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雨太大了先回去吧！”忠胜在工地旁边大声向阿古喊道，他却好像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搬他的泥沙。忠胜滑下小山坡，跑向阿古在的地方。
　　 “阿古，听我的话，先回去。”忠胜走到他面前，举起防水布挡在他头上。阿古背着一筐泥沙，雨水从筐里渗出来，他抬头看看忠胜，还是没有理他，执意地走向河边。忠胜看见他红着的眼睛和紧咬着的牙根，一瞬间他感觉他像是一只不懂人话的野兽。
　　 “你先别做了！”忠胜伸手想要抓住他，阿古猛地一扭身子甩开。他像平时一样走到河边，将框里的泥沙倒进水里。只是下雨天里河水很快地涨了起来，冲走了前些日子堆好的河堤，阿古倒下去的泥沙顷刻间被混黑的河水冲走。阿古咬咬牙齿，背上竹筐继续向沙场的方向走。
　　 忠胜趁现在抓住了阿古的手臂，拉住他，大声喊出来：“现在你干活是没用的。”
　　 阿古挥着手臂，扭着身体想要挣脱开来，但是忠胜死死地抵住了他。阿古回过头，像野兽一样张开嘴大吼了一声。
　　 忠胜此时铁青着脸，张着眼睛瞪着他。
　　 阿古见他不为所动，伸开手跳着扑向忠胜，他们扭打在一起，在泥水地面上滚着。很快，忠胜将阿古摁在地上，他挣扎着向忠胜吼着，但忠胜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我跟你喊话你就是不听是吗？”忠胜对着阿古大声喊道，“你把自己当什么，当畜生，当傻子，什么话都不听。我还偏不信，今天你不给我说句话，就别想我放开你。”
　　 阿古扭着脖子想要起来，但是忠胜跪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板着他的手臂，不肯松一点儿劲，豆大的雨劈在他们身上。
　　 阿古挣扎了很久，直到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儿力气用完，他喘着气瘫倒在地上，眼睛里有泪珠掉下来。忠胜看见消失已久的、互通感情的那一份分量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向忠胜，妥协地小声说道：“放……开我。”
　　 忠胜放开他，阿古躺在地上，任由忠胜将他扶起来。忠胜半背半拖着将阿古拉回营地，营地里的人围在门口、看着两个浑身泥水的人从雨中走来。忠胜在屋子里将阿古放下。
　　 “近些日子没我答应不准你去工地上！”忠胜大声说道。
　　
　　 四
　　 “等等，你们在干吗？快出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来，一个年纪挺大的工作员从外面走过来，看见我们后急匆匆地走到我们这边，“谁让你们进去的，里面很危险你们知道么？”
　　 在拍照的摄友们面带愧色地放下手中的相机，向左右的人相互看着，工作员在警戒线外口气生硬地要我们走开。哲辉走上前去，掏出口袋里的好烟递上去，“你好你好，我们是来拍照的，能不能通融通融。”
　　 工作员没有看他的烟一眼，坚持要我们走开，他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我们推出去，一边还在对着手上的对讲机喊着话，不知道在向谁质问为什么没有安排人在这里看管。
　　 “妈的，那家伙在嚣张什么，”走出工厂后哲辉仍在愤愤不平，“他以为他是谁，给他脸还不要脸，我分分钟一个电话让他收拾东西滚蛋……”
　　 我们讪讪地在旁边陪着笑，希望他能早点消消火。走出工厂后是一条小路，从闸口引流道的最底下通过，并且头上没有一块挡板。在开闸泄洪的时候，流过的巨浪将会横空跨过我们头上，然后冲向下面的江水。注意到这一点的摄友都抬着头望着这不寻常的一边的墙上，仿佛真的有水幕从头上经过，当然这种景象不知有没有运气能够在何时见到了。哲辉生着闷气，没有注意到这里，急匆匆地向前走过。
　　 我们来到大坝的腰部中间，这里有一个平台，靠着大坝墙壁的地方有几片墙凸出来围成一些房间。墙上有窗和门曾经存在过的开口，只是后来像是被拆除了，在房子里面有着一些碎木，倒是非常干净，没有多少腐朽的气息。我们问哲辉这个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知道是生着气还是什么的，在门外站着抱着手臂，望着里面说到：“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观测站吧。”
　　 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每天和力量与江水打交道，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住在这里的人每天走出门便可在平台上俯视整个平原，看着江水在脚下静静流淌。我突然有点向往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意味着我的心境老了，而是这里有着一种可以探寻的生机。
　　 “阿古？”
　　 “在发什么呆。”忠胜看向坐在旁边的年轻人，用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阿古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忠胜。“你已经在工地上干了好久了，今天就来给我打打下手，不要再想着工地的事。”
　　 忠胜站起身来，伸出手在桌子另一头的角落的纸堆上下翻找，找出一份用书皮包的非常好的文件，打开来摆在面前的桌面上。一些纸从被翻乱的纸堆里掉到地上，阿古走上前去捡起来。他把纸夹进纸堆里，然后将摆乱的文件整理成方正的样子。
　　 “不用管那些东西，阿古，”忠胜拿出一段短铅笔头，在文件上写下几个字，阿古不识字，没法帮忠胜更多的东西。他看着忠胜写好，然后把文件合上，递到他的眼前。“你去把这个送到大坝那边。”
　　 “放到事务所吗？”阿古问道。
　　 “不是，拿给陈支书。”忠胜说道，“去快一点。”
　　 阿古点点头，抱上文件就跑了出去。他像往常一样沿着大路跑向大坝，不远处的围堰已经有了雏形，工人在围堰的木梯上来来回回，将石头沉入不肯屈服的江水当中。事务所就在坝旁的山腰上，上面派来的观察员和专家总是在这里工作。
　　 “阿古？这么急去哪里？”迎面走来几个回来的人，其中一个人大声向阿古问道。
　　 “我去一下大坝。”阿古向他简短地回了一句，脚步也没停就继续跑开。
　　 “阿古现在混得好了啊，真亏他还是不肯消停一下。”
　　 “还不是靠上了陈忠胜这个大靠山，也不知道陈忠胜是做了什么人情，居然当上了干员。”有个人说道。
　　 “忠胜做的事也不算少了。”另一个人说。
　　 阿古跑到事务所，他敲开陈支书的房门，却发现陈支书不在房间里。阿古走到另一个房间对一个人问道：“吴师傅，陈支书去哪了？”
　　 戴着眼镜的外地研究员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回复道：“陈支书？他去坝头了。”
　　 阿古在坝头找到陈支书，他正陪着几个人在观察着上流围堰的情况，他们说着阿古听不懂的话。阿古等到他们讲的差不多的时候，把文件递给陈支书。
　　 “陈支书，干员交给你的。”阿古低着头说道。
　　 “这个啊，来的刚好。”陈书记翻开文件给身边的人看了几页，指着纸上的字说了一会儿后递回给阿古。
　　 “这个年轻人叫阿古，干活能力在我们这里的人中数一数二，我跟上面提到过的。”陈书记对其他人说道，其他的几个人笑着看向阿古，阿古像忠胜教过他的那样，挺直腰板对几个人敬了一个礼。其中一个人对阿古说到：“阿古是吗？年轻小伙子真不错啊，想要去外面工作吗？去跟我们建设城市？”
　　 阿古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干活，我要等大坝做好。”
　　 “我说过了，他是这样的。”陈支书对其他人笑了笑，然后面向阿古，“你把这个文件放回事务所吧。”
　　 阿古将文件放回后便回到营地里去，在门口他看见了站在角落的于萍。她在炊事队里干活，因为阿古三餐饮食不规律，所以过去有一次忠胜吩咐过于萍要盯着阿古把自己的饭吃完才能放他出去。她的话到也多，总是会抓着阿古问来问去，让他不得不每次一下子地把饭扒完逃开。于萍看到他，向他挥手，示意阿古过去。
　　 “你又去干嘛了？”于萍问道。
　　 “去了一趟事务所，忠胜喊我过去的。”阿古回答道。
　　 “你又不消停了是吗，最近有没有把饭吃完？”于萍又拿这事笑话阿古，阿古低着脸挠挠头。
　　 “你来干什么的？”和于萍说话，阿古比跟别人更放得开。只见于萍左右看了看周围，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阿古手里，阿古拿起来看了看，是一对绣花的鞋垫。
　　 “这个我自己绣的，”于萍少见的低着头，脚尖在泥土上划着，阿古看见她的脸红红的。“我看你从来不穿，也不嫌硌脚。”
　　 “这个……你收着吧，”阿古说着想要递回给于萍，“我穿着一下子就该穿坏了。”
　　 “没事，你穿吧，”于萍的脸更红了，她小声地对阿古说道，“大不了……以后我都给你绣。”
　　 阿古看着于萍，拿着鞋垫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于萍，一瞬间眼前一片恍惚。
　　
　　 五
　　 “走了，这地方有什么好拍的。”哲辉对我们催促道。我们从屋里出来，只见哲辉向着平台左边走去，在那里下面正是泄洪的引流道，被一堵墙矮隔开，一道铁梯能让人爬上墙顶。
　　 “你要去哪里？”洪哥问向哲辉，哲辉跟我们挥挥手，回答道，“跟着我就对了。”
　　 哲辉走到矮墙下，攀着墙面上凸出来的铁梯，不能说很优雅地爬上了矮墙。
　　 “走啊，上来啊，这边风景不错。”哲辉在墙上站起来，转过头对我们喊道。
　　 我们一个个跟着爬上了矮墙上，在不是很宽的墙上站成一排。墙下不是很高的地方正是溢洪道，看起来多年没有水流的冲刷。沿着溢洪道至最顶端是大坝的闸口，巨大的金属闸门阻挡着背后的湖水，只有几道细流从门缝中渗出，沿着墙角流向下方的江水。
　　 “这里有个梯子下去。”哲辉指着墙上的铁梯，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动手向下面爬。
　　 “喂，别下去吧。”
　　 “是啊，这里看起来有点危险。”
　　 我们一致认为下去这里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想要将哲辉劝回来。
　　 “等会又被巡逻的人发现了，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一个人说道。
　　 哲辉听见后来了火气，本来有点想要回来的样子一下子变得更加固执，他匆匆地向着梯子下面爬下去。
　　 “他们是谁？我用得着怕他们，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权利拦得了我，”哲辉爬到最下面，踩在墙角浅浅的水迹里，抬着头对我们喊道，“你们快下来，去闸门那里拍照，我们不用怕那些家伙。”说完他自顾自地就向大坝上面的闸门的方向爬去。
　　 我们在墙上无奈地相互对视了几眼，看得出来大家都要理智的多，并不是都想要下去。洪哥这时候对我们说到：“我下去吧，我去看着点哲辉，让他不要没头没脑地出了什么事。”
　　 “我也去吧，我去劝劝他。”我说道。
　　 我们先后爬下了铁梯，下到泄洪道地面上。站在墙上时没有意识到，而站在这里才发现这泄洪道的地面比想象的要倾斜的多。我半蹲着站在地面上，一只手扶着倾斜的地面，向大坝下面望了一眼，发现这里高的有点让人眩晕。在这里普通的走路就已经让人觉得困难了，而只见哲辉直挺挺地站着，大跨步地向水坝的顶部走去，我意识到他在逞强，因为他的头僵硬地向着前方，不敢向身后的陡峭高坡望多几眼。
　　 “哲辉，别走这么快。”我们对哲辉喊道。
　　 巨大的金属闸门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丰碑，立在我们正上方，在那道门背后是万吨的水，无时不刻在冲击着闸门。它是如何阻挡那些水流的呢，站在这里你不由自主地会怀疑它在压力面前的可靠性，不由自主地会想象水流透过它之后畅快淋漓地冲过泄洪道，从我们身边流向下方的平原。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我看见洪哥也楞在那里，我仿佛听见了吊着闸门的锁链的啷当声，眼前仿佛突然涌满真实的瀑布。
　　 “雨太大了，”一个人手举着蓑衣挡着倾泻下来的雨，对着一脸严峻的忠胜喊道，“上游一定已经来洪水了，我们的围堰现在可能撑不住。”
　　 一群人站在山坡上，事务所里的人全都上到楼顶，看着不远处的黄浊洪水从分流口不受控制地流过来，然后从一段尚未搭好的缺口中喷溅而出，悬空十几米后落下来。水流已经超过了分流口的容受力了，由石头和悬木搭成的围堰在山洪面前显得岌岌可危。
　　 “凭什么，明明就已经要注浆盖基了，为什么就来了这洪水。”一个人在旁边怒吼道，忠胜看了他一眼，每个人眼中都是相同的情绪。雨打在人们的身上生痛，据说是来了十年难遇的台风，在雨下起来之前这里的人没有任何消息，而开始之后已经没时间给他们准备了。
　　 水开始冲上围堰的顶端，从围堰上面漫过去，一些不牢固的木平台被撕裂，卷进坝下的水流里，几块巨石从围堰上落下来，声势浩大地撞在水面上。
　　 “没办法么？”忠胜小声说道。
　　 突然间，人们看到一艘小船从山边出现，沿着河岸划来，在江水的冲击里摇摇晃晃，不时撞到岸坡上。
　　 “那是什么？”
　　 “船上有人！”眼尖的人看见了船上的东西，“是阿古！”
　　 “什么？”忠胜站高了看向那边，只见阿古一只手拿着桨，一只手攥着船身摇晃着向这边划过来，船上装满了一袋袋的砂石，勉强在急促的水流中能够保持平稳。
　　 “这小子他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忠胜大声骂道，急匆匆地从事务所楼上跑下去。
　　 阿古蹲在船里，不时探出身去用桨调整方向，水流将他的船打了几个旋，在岸上的人们看的心都吊了起来。阿古划到大坝边上，忠胜站在山坡上，大声向下面喊道：“阿古，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阿古没有空闲去回答忠胜的话，他将船打横，船靠在围堰边上被冲垮的地方，水流从这里流下大坝，形成飞溅的瀑布。阿古爬上围堰顶部的木平台，抓着船的一边猛地一撞，水涌进船里，船和沙袋迅速地沉入水中，差不多地将溃口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