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从一叠案卷上抬起头来。
　　 “吕一品呗。”小云兴高采烈地说，“我一个朋友昨晚打电话过来说，他们今天三更造饭，五更拔营，直扑白山镇拿人呢。”
　　 “你是说，消息你昨晚就知道了？”我阴沉沉的问。
　　 “是啊，怎么了？”小云疑惑地看着我。
　　 “他们拿不到人。”我说，我痛心极了，我不知道，我们的有些部门，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是说，内奸？”小云压低声音说。看得出，她也很失落。
　　 我懊恼地一挥手，把桌上的一叠案卷扫到地上，然后就呆呆地望着窗外，小云一连叫了几声，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想我又开始渴望当官了，我要是官，我就先抓吕一品之流，再让风声从我的窗户里吹出去。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体制，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她该有的效率？从早上到下午，我都有些提不起神来，可是刘检察的电话却让我大感意外。刘检察说，吕一品抓回来了，不过不是在白山镇，而是在州里的火车站，那时吕一品刚要登上去海口的火车。
　　 “为什么呀？”我说。
　　 “障眼法嘛。”刘检察得意地说，“障眼法，我老刘设计的。”
　　 “年轻有为，大有前途嘛。”我说。
　　 “算了吧领导，你还真以为你是谁的领导呀？我呸。”刘检查说，“我还差不多。”
　　 “那是那是。”我说。
　　 “废话。”刘检察说，“不过，你不觉得，不在白山镇拿人，而在他凄惶逃窜的路上抓他，本身就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吗。”
　　 “你小子偷懒，想少在审讯上少下工夫呗。”
　　 “当然。你想想，要是他屁股真是干净的，我才刚一吹风，他就跑啥呀他？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他来个先声夺人。”
　　 “祝你成功了。”我说。这时我才明白，抓吕一品的风声，大约就是这家伙故意放出去的。只是有一点，我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刘检察设这个局，可不仅仅只是抓吕一品这么简单，事后它还拿掉我们单位的曾几何，检察院的检察长，以及县委政府大大小小数十人。所以多年后，当我真的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刘检察已经是邻县的检察长了。
　　
　　 六
　　 一个星期后，刘检察约我吃饭，我想了想，就把小云也叫上。在我们纪委，真正想以身正纪、痛办贪官的，老的不说，年轻人中，小云还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也许多年以后，当我们都老了，能够不折不扣为这个国家鞍马劳顿的，就是她们这些刚出校门的人了。我们在城南的一家酒馆里坐定，袅袅婷婷的服务小姐就上来四色清淡小菜，我们就开啤酒，敞开喝。虽然菜肴与白山镇的百鸡宴不可同日而语，但我们都很开心，一会儿就把小云喝得脸色酡红、面若桃花了。
　　 “招了，昨晚全招了，”刘检察说，“我们三个组，六个人，足足侍候你那老同学一个星期，他就招了。”
　　 “这有什么希奇？不过又是刑迅逼供呗，老一套。”小云说，刘检察啊，你可别屈打成招，冤枉好人不说，到时只怕把你自己也弄号子里去。”
　　 “小妮子一个，你懂啥呀你？”刘检察猛灌啤酒，说，“现在谁还玩你那古老把戏？现在我们玩精神胜利法呢。”
　　 “我不信，不打不骂，仅凭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能让人招供。”小云说，也不知深浅地海喝。
　　 “信不信由你。”刘检查说，“哪天你犯法，我就弄一支电烤灯白煞煞地照着你，不让你休息，不让你睡觉，几拨人轮番审你，我看你招是不招，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吕一品，还真是不好审呢。足足一个星期，除了喊冤，他就是死不开口，到后来，审得连我们都没信心了。说实话，最后一次审讯时，要是他再能坚持两个小时，我们就只好放他了。我们有政策的，为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规定的程序审不下来，拿不到证据就得放人的。哪想到最后两个小时，这老小子一股脑全招了，白白受一个星期活罪！”
　　 又过了两三个月吧，曾几何被双规了，稍后些日子，我们县的检察长也从审讯贪官的角色，变成被别人审讯的贪官了。其间，刘检查也约过我，或者是我约刘检察，我们又喝过两三次酒，还是在城南的那个小酒馆，我也每次都带上同事小云。记得有一次，刘检查说，他不再负责吕一品的案子了，吕一品的案子大了，要转到州里去，有可能还要转给省里。
　　 我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老严走了，加上曾几何，单位上一下子空出两个位子，许多人都跃跃欲试，不过，我却没有以往的热情了。再后来，新的主任已经提拔，新副书记也从别的部门调过来。生活一如既往，我们纪委也按步就班，我和小云依旧在一个办公室，依旧搭档办案。这中间最大的变化，恐怕要算年纪轻轻的小云，竟然会在此后的某年月日，正式成为我三十老几的李老纪的老婆。你想不到，别人也想不到，只有我，实际上一开始就想的哦。
　　 吕一品判刑之后，我去看过他一次，我说，你们小小一个白山镇，修几座破庙，却要叫什么高新技术开发区，你们也真是敢叫，是没文化，还是想在那里弄一个硅谷或者中关村？吕一品说，我们搞重水反应堆呢，现在国际上流行核能开发，连恐怖分子都搞。
　　 吕一品一案涉案三十六人，果真在我们小小的县城引爆了一枚特大当量的原子弹。后来，我们又聊一阵石油和华尔街的天气，就到了探视的限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