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村民经常在她后面指指点点，好像她是一位伤风败俗的荡妇，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甚至趁她父母不在家，企图用钱收买她、勾引她，望明那时在村里的威信正与日中天，一面警告侄子不准和她来往，一面快刀斩乱麻，让望庆的舅子和她火速结婚，那年，她刚好十八岁。
　　 现在三十多岁了，不显老，还多了几份成熟女人味，结婚后，和望和睦任然一往情深、没断绝来往，有一次望中苏回家过元旦，两兄弟在饭桌上喝得正尽兴，父亲却坐在一旁唉声叹气，望中苏大惊，问父亲：“您为何事叹气？”
　　 父亲不答话，闷闷不乐地抽着旱烟，母亲替他回答：“和睦这小子，他不结婚，我们怎么安心？”
　　 望和睦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他们说：“谁说我没结婚，孩子都有了，是你们从中作梗，才导致我们过着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生活！”
　　 “人家是有夫之妇！”母亲看看窗外，只有风吹的声音，压低声音劝道。
　　 “什么有夫之妇，她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女人，被望庆的舅子霸占着，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她夺过来的，不，就是今天！”望和睦发着酒疯，摇头晃脑朝外冲。
　　 父亲情急之下，拦住他，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她现在是望庆舅子的妻子，你们是兄弟，不能再对她有非分之想！”
　　 望庆的弟媳生了两个孩子，两人的长相差别非常大，其中一个长得像望和睦，一个像望庆的舅子，他们结婚后，也只将这个孩子带到城里去了。
　　 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安了家，么爹在乡下呆不下去了，带着么妈也准备搬到城里去，临行前，村里其他人都去送行，唯独哥哥一家人没出面，望明那天早早地起床，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远远望见弟弟和弟媳的寿木从家里搬出，抬上车，眼泪突然滚滚而下。
　　 当年，望庆的母亲还在，她见丈夫伤心，劝道：“当弟弟的搬家，走前，都不来向哥哥告个别，他这么狠心，你伤心个啥？”
　　 妻子的劝说，不仅没让望明止住眼泪，反而勾起他更大的伤心事，望明的父亲去世时，他才七岁，弟弟才两岁，母亲改嫁后，他和弟弟在街上讨饭，相依为命，解放那年，望明十四岁，老家打土豪、分田地，村子里人也给他们兄弟分了田，分了房子，他们才回来。
　　 二十一岁那年，望明结了婚，当上大队书记，弟弟那年十五岁，城里一家刚成立的国营工厂到大队来招工，望明瞒着大伙儿，推荐弟弟到城里当了工人。
　　 望佳上班一个多月后，村里其他人才知晓，但反对已经来不及了，为这事，望明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大伙儿整得差点没活过来。
　　 一个秋天，收割完水稻，望明将弟弟从厂里召回来，对他说：“嫂子帮你介绍了一名对象，过会儿就和女孩见面，同意，就可马上结婚；不同意，你马上可回去上班。”
　　 不久，嫂子带来一名女子，肌肤白嫩，头上的辫子垂落到丰满的臀部，眼睛水灵灵的，一面之交，就勾住了望佳的眼神。
　　 吃晚饭时，哥哥端着酒杯对他说：“妈妈去世后，家里穷，我们两兄弟左借右挪，不顾继父的打骂，帮母亲买棺材，添置寿衣寿被，强行将母亲的尸体运回来，埋在爸爸的坟墓旁边，还不是让他们死后有个伴儿，你在外结了婚，户口就要落到外地，百年之后，难道要远离父母？”漂亮的女子，哥哥的眼泪，父母的坟墓，逼着望佳在老家成了亲。
　　 没想到弟弟老了，还要远离故土，怎不令他伤心？
　　 后来母亲去世，望庆问父亲：“要不要通知么爹一家人？”
　　 望明抬头望着天，哽咽着说：“他们六亲不认，通知了，也不会回来，算了吧！”
　　 么妈因病在城里去世，好几个月后，他们才从邻居王晓辉口中知晓，就这样，两家互不低头，几乎失去了联系。
　　 望庆得到么爹在父亲坟前哭诉的消息，叫醒妻子，一同赶来，么爹头发花白，脸容黑瘦，眼睛深陷，衰老得太快了！他瘫在父亲坟前，泣不成声，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望中苏、望和睦两兄弟一左一右跪在他旁边，搀扶着他，望庆走向前，怯怯叫了一声：“么爹”。
　　 抬头见到望庆，他再次发起横来，猛抽着自己的脸说：“侄儿子，我不是人呀！接到哥哥去世的消息，我一夜没睡呀，我在家天天想哥哥，就是没有勇气来见他呀！哥哥呀！你去世前，我为何不主动来见你一面呀？”
　　 么爹哭着、哭着，晕了过去，大家慌了手脚，望庆、望中苏、望和睦，还有身边看热闹的人，一拥而上，将么爹抬到了望庆家中。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三兄弟几年来头一次见面，少不了要喝点酒，么爹伤心过度，醒来后，起床吃了一口饭，拖着虚弱的身子又上床睡了。望中苏含泪说：“爸爸患了癌症，在世的时间也不多了，都是我不好，没帮你处理好儿子升学的事，影响了两家的感情！”
　　 望庆喝了一口酒，说：“我后来也想通了，你有你的难处，如果能帮，兄弟之间还不帮吗？再说，国家加大了对职高的管理和投入，通过职高，儿子也考取了大学，现在在外打工，待遇还不错，就是没成家，让我们有点着急！”
　　 望和睦说：“也怪我不该伤了伯伯的心！”
　　 望庆的妻子站在一旁说：“爸爸在世时，说自己错点了一对鸳鸯，最终还是鸡飞蛋打，现在我们也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
　　 几兄弟握着酒杯，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屋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击打树叶的声音异常清晰。
　　 望庆长叹一口气，说道：“么妈病重期间，我曾站在医院门口，犹豫了很久，但没勇气进去，看到你们两兄弟匆匆从医院里出来，迅速躲开了，没想到，么妈那天晚上就走了！”
　　 “明明都牵挂着对方，我为何不敢带着父亲主动来和伯伯见面？”望中苏继续说：“我们这都是何苦呢？”
　　 王晓辉的儿子在学校颇受望中苏的照顾，最终考取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这些年来，两家走得比较密切，在望明病重期间，王晓辉到医院看望过他之后，曾到望中苏家中去过一趟，父亲得到哥哥重病的消息，坐立不安，经常望着天空发呆。
　　 一天，望中苏下班回来，见父亲面带喜色，问父亲为何事高兴？
　　 父亲哼着歌，不回答，妻子替父亲说：“爸爸悄悄溜到医院，隔着玻璃看望了伯伯，还通过医生了解到了伯伯的病情，说动了手术，还可以活上几年，但他们家里经济枯竭，没钱动手术了，爸爸将积蓄取出来交给了医生，医生答应尽快安排手术，伯伯能转危为安了，他能不高兴？”
　　 “伯伯这个人记仇，不服输，又好强，他们知道是您送的钱，宁死也不要咋办？”望中苏担心地问。
　　 “主治医生是爸爸以前一位同事的儿子，他帮着出的主意，称是社会爱心人士的捐款，伯伯一家人已经接受了这笔善款！”妻子高兴地回答。
　　 “爸爸去世前，最想见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望庆含着眼泪说，“舅子的妻子跟着和睦兄弟跑了，他不检讨自己，不发奋图强，竟然喝药自杀，我们两口子一直将此事记恨在和睦兄弟身上，最终还是岳母想得开，自己的儿子啥德性，当妈的还不知道？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就他那能力，还想和人家如花似玉的女人过一辈子？”
　　 “我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对父母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昨天晚上，父亲突然说，明天要来看看伯伯，我们还笑他自作多情时，爸爸才流着泪讲述了伯伯对他的恩情！”望和睦低着头说。
　　 望佳两岁那年，爸爸去世了，妈妈抛弃了哥哥，带着他改嫁了，继父好喝酒，不喝酒时对他和母亲还不错，喝醉了酒，对他们母亲不是痛骂，就是疯狂殴打，在望佳印象中，继父几乎天天醉酒，最终邻居婶子告知了母亲实情：“他不想要这个儿子，他想让你帮他生一个他自己的儿子！”
　　 一天，哥哥沿路打听来到他们家里，看见继父只正在殴打我和母亲，他捡起一根木棍，趁继父不堤防，狠狠打在他头上，继父松开母亲，蒙着头，去追哥哥，哥哥又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到继父脸上，鲜血横流，接着第二块石头又朝继父飞来，继父怕了，双手蒙着脸哀求：“我不追你了，你不再砸我，好不好？"
　　 哥哥扬起手中的石块，对继父说：“我将弟弟接走，我们两兄弟不要你养活，我们走后，你再敢打我妈，我趁你不注意，砸死你！”
　　 继父担心石块再次朝他飞来，发誓再不打母亲了，哥哥才拉着弟弟的手跑了。他们在街上，靠讨饭过日子，哥哥嘴甜、机灵又勤快，在人家门前讨饭时，不是忙着拾柴，就是帮着扫地，很讨主人欢喜，两兄弟还在一个涵洞里搭了一个窝，望佳跟着哥哥，没受冻挨饿，比在继父家好多了，长大了，哥哥又安排我进工厂，还在老家帮我建了房子，娶了媳妇！
　　 那年，先是农转非，我们将老家的地退给了村集体，接着厂里开展房改，我用一辈子的积蓄买了房，后来工厂破产，我除了会努力干活儿，大字不识一个，下岗后怎么找到工作？望中苏读大学要钱，望和睦读高中要钱，一夜之间，突然没了收入，我捡过垃圾，跑过摩的，忙碌了一周，也没几个收入。
　　 那天，天气晴朗，望中苏来信称学校又要收钱，我绝望地瘫在家里锈迹斑斑的沙发上发呆，哥哥兴冲冲地进来，说实话，我已经没有钱接待他了，哥哥说：“还没吃午饭吧，走，我接你吃午饭！”
　　 我们在一家露天饭摊前，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饱饭后，哥哥说：“我帮你接了个活儿！”
　　 “什么活儿？”我兴奋地跳起来，回答的声音太大，周围其他吃饭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望着我，我的脸唰的红了。
　　 “这几年在外做木材生意，发现城里还差一家带锯厂，我在隔壁县里帮你盘了一家带锯厂，钱，我已经帮你垫了，我们这就过去接收这家带锯厂，你去那儿干一阵子，等有了钱，再移过来。”
　　 有了带锯厂，我们一家人过上了舒适的日子，等我退休后，将城里房子让给了你弟弟，我们又回到了老家。
　　 “哎，他们兄弟之情，我们怎能理解？”望和睦说。
　　 “这些事，我也从没听说过，不仅爸爸没讲过，妈妈在世时，也没提过！”望庆说：“但爸爸去世前，曾给我讲过么爹帮助他的事！”
　　 望明以前在村里一手遮天，大搞一言堂，得罪了不少村民，土地下放后，村干部换届选举，他虽然也是候选人之一，但没得几票，落选后，意志消沉，一度时间沉迷于赌博，输光了家里积蓄，夫妻两差点离了婚。
　　 有一年夏天，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雨，其中一个夜晚，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后，暴雨虽然弱了些，但雨滴没间断，望明一家人正在吃午饭时，听到巨响和叫喊声，三个人刚跑出门，只见泥水夹杂着巨石铺天盖地，从天而降，房子瞬间化为乌有。
　　 一家人在政府的帮助下，临时搭建棚子，靠国家救济度日，眼看其他受灾户，在兄弟姐妹的支援下，建起了新房，望明一家人一筹莫展，望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妻子走亲戚去了，望佳在单位给望明打电话：“哥，我存了点钱，你先拿去救急吧！”
　　 望明如同在绝望的沙漠中，一抬头，突然看到了绿洲，欣喜若狂，匆匆赶到弟弟的工厂，望佳还在上班，站在厂门口等着哥哥，见面就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哥哥，对他说：“我的全部积蓄也就这么点，你先拿去用吧！”
　　 “弟媳知道吗？”望明纠结地问。
　　 “我们家里也不好过，她知道了，还能借给你？拿着钱快走吧，我不留你了。”
　　 “弟媳知道后，和你吵架咋办？”望明捏着存折，内心非常矛盾。
　　 “我们可能也就吵几句嘴，而你们全家却等着房子住呀！”望佳催他快回去。
　　 望明靠弟弟借给他的五千元钱，动工建房，有了目标和希望，就有了动力，他边建房，边打工，一路勤奋努力，一家人终于熬过了那段艰辛的日子。
　　 望佳在家里却备受煎熬，那笔钱是给望中苏两兄弟准备的学费，孩子们上学那天，妻子发现钱没了，问望佳，他低头不语。“这日子怎么过哟？”妻子突然滚在地上又哭又骂。
　　 无论妻子骂得多难听，他既不说钱到哪儿去了，也不说将来该怎么办？那段时间，低着头听妻子数落，是他每天的日常生活。
　　 直到哥哥缓过气来，将钱还给他们，妻子才内疚地对他说：“哥哥家里遇灾，弟弟帮助是应该的，你不该瞒着我，将钱偷偷借给哥哥，而且还隐瞒了好几年，害得我们为了儿子读书，靠高息贷款，才没让两孩子辍学！”
　　 望佳低着头一声不吭，但心想：“我们那段时间也穷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钱用，和你商量后，会借钱给哥哥去救急吗？”
　　 几兄弟忘记了时间，直到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内，望庆站起来打开门，艳阳高照，今天是一个上好的天气。听到楼上的动静，他们知道望佳已经醒来，望中苏带着望庆、望和睦来到老人家床前，对望佳说：“我们三兄弟昨晚已经商量好了，您百年后，我们让您埋在哥哥、父母坟旁，您们来生还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