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家】家(散文)
外婆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就是我妈,二女儿就是我二姨。二姨家除了二姨夫,还有四个表哥,二个表姐,一个大表嫂,三个小表侄。本来还有一个大表姐的,可现在她改了称呼了,我不再喊她大表姐,而是叫大嫂。
二姨家外婆估计也会嫌,那个家不也像蜂子窠么。
还有个三姨,我没见过,距离我们家太遥远了,在四川攀枝花。
外婆喜欢安静,外婆的家也是非常安静。
外婆的家在徐家棚。我和妈妈是先坐绿皮大火车,然后挤甩着两根大辫子的电车,再然后乘大轮船才到的。
见到外婆时,外婆的腰已快弯成九十度了,若不是有根拐杖撑头,估计外婆站不住。
外婆的房子阴森森的,若是不开灯,房间里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线也没有。房子没有窗户,哪怕是纸糊的窗户也没有。一张单人床占去了房子的一小半,一张黑漆漆油腻腻的木柜子又占了房子的三分之一,还剩下点空间放着个小煤炉,煤炉上温着一壶水。靠墙有个小木柜,柜上面摆放着些杂杂乱乱的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分别装着油盐酱醋,臭腐乳,豆瓣酱。柜旁边码着几十个黑乎乎的蜂窝煤。
这房子除了外婆能下脚外,实在再难容另外的一双脚了。
妈妈就在大街上梧桐树下和外婆拉家常,而我像小耗子似的,在楼道里跑上跑下。
没多久,妈妈就告辞,一边走,一边用小手绢偷偷擦眼泪。妈妈舍不得走,外婆也要留,可我们若留下来,睡哪里呢?
这真是个问题!
外婆的家也的确安静,想人闹时没人闹,有人闹时又没地方闹。
妈妈又带我乘大辫子电车,去简易宿舍。
简易宿舍那儿有叔叔的家。
四
太阳快下山了,我和妈妈才到简易宿舍。
叔叔热情地迎接我们进门,还不断用大手摸着我的小脑袋,说:“都长这么高了,长大么高了,”只是婶婶虎着脸,张罗着晚餐。
叔叔的家在又长又窄的筒子楼的走道尽头,是那幢三层楼最北面的一套,一间客厅,两间卧室。两间卧室,如我家一间房般大,客厅比卧室还小,只有卧室的三分之二。房子后面有个小小的院子,前面有个三尺宽的阳台。院子里种着十几钵花,阳台上也养着几钵花。有几钵花枝比我还高,盛开着红艳艳的花朵,像王宝钏抛出的红绣球。
叔叔家中人少,除了婶婶,还有三个“光和尚”,三个“光和尚”,我也叫大哥、二哥、三哥。
我心中有无数疑惑,若是两家聚一处,我喊大哥、二哥或三哥时,是喊的哪个哥呢,还是一齐都喊了呢?
“真不如像喊徐大汉一样来的分明。”我心想。
一个卧室里摆着不到三尺宽的高低床,也叠罗汉似的,我无限新奇,便爬上爬下的看。越看越担心起来,若半夜睡觉翻身会不会掉下来呢?
“三哥,你睡上面怕不怕?会掉下来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俯身在方凳上做作业的三哥问。
“不怕,”三哥抬起头,看着我说:“一点也不怕,也从未掉下来,我也从未在上面睡过。”说完,三哥笑起来,笑个不停,顿时,空气中流动着快乐因子。
“那三哥睡下面吗?”我并不觉得好笑,又问。
“我也不睡下面,那床是你大哥的”
“那三哥的床呢?”我不禁又狐疑起来。
“我的床在墙上挂着。”
“三哥骗人,只有画纸才墙上挂着。”
“这不是挂着的床吗?”三哥拉我进屋,指着墙上用大铆钉挂着的一张折叠床说,我一下子才恍然大悟。三哥的也是活动床。
但不久我又有疑惑了,三哥的床挂着,那祖母来三哥家作客时,祖母的床又在哪儿呢?
我又去问三哥。
“在那。”三哥指头一个暗阁子说。暗阁子上杂乱地堆着一大堆书籍,杂志,报纸,压在一张竹床上,竹床是倒放着的,四只脚朝上。
我明白了,那应该就是祖母的床,祖母的床也似挂着的。
祖母的床在叔叔家是挂着的,在我家是活动的,叔叔家和我家,只有祖母是客人。
五
“婆婆,我家有多少人?”夏夜乘凉的时候,我问祖母。
“十二口人,”祖母回答:“你这孩子,明知故问。”
“不对,我给你搬着指头算,爸爸、妈妈,大哥、大嫂……我,刚好十二口人,但婆婆呢?婆婆不是人吗?”旁边也乘凉的大伯大婶们都笑起来。
“婆婆,你家有多少人呢?”看着大伯大婶们发笑,我很得意,又接着问。
“十八口人,”这回祖母学乖了,不仅把自己算进去了,还把叔叔一家人也算进去了,一脸淡定地看着我,大伯大婶也看着我,像听说书似的。
“不对,又不对,”我说:“难道婆婆没爸爸,没妈妈吗?即使婆婆的爸爸妈妈不在了,去世了,婆婆也应该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吧,难道他们都不是婆婆的家人吗?或者他们都不是人?”说完,我已笑的全仰后合了。
祖母怔住了,大婶们也怔住了,仿佛一下子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人似的。
出嫁的姑娘,娘家人还算家人吗?
祖母家里到底有多少人呢?聪明的你,能告诉我吗?
六
我的家也越变越小。先是大哥大嫂分了家搬进了新房子,然后是二哥成家,分家,姐姐出嫁,三哥,四哥成家,分家,都建了一个小家,最后是“顾小家而忘大家。”等到我结婚成家时,那座百年老屋彻底清冷了下来,只有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我成家的第二年,母亲也走了,老屋也被大风刮倒了,断瓦残坯,一片狼籍。
形单影只的父亲又一如祖母当年,轮流在他几个儿子的小家里挂着。
老屋倒塌后,我一时也像无家可归的大雁,天南海北地流浪。后来,我终于争口气,在老屋的地基上重新盖起了三层小洋楼,但楼也只是楼,建成后我一天也没住过。
没人的楼房也只是个楼房,家还是需要烟火气。
家到底是什么呢?聪明的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