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多严重，你先好好养伤……”
　　 “到底有多严重？”
　　 “你的左臂和左侧锁骨骨折，医生说如果康复好的话，是不会有多大影响的，只是以后不能提重物了，至于你的右眼，可能……可能……会失明。”房东太太目光躲闪着吞吐着说道，脸上满是同情。
　　 “我是残疾人了？！”蒋均惊愣当场，面如死灰。
　　 “不，我有钱！我可以改变，我可以治好！”蒋均状若癫狂，房东太太面现怜悯。
　　 那眼神，那怜悯的眼神，让蒋均汗毛直立，惊悚颤抖。
　　 那是，那是，那是自己初到这城市时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没错，当初自己初来乍到，衣衫破旧，行为腼腆，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孩子，人们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同情，怜悯，嫌弃还有疏远，不管他们的行为怎样看似亲近，但眼神中透露着的永远是疏远。
　　 那眼神会和自己一直如影随形吗？蒋均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的心仿佛被刺穿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俯视的眼神，带着剥开一切伪装，直至身体本源的，赤裸裸地区分着异类的目光，让他心神剧颤，如坠冰窟。
　　 “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蒋均心如电转，疯狂思索起来。
　　 “对了，还有时光机！”深吸一口气，蒋均强制镇定下来，随后又对房东太太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缓声道：“您不用担心，钱我会还给您的。”
　　 房东太太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最后在不停叮嘱着蒋均要安心养病声中，满意地退出了病房。
　　 看着房东太太离开，蒋均重又躺回病床上，强制着自己闭上眼，好让自己静下心来，期间护士来过两次，见他没什么异状，便又填了单子出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蒋均挣扎着披上衣服，直奔公园而去。
　　 公园里老人依旧坐在长椅上，他似乎知道蒋均会来，只是当看到蒋均胳膊和头上缠着绷带时，还是明显地愣了下，继而又换上了那副貌似的微笑。
　　 “小伙子，又来做生意了？”老人当先开口。
　　 蒋均点点头。“老人家，我遇到了意外，能不能回到事发前？”
　　 蒋均内心忐忑至极，惶惶地望着老人，生怕他说出个“不”来。
　　 老人微微一笑。“可以。”
　　 “真的？”
　　 “当然，你可以回到事发前，阻止自己遭遇厄运。还是老规矩，费用是你全部财富的一半。”
　　 “好。”蒋均连连点头，麻利地掏出手机，为老人转了账。
　　 “时间？”待放下手机后，老人又问道。
　　 蒋均想了想，把时间定在了事发的一小时前。
　　 老人点头，随后拿出一个梭形仪器向着“鬼屋”的洞口一指，顺势又优雅地对蒋均做了个请的手势。
　　 再次穿越已没有了第一次的惊奇，现在蒋均的首要目的是要阻止事件的发生。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产生因果问题，不过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打了辆车，蒋均便迅速赶往出租屋，他要在这个时间段的自己赶到之前先和房东太太做个了断，也和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依然是逼仄昏暗的楼道，依然是破旧的出租屋，也依然是怒气冲冲的房东太太。
　　 蒋均一脚跨进房门，眼见屋里的东西还算整齐，遂安下心来，看来房东还来得及拿自己的行李撒气。他怕房东太太疑惑，来之前就缠好了绷带。
　　 定了定神，他决定在这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开口之前，先一步解决问题。所以蒋均二话不说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放在了桌上。
　　 “你这个……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多走动，钱的事你也不用这么心急的。”看着缠着绷带的蒋均，房东太太也有些过意不去起来。看来这孩子还算诚信，哪怕受伤了也要过来还钱。不由得对蒋均高看了一眼。
　　 但虽然如此，房东太太还是麻利地拿起那叠钱，极其认真地数了起来。
　　 蒋均没多说什么，他时间有限，见房东太太数过了钱，便立马打发她离开，又快速地拨打了电话，叫来两位临时家政，让他们把屋里所有的物品全部丢出去。对他来说，这楼梯是危险的，能不上还是不上得好，这里对他来说，其实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做完这一切，蒋均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他离开不久，这个时间段的他终于姗姗而来，这次他没有像前次那样走进楼道，只是呆立在垃圾箱前，看着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物品，默然良久。
　　 当蒋均再次穿越回公园时，老人已经离开了。
　　 坐到长椅上，蒋均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臂膀，原本的刺痛已然消失不见，臂膀好似已经恢复如初。
　　 蒋均心脏狂跳着摘下绷带，奋力地挥舞着臂膀，心中块垒尽去，不自禁地迸发出欢畅的嘶吼，引得远处传来一阵阵的犬吠。
　　 狗，果然都是讨厌的！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蒋均都没再去那公园，也没再去见那老人。对于那老人，在蒋均的认知里，就像老人自诉的那样——是一个商人。对于商人，蒋均从来都不会因其表面上的儒雅而去下简单的定义，在他看来商人是神秘而强大的，都是有着超高的智商与缜密的逻辑思维，你永远都不知道商人是如何赚取利润的。
　　 尤其是在他也成为商人之后，对这一点尤为认可。
　　 蒋均开了家公司，其实就是盘下了以前他工作的那家公司。或许是因为业务熟练；也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遭受着的长期压抑，始终幻想着一尝老板的快慰。总之是，他取而代之拿下了这家公司，成为了公司老板。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又好像很慢，除了每天早上准时到公司训话之外，蒋均很少会在公司里。他每天的应酬都排得满满的，在酒店、会所、银行间不停地打转，会见着一个又一个商友、同行、银行经理。在这不停地轮转中，蒋均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先是从银行贷款，拿下了一些知名品牌的代理权，再扩大业务辐射往临市，之后又继续贷款成立自己的工厂。在资金的一阵翻滚之后，他的钱变得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随着钱越来越多，蒋均的身份似乎也变得尊贵起来，在哪里都是人前人后，笑脸相迎。他也很习惯地享受起别人的奉承来，那一声声的“蒋董”，每次听来都是那么悦耳。虽然他也明白，很多人只是逢场作戏，但谁又不是呢！他不也一样，在名利场上打滚，早就熟稔了人情世故，早就习惯了逢场作戏。
　　 他也会在离开会所时拍拍美女的屁股，虚情假意地道一句，“宝贝儿！”
　　 也会从公司的女职员眼中看出是否另有所求，也会找个机会与她们亲密接触下，然后再找个机会给她们调动职位，再然后会在新鲜感消退后，抽身离去，重新物色新人调剂。
　　 如果这样的生活就这么一直继续下去，或许就会呈现出另一番的美好，或者庸碌。
　　 可惜生活永远不会一帆风顺，厄运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在公司运营了三年后的某一天，蒋均突然发现，他的资金链断了。在不停地贷款扩张中，已经资不抵债了。
　　 原本的抵押、扩张、还贷，再抵押、再扩张、再还贷模式突然进行不下去了。人们对他的商品似乎不再需求，而银行催款却像雪片一样堆来。
　　 仔细查账后他才发现，出货并没问题，也许是比往年少一些，但问题不在出货量上，而是在他不断扩张中导致的回流不畅，贷款的不断累积终于形成了雪崩！
　　 原本奢靡的生活好似突然被漫天利息闪劈的粉碎，蒋均不得不忙碌起来，找朋友借钱，找银行贷款，可是很不幸，他总是被拒之门外。
　　 在他被债务逼得团团转的时候，又猛然惊觉，自己已经两个月没给员工发工资了，这成了压死他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往在公司里，那些和他有着亲密关系的女职员，总是会媚眼如酥地看着他笑，可现在那一双双眼睛里有的却只是怨毒。
　　 每次瞥见那一双双眼睛，都让蒋均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公司还是破产了，蒋均孑然一身，消失在了那个圈子里，就像他来时的那样突兀而又必然。
　　 还是那个公园，还是那把长椅，就像三年前的那样，蒋均落寞地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望着远处的欢声笑语。
　　 怎么会是这样？回想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蒋均思绪良久。在那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自己在想着什么呢？会想到现在的窘境吗？
　　 蒋均突然凄然一笑，他想起来了，那时的他还怀揣着憧憬，做着一个拥有家庭、爱情、事业的美梦！可是不知怎得，他竟走上了这样一条怎么也没想到的道路。
　　 家庭、爱情、事业，被汹涌而来的虚荣挤压得粉碎，自己却沉迷在了这场温汤里，越陷越深……
　　 “哈哈——哈哈——”蒋均突然癫狂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凭空得来的财富真的会让自己幸福吗？被剥离了成长的思维，断崖式地经历承接，缺少了渐进式的记忆累计，自己又凭什么要求去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自己根本不配！
　　 人生哪有捷径可走！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蒋均苦笑着摇头，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一个老人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蒋均皱着眉，望着走近的老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你最近好像过得不是很好啊。”老人寒暄着道。
　　 “是啊，人生哪还能没个起起落落的。”蒋均也笑着敷衍了一句。
　　 “是啊，世事无常啊！你又有想要去的地方了吗？”
　　 “明天！”蒋均试探着问道。
　　 老人笑着摇摇头。“不行，时间是波动的，无序的，所以你不可以在时空跳跃里做两件同样的事情，那会使得信息源同类归别，时空因而重叠，很抱歉了小伙子。”
　　 果然！蒋均暗自点头，商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叹了口气，蒋均又道：“能去我十七岁那年吗？地点是我的家乡。”
　　 “当然，愿意为您服务，费用还是原来的价格，您全部财富的一半。”老人笑着调好仪器，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蒋均的心情很乱，可以说一直都很乱，在这三年里他的情绪一直都是浮躁焦虑的。一直以来，他都想从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的背影里，窥窃哪怕一丝一毫的慰藉，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成功。
　　 直到今天他才想起，自己一直寻找的其实是那个人的身影，那个在自己年少时，陪在自己身边的身影。
　　 再次穿越时空，看着多年前那熟悉而简陋房舍，蒋均的心情很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又像个落魄的不敢回乡的老人。
　　 “想进去？”老人问。
　　 蒋均默然点头。
　　 老人又拿出仪器，一指他与蒋均。“好了，现在我们处在隔空相位中，这里的人不会看到我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们会感受到，但看不到。这项服务不另收费，全是附赠，愿你玩得开心！”
　　 蒋均看了眼老人，突然觉得他虚假的笑容很欠揍。
　　 摇摇头没去理睬老人挑逗的话语，蒋均径直走进屋舍。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一对少男少女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简单的电子游戏。他们谁也没说话，也没有看对方，当然心也绝没在那电视上。
　　 蒋均静静地看了看年轻时的自己，又转头看着那犹如芭比娃娃一样的少女，心情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吧，蒋均暗想，只要在她身边，世界便会莫名地变得美好起来。
　　 看着少年心不在焉地操控着游戏里的水管工一跳一跳地吃着蘑菇，在解救公主的道路上一再受挫。蒋均暗笑，也许他一直都知道的吧，他的公主就在他的身边，一直都在的。
　　 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忘记。
　　 在房间里呆立良久，蒋均哀叹一声，毅然转身离开。
　　 “时间还没到，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儿的。”老人又笑着道。
　　 蒋均默默摇摇头。
　　 “还要去哪里？你已经使用了三次我们的服务，所以免费获赠一次机会。”
　　 蒋均拧着眉看着微笑服务的老人，突然觉得他那笑容里满是邪恶。
　　 “三年前，我们相遇的那天。”蒋均试探着道，而后又着重说道：“在我们相遇之前。”
　　 “好。”老人的笑容好似走着迟滞，抬头看着他，继而又点点头，操做起仪器来。
　　 穿过“鬼屋”的入口，蒋均深吸一口气，看着三年前正在长椅上长吁短叹的自己，一股狠厉在胸中窜涌。
　　 他快速捡起一块砖头，窜至长椅背后，照着三年前自己的后脑猛地拍去。
　　 就听“砰”的一声，三年前的自己倒在了长椅上。
　　 “小伙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虽是疑问，但老人依旧是满脸笑意，似乎毫不在意。
　　 “这样我们就不会相遇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成长还是按部就班的好。”蒋均淡淡道。
　　 “呵呵，顾客就是上帝，你高兴就好。”老人依旧满面笑容。“如果你没有其他要求的话，请把费用付一下。”
　　 “我没钱。”蒋均从容不迫，直视着老人。
　　 “不，不，我想你弄错了，我们的费用标准从来都不是钱，而是财富，你全部财富的一半，比如你的记忆、你的心情、你的经历，还有——你自己。”老人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蒋均恍然，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对老人怀有警惕，试想哪有十块钱就能够坐时光机的，哪有那么容易的发财机遇，果然这老头是别有所求。
　　 “你想要什么？”
　　 “你。”老人淡声道。
　　 蒋均皱着眉，强按下顺着老人话语思考下去的念头。从事商业多年，蒋均知道不要顺着对手的话头对答，那样会落入对手的圈套的。
　　 一番绞尽脑汁后，蒋均极力辩解起来：“不，我们是在三年前相遇的，我现在拍晕了自己，我们就不会相遇，我也就不会使用时光机，也就不存在什么费用了。”
　　 “不，客人，你对时间的理解太过片面了，不会相遇的是这个时空的我们，而不是现在的我们。在相遇之前，相遇与否是在你身上叠加着存在的，相遇后便变得单一，你的做法不过是把你自己从叠加的人生中剥离了出来。”
　　 “可，那就是我啊？”蒋均指着自己继续狡辩道。
　　 “不，那不是你，你有着他没有的一条信息序列。”
　　 蒋均无言以对，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客人。”
　　 “你……你要拿我怎么样？”
　　 老人直视着蒋均，缓缓摇摇头道：“分解。在我的世界中，人们为了长寿采用了无须繁殖的克隆体来承载思维，这也让我们可以基本上达到了永生，可是随着克隆体一代代的更新，我们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所以我们才违禁的利用时光机到过去来找寻解决问题的答案。不要太悲观了，小伙子，也许你的生命能解开我们的难题呢。”
　　 “你们这是反人类！”蒋均猛然怒吼起来。
　　 “我是商人。”老人笑笑。“我们制定了商业规则，并且是严格按照程序来运作的，并不存在欺诈行为。至于你所说的反人类，不，你已经不是他了，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而你，只是利润。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个商人。”
　　 “是的，我是个商人，商人都是要赚取利润的，只是我们对利润的认知不同罢了。”老人最后又重复着道，只是这次，他的脸上已不见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