怕刚刚撒下去的种子被雨水带走。调皮又可恨的夏雨呵，就这么喜欢捉弄这些朴实的庄稼人。这天，牛大宝出去跟人家换活路了，农忙时节，人们总是这样，换着干活，一家帮一家。傍晚，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水就像别人恶作剧一样用盆从房顶倒下来一般，大得吓人。
　　 牛老汉在大门口抽着旱烟，一缕一缕的白烟时不时地冒起来。牛老太太在火房里拾掇着晚饭，准备把攒了两个多月的鸡蛋拿出来，好好地为儿媳妇做一顿饭，毕竟人家来了那么久，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看着这个哑儿媳妇儿，心里感到愧疚和心酸。她把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腊肉取下一块来，认认真真的洗了，切好了片儿，准备开炒。牛大宝的媳妇儿坐在竹凳子上，手里拿着两根织毛衣用的针，凳子旁边的长椅上，放着各色的便宜的毛线。她在为自己即将要出生的孩子打毛衣，那床上花花绿绿的小衣服，都是她的心和期待。
　　 雨越下越大。
　　 天上的雷使尽了所有的力气：轰隆……轰隆……
　　 雷声尽了，牛大宝家的房子在那一刻塌了……
　　 自这以后，牛大宝据说就疯掉了。刚开始，他只是在牛家沟子里游荡。每天荡到哪家，哪家就会拿出吃的来给他吃！哎，毕竟是一个可怜的人儿啊。寨子里的人对他的遭遇，很是同情。还有个别的老头老太太，当听到大宝的事儿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嘴里还不时的念叨：老天爷啊，你有时候真是一个杀千刀的，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怕你把我收了去。我就是想替这可怜的娃娃问问你。
　　 有一天，牛大宝在马路上捡到了一瓶酒，他高高兴兴地拿着摇来摇去，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一样。突然，他把瓶盖打开了，一口气就把它喝完了。随后就瘫睡在了离寨子不远的路上。还好那天晚上不冷，否则就要死在那里。不久，牛大宝上街了，上过街后，也就再没有回去牛家沟子。有时候沟子里的人上街遇见了他，便给他一些买饭吃的钱，但他把这些钱统统买酒喝了。一天天地醉得就是一个疯子。饿了就在饭店前的馊水桶里用手抓东西吃。自那以后，他有了新的外号——小蛮子。人们也就渐渐地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可能他也不需要那个名字了。
　　 肖宝德在自己的脑海里快速地回忆着以前他爸给他讲过的关于这个小蛮子的事情。此刻，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满身破烂、满口烂牙和满身酒气的乞丐，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同情和怜悯，毕竟谁没有过快乐幸福的日子呢。
　　 “酒，酒，酒，我要酒，消愁，消愁。”小蛮子又一次喊了起来。肖宝德去楼上拿出了自己和林语结婚时剩下的酒，然后从粗破的碗柜里取出两个碗，，倒了一碗给小蛮子，另一碗则自己喝了，他还顺便与身旁这个同病相怜的人碰了一下碗。
　　 “今朝有酒今朝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干，管他妈的，小语死了，我也就死了，酒醉以后说不定我还可以跟她们相会呢！去梦里吧，梦里什么都有。”肖宝德与小蛮子一块儿喝醉了。或许在梦里，他们都遇见了自己想见的人吧！
　　 肖宝德肯定是见着林语和他们的孩子了。
　　
　　 五
　　 “小语，孩子。”肖宝德从幸福当中醒来，又马上陷入现实的苦难与无奈。此刻，他又想醉去，不想从梦中醒来。小蛮子拿着他家的一个碗已经走了，“酒，酒，酒，我要酒，消愁，消愁。”小蛮子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瘫坐在床上的肖宝德，独自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转头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小半瓶酒，他立即下床，拿着那酒，一股脑地喝了下去，又醉了。对于很久没有喝酒的他来说，醉得是那么的彻底。
　　 “宝德，宝德。”肖宝德睁开眼，看见小语正在叫他，“快点吃饭了，我都做好了，你还在搓磨什么。快点，不然我要生气了啊！小肖，吃饭了啊，吃完再玩你的玩具，不然我要没收了。”
　　 “来了，妈妈。”小肖干脆清甜地说，“爸爸，吃饭了，不然妈妈要打你屁股了。”忽然，他离她们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小语，孩子。你们不要离开我。”他的两只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着什么。他突然惊醒，才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了家神板旁边那冷冷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小语，笑得那么的灿烂喜人。想着想着，他失声痛哭了起来：都是自己的没用，才让小语那么痛哭的死去，小语，我对不起你。肖宝德每时每刻都想看见自己亲爱的小语和可爱的孩子，他想一直跟她们在一起，不然活不下去了。
　　 肖宝德滥上酒了。
　　 “爸，你屋里头有酒不，我要喝。”满身酒气肖宝德回到原来他所熟悉的家，用这一句问候他的父亲。
　　 “你不是满身酒气了吗？还喝什么。”他爸一脸嫌弃的样子。本来他就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和姓林的那姑娘结婚，这下好了吧！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肖老汉很想对着眼前的这个丧妻丧子的儿子大大数落一番，但他看见了儿子的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便下不去口了。哎，就这样子吧！成什么算什么吧！我这个老头子已经尽力了。以后能帮衬就帮一下吧！
　　 “我屋头有一瓶包谷酒，你去拿吧！慢慢喝，不要喝太多。唉！”肖老汉无奈地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口气啊！摇了摇那两肩上架着的那颗脑袋。
　　 一听有酒，肖宝德眼睛就亮了起来，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他一偏一倚、一跌一仰地进了肖老汉的屋子，就看见那瓶“解药”静静地坐在床头上，就像是刻意在等待他的到来一样，似乎还在向他招手呢！肖宝德的手朝前伸得长长的，想快速地够着他的宝贝。他拿着酒，舔了一下瓶瓶，然后拧开盖，仰起头，酒就像瀑布一样进入了他的嘴里，他的胃里，他的神经里。小语又出现了，小肖也来了。肖宝德之前在梦里跟小语说，他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思语，肖思语。“小语，你和孩子又来看我来了。哈哈！说好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一直说着梦话，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受这样的罪啊！”肖老太哭着哭着便跪在了自己买的一尊菩萨像前，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为了这个儿子，让她跟老汉夜里在床上悄悄地流泪。
　　 “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死了一个老婆嘛，至于吗？再娶一个不就行了吗？！整天就是喝，喝，喝。喝了死的人就会活过来吗？！没有出息。”肖宝德的弟弟肖宝生不屑不解地说。可是再毒辣再励志的话语已不足以让肖宝德走出来了。
　　 没有过多久，屋里的酒就被他翻出来喝尽了，他的烂醉和快乐暂时被阻挡了。肖宝德不想待在家里了，家里没有酒了，怎么能够留得住他。哪里能够让他醉去，他就去哪里。于是从此以后，肖宝德开启了逛丫头寨喝酒的模式。咱们农村人虽然不富裕，但是每家都有一两瓶的酒放在家里，要么是用来泡药酒，要么是用来款待来客，要么是自己封存起来待以后再拿出来慢慢细品。如果是丫头寨的人在寨子里的哪一家坐了下来，主人家总是会很慷慨地倒出一杯来供客品尝。
　　 “湛四爷，你好啊！好酒不见，你更精神了。”肖宝德来到了最疼他的湛四爷家里，他有点虚心地对这老头打招呼。在小语死后的一段日子里，这个善良的老头还每天去对他嘘寒问暖的，让他很感动。
　　 “来了，快坐下。”这个老汉热心招呼他坐下，“他奶，快点弄些饭，宝德来了，可不能让他饿着。”肖宝德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竟有些湿润了，不过他的眼泪很快就被收回去了。他最想要的是酒，吃不吃饭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别催，我已经在弄了。”湛四奶奶向着院子里喊了一声。很快，他们就在饭桌上吃起了早餐。
　　 “他奶，给我弄一杯酒来。”湛四爷爷对老伴说。每次他吃饭都必须要有酒，不管多少，要是没有的话，就连饭也不吃。
　　 “四奶，你也给我弄一杯，我也想喝。”肖宝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好，我马上给你们爷儿俩弄来。”湛四奶奶笑着说。说实话，他们好些天没有去看他们可爱的宝德了，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滥上酒了。
　　 “宝儿啊！小语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伤心了，再伤心，人也回不来了。知道不？”湛老头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了，四爷。不用担心我了，我没有事的。”肖宝德一脸烧红地说。
　　 “来了，你们的酒来了。”湛四奶奶拿着两个杯子慢步走来。肖宝德接过酒杯，一口气就把这杯熊烈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四奶，还有酒不？我还想再来一杯。”肖宝德对四奶奶说。四奶奶看了看老头，自己拿不定主意。她看见老头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就去倒酒去了。湛四老头想了想：宝德这个鬼娃娃，不是说走出来了吗？怎么还一脸的愁样子。他以前不喝酒呀！怎么一下子就喝了两杯。这个死娃娃，走出来了才怪，你走出来了咋个不去把自己荒掉的地犁锄一番。这娃娃，明显是哄我这个老头子呢！哎，好好的一个娃娃啊！咋个……想到这里，不觉泪就快落下来，还好收的住，不然就羞了。唉……湛四老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肖宝德硬撑着醉掉的身体走回家，一倒头便呼呼大睡了。他家门前的那条瘦瘦地无家可归流浪狗，似乎已经把他当作主人了。时不时地会帮他看管家门。若是饿了，便满寨子地逛着找吃的，吃饱了再回来。有时候，寨子里的狗会很闹腾，就是它去抢食的结果。
　　 肖宝德跟着狗，似乎有着某种命运的相似。
　　 不久以后，肖宝德他爸知道他滥酒，也不买酒回家自己品了，害怕把这个可怜的儿子给喝没了。他也担心啊。要是这喝醉的儿子倒在了哪条阴沟里，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啊。但是我一个老头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嘛！想着一会儿，老泪便洒满了这条东非大裂谷似的老脸。他给他四叔打了招呼：“以后宝德要是再去您老那里，您别倒酒给他喝，喝了酒就像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