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梯，似乎比平日里长了许多，也耗尽了李霞的气力。在将一袋米放到自家门口后，她大口地喘着气，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匆匆下楼扛起剩下的一袋米。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将米全部扛上楼，而不被邻居看到，给丈夫留一份尊严。扛第二袋米上楼时，头上渗出的汗水流进眼里，咸咸地刺眼睛，眼里滚出泪水，李霞狠命地用袖子擦去。她最不喜欢流泪，最受不了别人的同情。她认为，在同情里，隐隐含着对她的怜悯，这样是伤她的自尊心。
　　 终将两袋米扛上楼，放到自己门前。李霞靠在门上大口喘气，闭起眼睛平复着强烈起伏的心情。邻居家传出说话声，有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声让她担心邻居家的门会突然打开，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说些闲话，那是她不想看到的。于是，她连忙转身抬手敲门，手酸软得没有力气，声音短促而轻。
　　 屋里随即传来脚步声，屋里的人等得焦急，再轻微的声音都能触动敏感的神经。男人拉开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女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正想出去迎迎你。”一路精神恍惚，李霞没有听到丈夫的电话。李霞指指门口的大米，告诉丈夫回家晚是因为领米耽误了时间。男人没再多问，侧身出来，拎起一袋米进屋。李霞弯腰拎起剩下的一袋米随后进了屋。
　　 两人把米放到厨房里，男人催促李霞赶紧洗手吃饭。客厅餐桌上摆着几盘热腾腾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捣好的蒜泥放在小碟子里。饺子是李霞的最爱，每次都会吃上满满一盘。而今天，李霞的心里被愁闷堵满，没有一点胃口。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家里还没备下年货。这些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盘算一天的花销，这个念头会在一天的时间里不时扰乱李霞的心神。家里的日常开销，女儿读书费用，男人的药费，必须精打细算才能维持下来。在外人眼里，一家人过得还算体面。各种愁苦被李霞吞进肚子里，体面是给外人看的。
　　 李霞换好衣服，洗手坐到餐桌前，几只饺子下肚，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绷紧的面部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从进屋到坐下吃饭，李霞一直没说话。男人赔着小心，看她的神情缓和些，男人长长地舒口气，起身进厨房去端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吃饺子喝饺子汤，对肠胃好。从前在纺织厂上班，三班运转，饮食不规律，李霞得了胃病。这些年，家里的脏活重活落全在李霞身上。男人心里愧疚，常做些李霞爱吃的饭菜做弥补。
　　 李霞咽下盘子里最后一只饺子，同时咽下了滚到嗓子眼的话。
　　 下岗的事，李霞没讲给男人听。她知道男人拿不出主意，只会唉声叹气，徒增她的烦恼和压力。她起身离开餐桌，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一千块钱，数出五百递给男人。“明天去超市买点肉和鱼，再买上一斤虾，留着过年吃。”男人接过钱放进裤兜里。“还买些青菜吗？”“青菜不着急买，家里储了白菜。顺便看看棉服降价没有，你身体不好，要穿得暖和些。”说着把手里剩下的五百块钱接着递过去。“不买了，那件旧羽绒服还能穿。还是给孩子买件新衣服吧。”李霞看着男人，男人的脸有些虚浮，头顶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稀疏，夹杂着许多白发。李霞捏着手里剩下的五百块钱，重重拍到男人手里，“要你买就买，身体好了就是给家里省钱了。”男人接过钱放进裤兜，转身回到客厅，坐到沙发看电视。
　　 李霞心里明白，男人是不会给自己买衣服的，他会把钱花在家里的用度上。她有些后悔把钱交给男人，不如直接买了衣服给他。思来想去，还是钱的问题。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七点多了，女儿还没回来。面包店晚上八点闭店，李霞心疼女儿，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女儿从学校回来，只在家里呆了一天，便去了面包店打工。想到女儿，李霞心里满是愧疚。这些年她拼力工作，病了都不敢休息。男人早在十年前就下岗了，他身体不好，很难找到工作，一年里有半年呆在家里。自从男人下岗后，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常常是吃过饭，李霞进屋休息。男人留在客厅看电视，吸烟。许多时候，早上醒来，李霞发觉自己身边是空的，而男人留客厅沙发上睡了一夜，烟缸里满满的一堆烟头。
　　 这样的日子，让李霞无比压抑，却找不到出口。就一切交给明天吧，总会有办法的！她以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劲，竟能吃饱睡稳，在生活的困境中慢慢熬过许多岁月。
　　 第二天一早，李霞如往常一样骑车出门。刮了一夜的风，在早晨偃旗息鼓了，静得没了声息。干净的路面与路旁一堆堆散落的树叶，显示出昨夜风力的余威。天空放晴，多日的阴霾天气被风不知带去了何处……
　　 李霞改变了骑车路线。在昨晚，一位朋友发来信息，给她找到一份新工作。一家宾馆急于招聘服务员，酒店生意好，服务员工作强度大，有人吃不消，嫌脏怕累，干脆辞职离开。朋友问她愿不愿意去工作，工资比原来的酒店高几百块钱。李霞没有任何迟疑，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新工作来得这么快，心里对朋友充满感激。
　　 路向前方延伸着，希望在前方。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