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琴点点头。
　　 病房里，岳母坐在我岳父床前，岳父躺在病床上，显得很虚弱。和半年前相比，岳父显得瘦了很多。医生才给他打了杜冷丁，止住了疼，岳父精神状态显得还好点。
　　 见我进来，岳母问我程琴呢？我告诉岳母说，程琴到卫生间去了，一会儿就来。岳母又问我，主任怎么说的。我对岳母说，主任说了，就是胆结石引起来的。主任说，从照片上看，是结识多了点，像爸这年纪，当然受不了了。先住院几天，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在我回答期间，岳父盯着我，我害怕看到他的眼睛，赶忙走到床边，抬头往吊着的液体瓶看。
　　 那天，我想对岳父笑笑，可我怎么都感觉自己笑得很僵硬。或许是我的脸部表情，让岳父看出来了？他把眼睛闭上了，轻声地说了句，我有些累了。
　　 那次，除了程水没到医院，其他几个，程军、程敏、程雨都来了。程水是在外地，没有什么大的事，一般不会让他回来。
　　 也就是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对程军有了看法。不仅是我，程琴对这个哥哥也很厌恶了。她甚至说，程军简直就不像个当哥哥的！
　　 事情是这样的，得知了自己父亲得了什么病之后，我和程琴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关系，让然是在医院工作的关系，了解到得了这个胰腺癌会是什么结果，当那些朋友听说是得的这种病，就一句很直白的话，得了这病，基本上是没治了。也就是在痛苦中延长点时间而已。
　　 有一天，程琴回家，从提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我，说你看看，报纸上有一则广告，说有一种药物能治疗胰腺癌这个病。效果还不错。
　　 我拿起报纸翻开看了看，那条广告只在一张当地报纸上刊登的，几乎用了报纸大半个版面。大意是说，这种药物能治疗癌症，不过药物价格很贵。一盒在四千左右。
　　 第二天，我拿着这张报纸到医院找到主任，让他看，主任看了看说，这上面的介绍显然是有夸大的成分，不过，你们也不妨试试吧。这个试试，是站在你们家属角度上说的，如果你要是问我这个当医生的，让我说实话，我只能告诉你，根本没用。就目前我们的医学技术讲，这种病是癌中之王。不过我也不能说不让你们家属用，我们只能盼着万一了。
　　 医生的话我并没有完全告诉程琴，我不想让她彻底绝望，当她问我医生怎么说的时，我告诉妻子，可以试试，不过也别抱有多大希望，我们只能盼着奇迹发生了。
　　 他们瞒着母亲开了一次会议，主要是商量怎么买药给父亲治病。就是那次，当程军听说一盒药竟然要四千，程军缄默不语了。
　　 这些事，我也是下了班回到家听程琴说的。那时候，他们都已经走了。怎么说我仅仅是这家的女婿，像这种家庭会议，他们商量找我没多大作用。即便是参加他们子女商量怎么给父亲治病，也是列席参加，我是不会多说话的。最好是不参加。
　　 那次，其他几个人都走了，程军留了下来，他对程琴说，这种药物太贵了点吧。如果没有效果呢？咱们不是都上当受骗了。
　　 程琴对哥哥说，你没有试试，怎么就知道这药物没用？赵炜已经找过医生了，医生都说可以试试，兴许能有奇迹发生。
　　 程军说，不可能，我找过认识的医生问过了，咱们只能是白花钱。到时候父亲的病还是治不好。
　　 程家中，条件最不好的，要数程敏，离婚了，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单身一人，还是在外面租住的房子。我也知道，他们姊妹几个，要想真让程敏拿出那么多钱来为父亲治病，的确是难了。程琴告诉我说，她还真没想着让姐姐拿钱出来，她不可能让姐姐到外面去借。别人也不可能借给她，因为她没有能力去还。
　　 我问程琴，你们没给老四打电话说说？
　　 程琴说，那边不成问题，四哥也说了，他平时照顾不了父亲，理应多拿些钱出来，只要是哥哥姐姐们都说好了，他马上汇钱过来。现在就看大哥了。
　　 程军临走时说，他需要回家和媳妇商量商量。
　　 程琴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他对着程军吼道，哥哥，你还算个男人吗？这可是咱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钱看得那么重。
　　 程琴把这些话告诉了我，问我怎么看。我能说什么了？再者说，即便是程军这个当哥哥的有些地方做得不妥当，我也不能说什么啊，毕竟他是程琴的哥哥。
　　 我说，你也应该理解你大哥，他现在已经有孙子了，什么地方都需要用钱，当然就会把钱看得重了点。我们现在孩子还没结婚，经济条件相对要宽松点，你看，老婆，这件事你做主。为了你爹，咱们多拿钱出来，我看，你姐姐你就别让她拿了。她也拿不出来。
　　 程琴没好气地对我说，你呀，就知道和稀泥，我可对你说了，这次你必须立场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不能站在我哥哥那边。
　　 我说，看你说的，谁对我最亲？当然是你了。我不和你站在一起，还能和谁站在一起？
　　 程琴说，即便是几个哥哥不拿，她也一定要拿钱去买药，他不能看着父亲受罪。
　　 说到这里，程琴眼圈红了。没过几天，几个子女告诉程琴，钱都准备好了，他们征求程琴意见，说这些钱让谁保管，是不是交给大哥？程琴说不行，把钱给了大哥，大嫂还不知道要搞什么鬼呢。
　　 最后，程军就拿来了三千块钱，拿来时，他一脸无奈地说，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孙子上学都需要钱。那次，程琴差点没把钱摔在程军脸上，要不是我及时制止，程军就实在是狼狈了。
　　 程家子女们都说好了的，先买五盒，让父亲吃吃试试，如果有效果，再接着买。程琴对我说，你看我哥哥，就他大，可做事怎么能这样？没一点老大的样子。
　　 程敏那次拿了四千块钱来，程琴对姐姐说，你比我们都难，你的钱我先垫上，等以后你宽裕了再说。
　　 程敏不愿意，说这也算是自己尽孝心。
　　 我给程琴使了个眼色，程琴拿起钱，数出两千递给了姐姐说，你少拿点，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程琴把钱放在了程敏手里。程敏也没有再推辞，只是流着眼泪说，我是这家最没有出息的了。
　　 程军给了我不好的印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三
　　 那次，我对程军说，我还没有做通程琴的思想工作，其实我是压根儿没做。程军是怎么想的，程琴和我都很清楚。
　　 问题就出在老爷子过世时，给我岳母留下了遗言。遗言是怎么说的，包括程家几个子女都不知道，不过，从我岳母后来的行为中，程家子女也都猜出了几分。
　　 程琴父亲去世时，程琴母亲也快七十了。她比我岳父小十多岁。自从老爷子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了岳母自己，她住着一套两层楼别墅。当初，程家几个子女都商量好了的，轮流到家里照顾母亲，说好的，可到了母亲那里，却行不通了。程琴母亲坚决不同意子女轮流照顾自己。她对子女们说，她已经想好了，就让闺女程敏到家照顾起居住行，也省得她再找保姆了。老人家说，找保姆自己不适应。自己闺女照顾，总是比保姆要好的多。
　　 2014年，军委为了照顾离休老干部遗孀，在生活费上，提高了待遇。这里有个等级分配，像我岳父这个级别的，又是老红军，遗孀待遇相对就要高得多。我岳母拿工资近万。程琴父亲去世后的抚恤金有几十万。程琴对我说，几个子女之间的矛盾，就出在钱上。我也觉得她说的没错。
　　 程琴父亲去世没多久，我岳母就让程敏搬回了家中，甚至让程敏管着母亲手里的那些钱。
　　 自从程敏搬回家中，大嫂曾经来找过程琴，她们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只是后来程琴告诉我说，大嫂让她到母亲那里，劝劝母亲，还是轮流照顾的好，照顾期间，母亲的工资由轮流照顾的子女拿着。
　　 我问过程琴，为什么大嫂不去别个家？怎么就偏偏找你？
　　 程琴说父亲在世时，最亲的就是她了，母亲也听她的话。也只有程琴能在父母面前说上话。
　　 后来，程琴从母亲嘴里得知，程琴父亲在去世前，曾经给了母亲一份遗嘱。遗嘱怎么写的，只有程琴母亲自己知道，其他子女都不知道。不过母亲对程琴说过这样的话，母亲说，当初你父亲在世时，说过，自己这几个子女，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大闺女程敏了。生活过得是一塌糊涂，到了老时，连工资都没有。
　　 其实，程琴说过，她父亲给母亲遗嘱，她是知道的。经过她一提醒，我也想起了在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程琴当初拿着几个哥哥姐姐的钱，给父亲买了几盒药，程琴父亲在吃了两盒后，对程琴他们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要再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了。我自己得的病我心里清楚。现在吃什么都没用了。
　　 那天下午，程琴坐在病床前喂父亲喝银耳汤。银耳汤是我在家用高压锅熬好提到医院的。程琴父亲吃了半碗就用手推开了。
　　 程琴端着碗对父亲说，爸爸，你再吃点吧，这是赵炜给你专门做的。
　　 岳父靠在床头对我笑了笑，我看着岳父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神，心里也是一阵发酸，我也说，爸，您再吃点吧。
　　 岳父摇了摇头，伸出根雕般枯燥的手示意让我坐在。我搬了凳子坐在岳父床前。岳父声音低沉地对我说，我走了后，你们要好好照顾你们的母亲，她也老了。
　　 程琴哽咽着说，爸，您不会的，您会好起来的。
　　 我老岳父此刻说话都有些费劲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的病情。人嘛，都有这一天，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幸运了。我能活到八十多，已经可以了。人总不会长命的。
　　 岳母从外面进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包包。程琴父亲对程琴说，你们到外面去吧，我有些话要对你母亲讲。
　　 关上门，我和程琴站在门口，门上有一个玻璃窗口，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岳母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了，从里面拿出几张纸递给了程琴父亲。
　　 程琴含着泪水对我说，我父亲在给我母亲交代后事。
　　 说完，程琴走到了一旁椅子上。我站在一旁，轻轻捏着程琴肩膀，一时，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妻子。
　　 没过两天，我岳父走了。在追悼会上，我清晰的记得，岳母在告别仪式上，轻轻搂着老伴的头，哭着说，老伴啊，你说过，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你在那边等着我。
　　 后来据我分析，那份遗嘱就有有关程琴姐姐程敏事宜的。从我岳母后来对程敏的态度上，就能知道。
　　 程琴大嫂不知道怎么对下面几个弟弟说的，反正有一段时间，程琴三个哥哥都给她打过电话，我也从侧面得知了一些情况。三个哥哥好像也是对母亲的做法有意见。有一次，我听到程琴在电话里怒怼她的哥哥，她气愤地说，你们要有意见，你们去给母亲提。难道我们几个都过的不好？非要看到有人过的不好你们才高兴？即便是以后你们真的打官司，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会向着你们的。
　　 我根据岳母和程琴几个哥哥的行为，拼缀出这样的画面，在程敏这件事上，程琴父母一定觉得有哪里对不起这个女儿。特别是程敏在婚姻这件事上，当初，是很让父母厌恶。程敏找的那个丈夫，开始母亲就不同意。可是程敏却一意孤行。
　　 在说到了婚姻，我也有机会提起了我和程琴的婚事，我问程琴，当初你是怎么对母亲说的，才让母亲同意了我和你结婚。
　　 程琴笑着说，我对母亲说，我已经怀孕了。怀的是你的孩子。
　　 我说，我说嘛，那一段时间，你母亲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什么仇人似的，白眼球多，黑眼球少。原来是你在败坏我的名声啊。
　　 程琴乜斜着我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要不是我有防范，在大学我就怀上了你的孩子了。我说我怀上了，仅仅是先提前了一步说出来罢了。要不然，我母亲怎么都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话说回来，谁家父母不想让自己孩子找个好人家呢？我很理解程琴的父母。如果换上我，我也会考虑子女幸福的，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刚开始参加工作，也没有什么积蓄，那时候，正是房产走向商品化，为了我这个儿子，我父母借了一些钱，给我交了首付，当然，贷款是我给还。房子是小了点，也就是六十平米，再后来，我工作也稳定了，程琴这才考虑，换房子的事。找了程琴，我很满足，她人长的漂亮，也能理解我这个做男人的心。其实，从心里讲，结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确实是对不住程琴，我们家，是无法和她家相比较的。
　　 曾经，程琴母亲让她搬回家住，专门给留下了一间稍大点的房间。程琴拒绝了母亲的提议。她也对我说过，让我跟着她搬回去算怎么回事，还不得让外人笑话死了。我心里想，即使是程琴同意了，我也不会跟着她回去住，那还不成了上门女婿了，我父母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心里很难过。
　　 当初，我和程琴结婚，岳父就对我说过，程琴是他最疼爱的，岳父告诫我，如果我要是对程琴不好，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当我介入到了这个家庭，程琴父母有些事办的很让我不解。比如说，在对待程敏上吧，她也同样是自己亲闺女，和程琴怎么就有那么大差别呢？
　　 我这个姨姐，有个男孩，离婚之后，男孩归了男方，那时候，程敏已经下岗了，本来，她是想再搬回家去住的，但程敏父母没同意，没有了生活来源，一度，程敏生活过得很拮据，加上要在外面租房子，程敏也只能找点临时工。
　　 程琴对我说过，她这个姐姐，吃亏就在她脾气太倔。
　　 有一次，程敏得了急性阑尾炎，医院让她动手术，程敏没钱，在医院待了几个钟头就出来了，程琴得知这件事，急冲冲赶到了程敏租住的地方。程敏躺在床上，疼得浑身大汗。程琴埋怨姐姐，说怎么不找我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