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水涨了不少，江边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一般人是进不得的，司机只好停下车，老周一个人走了进去。
　　
　　 四
　　 “哎，老周，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又回来了？”那天晚上送老周去医院的一位同事显得很诧异。
　　 “哦，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老周还在原地蹦了几下，将手一摊，弄得同事直挠脑袋，“对了，现在抗洪怎么样了？”
　　 “唉，你昏迷的那天晚上，连夜下了一场大雨，江水上涨了不少，我们又堆了一米多高的沙袋，同时加固了底下，现在水恐怕超过堤坝了吧，幸好没有漏水。”那人简单地阐述了当前的形势，老周点了点头，便跑去加入了工作。
　　 等水暂时退了，已经是三天以后的晚上，坝上的队员都欢呼起来，这是难得的一次胜利。为了庆祝，有几个人去超市里买了一些东西，抗洪人员在宽阔的坝上围成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散不去的兴奋。
　　 “大家先不要这么高兴，虽然抗洪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但是，未来几天又要下大雨，而且上游的一些水坝必须要开闸泄洪，所以大家从今晚开始，必须要绷紧神经，守住这座大坝！”在庆祝会的末尾，队长上前说了几句话。
　　 “啊？不会吧。又要去干重活。我都好几天没顾上家了。”一些人的肩膀、大腿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显得有点儿不情愿。
　　 “你不想去干活？那怎么行，相信你也不希望看见大坝、家乡和亲人再出什么事吧？为了最后的胜利，还要忍一忍。”一些人安慰道。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唯有老周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好了好了，大家听我说。现在我们再苦，也就只有这几天了，但这几天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要守住大坝，成败在此一举！”老周忍不住了，站起来将手往下压了压说，队员听了这话，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你们也知道，这次洪水来得太凶，要万分小心。好了，今晚的庆祝就到这里吧，大家快去准备准备。”队长见队员们安静下来，便讲了几句话，随后扛起一袋沙，向较为低矮的堤坝那边走去，大家受到感染，也站起来，一人扛起一袋沙，跟着队长走了过去。
　　 “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呆着？”一位同事用手在发呆的老周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没事，这不就走了嘛。”老周回过神，扶着旁边的几袋沙站了起来，慢慢地向远方走去。
　　 这几天水的确退了不少，那片沙洲又重新露了出来，不过早已被水冲得不堪入目，只剩下几根苇秆立在上面，不远处有几棵榆树，同样是光秃秃的，摇摇晃晃，似乎水再大点儿就要被冲走。
　　 夜深了，大坝上静得出奇，只有水声回荡在田野里。大坝上没有多少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倒是一旁就地搭建的帐篷亮堂堂的。几个人坐在旁边，轮班换岗，个个都很疲惫，但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坝上，时时刻刻都有两三个人走动着，观察着，怕惊动他人，手电都不带。江水依然流动着，并且相比之前快了不少，时不时地来了几个人，肩上都扛着沙袋，大坝上又是一片脚步声。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水面直压下来。雷声轰响。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鸣。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甩到大坝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沫。
　　 “哗——哗！”顿时，大家都感觉到，下雨了。转瞬间，雨越下越大，雷雨交加把小草压得不能再低，树木也被风雨压得抬不起头来。帐篷里的人赶忙跑出来，连雨衣都来不及披，就去干队长分配的任务了。
　　 江水已经涨得很高了，必须要赶紧加固堤坝！老周心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到了后半夜，雨小了一些，一些人实在是太累了，只好轮流换岗，这晚，唯一没有休息的人是老周，他整晚都在跑来跑去，搬来的沙袋是其他人的两三倍。
　　 “老周这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一身的硬骨头，每天干活都不知累。”见过老周的人都这么说。这话如果让老周知道了，他就笑笑，接着做自己的事。
　　 水离坝顶越来越近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揣着一团乱麻，脑门上都是汗。真是奇怪，这水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就不涨了，趁着这个间隙，队员们赶紧去修补一些差点儿被洪水冲垮的地方。
　　 水虽然不涨了，但是风还是在刮着的，雨也是在落着的，队员们的神经也始终紧绷着。有一些人实在坚持不住了，他们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任务，只好坐在帐篷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周独自站在大坝上，闭着眼睛，风似刀一样刮在脸上，不知道疼，雨“啪嗒”地落在脸上，不知道冷，他就这样一直站着。
　　
　　 五
　　 “老周，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过来，站在老周旁边，把手撑在腿上问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母亲现在还在市立医院呢！”
　　 “啊，不会吧？”老周听了这话，一惊，差点儿翻下大坝。
　　 “你别不信，快去看看吧。这儿有什么事你就说，我先帮你。行吧？”
　　 “哦，那好吧，我先走了。”借着微弱的灯光，老周发现这人是老邢，便答应了。
　　 老周赶紧跑下大坝，来到路边，想拦下一辆出租车。江边的路上看不到车，倒是有几个行人在散步。远处，灯火阑珊，近处，只有路灯的光在闪闪烁烁，江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窸窸窣窣，颇有一丝寒意，老周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既然搭不上车，那我就跑着去吧，这事儿不能耽搁。老周一边想一边向市立医院跑去。
　　 风萧萧，雨细细，微微凉，晚风之中，点点滴滴的思绪，如这纷纷零落的花瓣，带着凄凉，慢慢地堆砌，成了剪不断的情愫，迷离了曾经的记忆……
　　 那是父亲去世的那年冬天，一家人刚刚从沉痛中恢复过来，就又遭遇了一场变故。
　　 那天，天气晴朗，天上没有一丝云，浅蓝色的天幕，像一幅洁净的丝绒，镶着黄色的金边。大地上堆积着不少即将要融化的雪，附近还有一条汇入长江的河流，此时已结了冰，几个小孩子在上面玩耍。冰面上有一座桥，同样结了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正站在桥头。
　　 “妈，还是从底下走吧，上面的桥不太安全。”这是儿时的老周。
　　 “好吧，你小心点。”母亲告诫道，“哎，这孩子，跑这么快！”小周爬下了几米高的河堤，在冰上踩来踩去，尤为高兴。
　　 “你这个淘气鬼，看我回家不打你！”母亲看到小周在冰上跑来跑去，走后摔倒的傻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周也笑了起来。
　　 “咔嚓——噗通！”冰裂开了一大块。
　　 “妈，救命！救命！”小周正好坐在那块冰上，现在连冰带人一块儿沉了下去，见势不妙，小周忙不迭地喊道。
　　 “好，好！”母亲一边应着，一边跑过来，趴在冰上，一把拉住了快要沉下去的小周，一旁的小伙伴看见了，也来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小周拉了起来。母亲爬起来，抹了把汗，谁知脚下一滑，连句话还没说呢，也滑了进去，要是会游泳也好，但这个家里只有父亲才会。
　　 挣扎了几分种，没了力气，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幸好走过一个路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了起来。虽被救，但是腿在走路时就会有点不方便，在家休养了好多天才能下地走路，小周也因此辍学在家干活。
　　 城市中吵闹的声音将老周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医院门口了。
　　 糟了！刚刚忘了问老母亲住哪个病房了，这该怎么办呢？老周忽然想了起来，急得团团转。没等他想出办法，老邢就打来了电话，用责备的语气告诉了他具体位置。
　　 老周听完，赶紧挂断了电话，飞奔进了医院。来到病房时，老周见母亲还未醒，便搬来一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不禁哭了起来。
　　 “你好，是病人家属吧？”一位医生走了进来。
　　 “嗯，是的。”老周站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好，是这样，阿姨就是因为摔倒，软组织受了点伤，没有什么大碍，要注意休息，建议留院观察。”医生一边说一边盯着老周看，“哎，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不会吧，是不是认错人了？”老周一本正经地说。
　　 “错不了，你就是上次那个擅自逃院的病人，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性格，跟我挺像。”医生笑了起来，接着走出了病房。
　　 “哎，妈，醒了？”老周一回头，看见已经苏醒过来的母亲，母亲点了点头，老周走回去坐下。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似乎恢复了一点。
　　 “儿啊，你现在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在抗洪现场。我挺好的，过一会儿，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绝不能让大坝倒了。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母亲眼里闪烁着泪花，往日的景象浮现在了眼前。
　　 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老周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老周慢慢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六
　　 当老周再回到大坝上，是黎明时分了，天还是那么黑，水还是涨得那么高，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水不涨了，水位降低了！”十几分钟过后，一个参与检查工作的人惊呼。
　　 “真的吗？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大坝保住了！”
　　 大坝上，人们高呼。水渐渐地退去，露出一片泥沙堆积成的地面来。
　　 水还在慢慢地往回退，等到第二天晚凌晨，队员们就能看见外面的堤坝遗址了。大坝是被拦腰冲断的，混凝土制成的大坝上，粘着不少淤泥，几根钢筋已经有了铁锈，几乎都弯了，一些被水侵蚀的混凝土仅仅依靠着钢筋的力量，摇摇欲坠。
　　 “喂，你干嘛？快上来！”远处，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看不清是在干什么。首先看清的人大声喊道。
　　 “等等！我看看就上去！”那人隐隐约约挥动着手臂，朝岸上喊着，队员们停出这是老周的声音。
　　 老周走在一片狼藉的路上，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悬挂于行道枯树上的杂草，浸润于门铺半壁的水渍，被冲得东倒西歪的路灯，只剩扭曲框架的广告牌，满街满地的淤泥，一堆一堆泡烂的货物……
　　 天边，太阳渐渐升起，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橙色，对于工作了一整晚的队员们来说，显得有些刺眼。云层渐渐地消散，一切都开朗起来。江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白日。
　　 “我们胜利了！”坝上的人们欢呼着。
　　 老周爬上了大坝，他的耳边，是江水拍击岸边发出的好听的声响，眼前不住地闪现着金属一样的白光……
　　 江山首发。作者系安庆市人路小学碧桂园校区五（5）班学生方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