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他妈的放屁！我们通过正常的渠道，你们政府的人理过我们吗？啊？我们去县里市里反映过多少次？有人来处理吗？污染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我们村里已经出现了肝癌病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都是矿业公司的废水给害的！以前我们这儿的河水都是清得可以见底，直接可以喝，现在都是黑水臭水！河里连鱼虾都死光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整个村庄的人都得死于非命！我们等不起了！”
　　 “你们就是会骗人！想骗我们放人，门都没有！告诉你们，这回工厂不撤离，不关闭，我们就坚决不放人！不放人！”
　　 “对，不放人！”
　　 人群的愤怒似乎再次被点燃了，春晓感觉声浪都要把她给淹死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等增援的人到来后强攻吗？强攻是避免不了流血的，但这是春晓不想见到的。但目前的情况很明显，若没有足够的诚意拿出来，村民是不会相信镇政府的。
　　 “王镇长，村民里带头嚷嚷的那个老者你认识吗？”春晓向身旁的王青青问道。
　　 “认识，是曾当过村委主任的徐向前。”王青青说。
　　 “王主席，如果一会儿我进去里面，那外面的干部就靠你组织了，按我们之前在车上商量的方案分组对村民做工作。”春晓转回头对镇人大主席王兴林说。
　　 “你的意思是？”王兴林不明白春晓的意思。
　　 “我准备进去替换人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强攻，这样会造成流血事件。”春晓冷静地看了王兴林一眼。
　　 “不行，太危险了！”王兴林反应过来后表示反对。
　　 “真的太危险了，要不等区里增援的人来了再说？”王真真也劝着春晓。
　　 但春晓顾不了那么多了，她重新拿起话筒对着人群中的长者喊到：“徐向前主任，如果要解决问题，我有两个方案，一是我进去当人质，将矿业公司总经理替换出来，等区里领导来后再与你们交涉；二是你让大家伙散了，组成村民代表，我们进到厂里面坐下来慢慢谈，直到提出的解决问题方案你们满意为止。”
　　 “你真的敢进去当人质？”徐向前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体质单薄、相貌年轻的女人。
　　 “说到做到。”春晓说着挣脱了王真真拉着她的手，向厂门边走过去，围着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在春晓走到门边保安室时，徐向前跟身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后，对着保安室里的村民说，将这个女镇长放进去，将矿业公司总经理放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一人一边将春晓扭住，矿业公司总经理刘万发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春晓便仓皇从放开他的村民手里跑进厂里。
　　 徐向前从人群中走进了保安室，挥手让村民放开春晓。
　　 “何镇长，是吗？有几分胆量，但不够，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能帮我解决问题？”徐向前怒目看着春晓。
　　 “凭认真，只要认真，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春晓见他肯进来与自己面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哼，可笑，你打算怎么认真?”徐向前鄙视地看着春晓。
　　 “如果你让村民散了，我立即组织让企业、村民代表、镇里的工作组三方坐下来商谈污染治理、被打伤村民的赔偿、被污染的农田赔偿等事宜，商谈出的措施保证在一周之内落到实地。”
　　 “说着容易，你怎么保证？”徐向前追问是。
　　 “从今天起，我就住在村里，问题不解决我不回镇里。”春晓诚恳地说。
　　 “好，信你这一回。”徐向前说着出了保安室，让堵着大门的村民们散开了。
　　 向辉、王真真、王兴林及在外围的镇干部看着陆续离开的村民傻眼了。
　　
　　 十四
　　 洪涛回到镇里的时候便听到兴安村群众已撤离开矿业公司的消息，心里吃了一惊，看来这个何春晓有两下子，不可等闲视之。
　　 他不准备再去村里了，准备继续看她将大戏唱下去，于是打通了何春晓的电话：“何镇长，我刚到镇政府，听说村民都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洪书记，是的，村民散了。我与向辉、王真真、王兴林、康明组成临时工作组，正与矿业公司、村民代表商谈相关问题的解决办法，还未来得及向你汇报。”
　　 “行，只要稳住了，老百姓提什么都是应该的，你视情况而定。”
　　 “我们协商出一个方案后，我第一时间向你汇报，最后还是要请洪书记定夺。”
　　 “那行，我就不到村里来了，在镇里等你们回来。”洪涛不客气地说道。
　　 历经三个小时的商谈，最后初步议定，矿业公司即日起停业治污，一个月后治污有效才能重新生产，对打伤的村民除赔偿医疗费外，还赔偿误工费五千元，已经被污染的田土按年产作物收成预估赔偿。在电话向洪涛汇报后，春晓又带着工作组的人到被打伤村民家里看望，先用各自身上带的现金作为慰问金送到受伤村民手上，又到村里头的超市买了两瓶好酒到徐向前家，摆谈了半夜才回镇里。
　　 处理过兴安村的事后，春晓在镇里基本上站住了脚，但也让洪涛对她提防上了，凡是村里有其它不稳定事件发生，都是让春晓带头去处理。春晓心里明白，也不计较，自己年轻，多做点没有什么，每到村里处理一件事，就增加了村里群众和干部对自己的了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要保镇里的人员工资运转，光靠正在进行污染整治的矿业公司是不行的，找什么路子、走什么路子是她真正操心的。
　　 这个周末又不能回去陪小果和妈妈了，春晓决定将她们接到镇里。未料打电话回去给小果说时，她问，能不能带上王安林，她说，好久没有去陪他玩，他挺可怜的。春晓一想，还真是，到镇里工作快两个月了，真的好久没去陪王安林了，也没有接到过王翼阳的电话。
　　 于是她拨通了王翼阳的电话。
　　 “何大镇长，终于打电话了，还以为你将我忘了。”他在电话那头开口道。
　　 “王总，不好意思，下来情况都还没摸清楚，一天忙得家都回不了，所以确实好久未联系了。”春晓说。
　　 “你的丰功伟绩我可听我哥说了啊，真是往女强人的方向奔啊!”
　　 “王总，你就别嘲笑我了，哪有什么功绩，不捅屡子算好了。言归正传，我明天准备接小果和外婆到镇里龙泉村玩，你如果得空的话，把王安林带来吧，小果说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我还真没空，现在上海出差，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我让公司的人把他与小果和外婆一起给你送到村里？”
　　 “那最好，省得我还要找车去接她们，说好了，明天我在村里等，你负责安排人给我送来。”
　　 第二天一早到龙泉村，春晓带着村镇建设办的工作人员、村两委陪着请来为村里乡村旅游项目写规划报告书的专家，先到即将开发的景点走了一遍，临近中午时才走完，将专家安排吃完饭送走后，才终于与早就等在妇女主任家的小果他们会合了。
　　 春晓带着他们去摘草莓、去小河边捕鱼，让小果与王安林开心疯了，看着光着脚踩在水里抓鱼嬉戏的一大一小，春晓在旁边除了不时的提醒注意安全，就是用手机为他们抓拍各种瞬间，妈妈则忙着在小河边摘野菜。谁说工作不能与生活皆顾，眼下不就是吗？春晓得意地想。
　　 不久，“六一”儿童节到了，春晓又带着小果与王安林去龙泉小学与孩子们一起过节，王翼阳的公司给学校捐了一台钢琴，每个孩子一个新书包、一套文具，小果与王安林也带去了家里的许多漫画书捐给学校的留守学生们。王安林给孩子们弹了好多曲子，像开音乐会一样，还给许多孩子画像，孩子们围着他，都不舍得让他走，王安林的存在感满满的，原来幸福可以是这样子的。
　　
　　 十五
　　 这天从村里走访回到家，王安林居然来了，春晓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时，他正在与小果下跳棋。
　　 “妈妈，妈妈，快过来帮我，安林叔叔已经赢了我三局了，我不能再输了。”小果开心地叫着。
　　 “吃饭了吗，你们？”春晓一边换鞋一边问，同时心里嘀咕王安林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已经吃过了，你呢?”厨房里传出妈妈的声音。
　　 “还没呢，你们吃的还有剩菜吗，我将就一下，如果没有我就煮面条。”
　　 小果听说春晓还没吃晚饭，便不再缠着她。春晓走进厨房抱住正在洗碗的妈妈，轻声问道：“谁送他来的？”
　　 “王总公司的司机，还把行李都搬来了，没给你说啊？”妈妈皱着眉。
　　 “行李都搬来了？”春晓大吃一惊。
　　 “啊，在书房。送来的人说，北京的老爷子突然病了，好像是脑溢血，现在医院昏迷不醒，家里没人照应他，所以送过来了，要不你以为我愿意让他进门啊。”妈妈悄声对春晓说道。
　　 “啊，王安林的爸爸生病了？”春晓又吃了一惊。
　　 “这人啊，谁知道，阎王爷要收你时才不会管你是多大的官，你有多少钱。”
　　 “妈，你别瞎说。”
　　 “本来就是，你一天东忙西忙的只顾得到你自己，哪好好管过我和小果，哪天我说倒下还不是倒下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多关心你和小果啊。”春晓说完贴着老妈的面庞亲了一口，这下老娘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吃完饭，春晓便到书房将王安林的行礼箱打开，将他的衣物整理到衣橱里，然后铺床。客厅里的一大一小下够了棋又去看电影，直到春晓催促休息，才罢了。
　　 小果睡觉了，王安林独自一人傻傻地坐在客厅，春晓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休息了，好吗？你的床铺好了。”春晓指着书房说。
　　 “不好，我想爸爸了，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看他。”
　　 “能，但前提是你要听话，好好休息才有精神，明天才能去看他。”
　　 王安林点了下头，乖乖地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真是难为他了，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家里过夜，春晓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等王安林也睡下，春晓才拿出手机，准备给王翼阳打电话，问老爷子的情况。一看，才发现，之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听见，王翼阳是打过电话来的，还发了短信，自己没发现罢了。
　　 电话接通了春晓直接问道：“老爷子现在什么情况？”
　　 “我哥刚把他转到北京的协和医院，照顾王安林的阿姨这两天恰好家中有事，不可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只有拜托你了。老爷子是在上厕所时突然晕倒的，现在都还在昏迷中，颅内的出血暂时是控制住了，现就等着看是要手术还是保守治疗。”王翼阳虽疲惫但还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你放宽心点，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应该很快会醒过来。”
　　 “但愿吧，王安林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
　　 就在挂电话的时候，王安林站在春晓的房间门口敲门，他说他睡不着，要春晓去陪他。
　　 春晓愣了一下，心里没底但也只得拉着他回到书房，边安慰边坐到他的床边，看着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的王安林，春晓内心涌起了十二分的心酸，如果生在平常人家，也许他要幸福得多，即便是一样的弱智，但至少父母有多一点时间陪他，想想真是个可怜的人儿。
　　 “安林，别多想了，你爸没事的，你哥他们在医院守着呢。你要听话点，等我安排完手上的工作，我就带你去看他啊。”
　　 “你不是说明天就可以去吗？”
　　 “明天去不了，他们在北京，还要订机票呢。”
　　 “哦。”说完他自己钻进了被窝，春晓给他关上灯关上门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想，这王安林其实就是个心智未发育完的孩子，只要他不提什么出阁的要求，倒也还好对付。
　　
　　 十六
　　 第二天一早，王翼阳的一个电话让春晓花容失色。老爷子临晨三点突然走了，最要命的是王市长与驾驶员开车回老爷子住的地方取其身份证准备办相关手续时，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两人均受伤严重。
　　 春晓带着王安林到北京时，可怜的王安林竟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又是殡仪馆，又是医院，王翼阳跳出跳进的跑得够呛，宋书记与市里派来探望市长的人前后脚来京，只看了王市长一眼就悄悄地走了，想来她不想出现在市长夫人及孩子面前。春晓也只与她打了个招呼，没办法陪她，因为她要看着王安林，还要时不时地躲开一个美妇探询、审视的目光，这个人就是从加拿大带着儿子回来的王翼阳的老婆，春晓就奇怪了，她不去好好陪伴堂嫂，盯着自己干什么？
　　 等处理完所有的事宜，王市长的儿子先回美国学校去了，市长夫人则留下来照顾王市长，而王翼阳的老婆则带着孩子从北京直接回加拿大，自己家都没回去看一眼。王安林也不愿跟春晓和王翼阳回来，只守在老爷子生前所住的院子，没办法，只得留下以前照顾老爷子的保姆继续照看他。春晓与王翼阳都不得不回来上班。
　　 过了大半年，王安平出院后回到市里没多久，因为市城建局局长严重违法违纪被双开，王安平对下属监管不力受连带责任，除了背上警告处分，还被调整到一个较偏远的地州任州长，不久宋晓芸也调整到市妇联当主席。王市长走了，宋书记离开区里，似乎镇里的人都知道她的靠山不在了，所以看她的眼光、说话的神态都与往常不一样。
　　 不是她想多了，事实如此。每次在党镇联席会上讨论的工作事项，洪涛明显地与她唱着对台戏，只要是她提出的他都不同意，以暂缓或时机不成熟为借口否掉。春晓想，如果照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再努力，也许在镇长这个岗位上要呆很长时间了，想再进一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