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校长说：“高材生，果真不一般，我也在学习呢，不学不行啊。”
　　 “别，您千万别那么说，我能感觉到我讲得不好，要向您多多取经呢。”褚海棠有些不好意思，“您是前辈，咋能向我这后辈学习呢？”
　　 马校长说：“不要推辞了，教学这样的事，咋能乱说呢？不仅仅是我，其他两位老师也借着同学们做题的工夫过来听了几分钟。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都要向你取经。活到老，学到老，一天不学习，就肯定赶不上马海洋了。我刚才观察了，就马海洋能跟上你的节奏。”
　　 的确是那样的，褚海棠也有那样的体会。毕业班的同学们，唯有马海洋的悟性最高，在课堂提的问题也就有些另类了，好在他是备足功课的，不会被轻易难倒，但也被问得差一点就答不上来了。还有几个娃娃，也是挺不错的，没有马海洋那么突出，也不错。综合评估，确实一般，但也有招，先让一部分学生“富裕”起来，再带动其他的学生陆续“富裕”起来，让他们就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只有如此，才能整体提高。要是只重点培养马海洋那几个“白菜心”，其他的同学不就完全成了“白菜帮子”了吗？他马上把想法说了出来：“马校长，我觉得咱们要让同学们懂得在学习中玩游戏，不能是死学习。”
　　 马校长来了兴趣：“说说，我听着。要是你早点来就好了。我就盼着你这样的高材生呢。我是白天盼、夜里盼，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几年，盼得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才把你给盼来了。不说了，不说了，你看看我这个人，废话总是这么多。你赶紧说，我也学着。”
　　 “马校长，您别那么说，好不好？”褚海棠说，“小平同志不是说过‘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话吗？学习，也是相同的道理。”
　　 马校长若有所思地说：“对的，是有那么一回事，难道你是想？”
　　 褚海棠说：“我就想那么办。我也知道咱们这里的具体情况，同学们回家后肯定都要去地里干活，帮帮家里。咱们可以这么办：从课堂里挤出一些时间，让同学们相互交流，达到共同进步的效果。另外，咱们也可以从体育课、课间挤出一些时间，让同学们交流下各自对某道题的理解。这样一来，学习氛围就有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马校长听了大喜，轻轻拍着褚海棠的肩膀：“褚老师，我得替乡亲们向你说句感谢。你来了也就一天，但留给我的宝藏，实在是多得数得眼睛都花了呀。”说罢，就要给褚海棠鞠躬致谢。褚海棠赶紧拦住了：“马校长，千万别这样，大家伙的努力都是可以看见的。就说马海洋，要是没有走进校园，坐在教室里上课，他怎么可能那么优秀呢？肯定不是的，功劳是大家的。只要同学们努力，肯定是有效果的。”
　　 马校长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他顿时有点难为情：“褚老师，你看看，我这个人啊，话太多了，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一点点的眼色也没有啊。让你辛苦了那么久，一分钟也没歇息，又要继续辛苦了。”
　　 褚海棠说：“马校长，您太客气了，我还年轻，一点也不累。”
　　 马校长笑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褚海棠说：“下了课，继续聊。我去上课了。”大踏步地进了教室。
　　 马校长当然不能站在窗口“听课”了，迅速极其不舍地去了别的教室，给同学们上课。只不过，他的授课方式有了一些变化，他已经把新学的招数用上了，同学们也喜欢他新学的招数。他的心里欢喜呀，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就算跑断腿、喊得嗓子眼里冒青烟，也必须向上级政府争取到材料、资金，用于改善校园环境、生活条件，只有这样，才能让褚海棠之类的高材生安心待在这里教学。要知道，安居才能乐业嘛，连个像样的住处也没有，谁会来呢，换位思考，也不难理解。
　　 下课后，褚海棠的前脚刚刚迈出教室门，见马校长提着两双胶鞋站在不远处，正向他招手呢。他小跑着跑了过去：“马校长，什么事？”马校长说：“是这样的，现在已经放学了，到了饭点。”他说：“这个，我知道，我包里有泡面，够我吃了，不用管我。”马校长说：“不用吃泡面。咱们这里是这样的：咱们几个老师分成两批，一批去学校北边的村子吃饭，另一批去学校南边的村子吃饭。由村里、乡上，给乡亲们一定的补贴。到了年底，我再从我的工资里挤出一点，分给同学们。”那些话，他听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唯有为同学们多费一些心思了。“把教材就放在窗台上吧，下午过来拿就行，赶紧走吧，别让乡亲们在村口等咱们。”马校长催促着。他依了，把教材放在了窗台上，多瞅了一眼教室里面，谁知，他又有了新发现：砖头地面上，竟然也有修补的痕迹；课桌、凳子，也不例外。他啥也没说，按照马校长的嘱咐，换了胶鞋，相跟着去了老乡家。路途，还真是难走，到处是泥巴，从来没走过那样的路，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困难。好在泥巴已经被晒了小半天的工夫，倒不是特别难走，走了一段泥巴路，他慢慢找到了窍门，跳跃着沿着路途的脚印走，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褚海棠跟着马校长说着闲话快到村口时，有老乡站在村口多时了。马校长认识，打了声招呼：“吃了没？”那老乡说：“没呢，今天该我家了，等你们呢，你们来了，才能吃饭的。”瞅着褚海棠，“这位应该是新来的高材生吧，孩子们昨天放学回家后都在说来了新老师。”褚海棠赶紧上前握住了老乡那爬满了皱纹的大手：“劳烦您了。”老乡说：“不用客气，以后有事就来村里找我们。您的事就是大家伙的事，千万别和我们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我们这里就是条件差了些，您别介意呀。”正说着，眼角似乎闪着泪花。褚海棠赶紧安慰着：“大叔，您放心，您的心思，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伙的期望。”马校长也说：“咱们褚老师，是好样的，是贴心人，是大家伙可以托付的。”老乡邀请马校长和褚海棠进了村子。村子里和路途相比，就好走多了。乡亲们用碳渣和干草修了一条小路，便于大家伙的出行。
　　 前脚刚进门，老乡就大喊着：“老婆子，城里来的先生（陕西省关中地区俗称，意思是老师）来咱家吃饭了，赶紧端饭。”褚海棠忙说：“老乡，别那么说，您太客气了。”老乡说：“这是必须的。您和马校长一样，是有知识、有学问的，理应受到尊敬。”马校长说：“乡亲们就是这么热情，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咱们这个地方，就跟喝烈酒一样，刚喝下去，难受得很，过一阵子，感觉就不一样了。”说着闲话，已经走到了里屋。那老乡的媳妇笑着招呼：“先洗洗，马上开饭。”褚海棠洗了手，老乡招呼他入座。当老师是很得人尊敬的，他是知道的，但眼下的这一幕着实令他觉得他们对他的尊敬，似乎有点过了头。饭菜陆续上桌了。老乡招呼着：“快吃，都是粗茶淡饭，也不知道您是啥胃口，要是觉得有啥不对劲的，就说，我们马上重新做。”他赶紧拿着筷子拦住了：“别，这就挺好的。”老乡为他们准备了四个菜：炒鸡蛋、炒茄子、凉拌西红柿、凉拌豆角，以及馒头稀饭、油泼辣子，这完全是纯天然的无公害食品。眼瞅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压在老乡心中许久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马校长也是有点担心的，害怕在吃饭上又出了岔子。“好吃，好吃。”他边吃着，边说着。老乡坐在一旁附和着：“那就多吃点。”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见老乡不动筷子，赶紧起来招呼着：“叔、婶，你们也吃。”老乡说：“坐，坐。这是规矩，哪有先生还没吃完，我们就吃的道理。你们先吃，不用管我们。”他说：“马校长，这个规矩，咱们看，是不是？”马校长吞了一口菜：“我早说过多次了，他们照旧。这是乡亲们的心意，咱们要记着。”明明还没吃饱，他突然没了一点点的饥饿感，觉得一下子就吃得饱饱的，米粒大点的鸡蛋丁也吃不下了。老乡依然在一旁劝着“多吃点，多吃点”。他接着吃了几小口菜、喝了点粥，便放下筷子，摇着头笑着说：“谢谢你们了，让你们费心了。叔、婶，我吃饱了。真的饱了，吃不动了。”老乡站起来，边朝厨房走，边嘟囔着：“兔崽子，赶紧给先生端茶，真是的，一点眼色也没有，将来可咋办呀？”稍时，就有娃娃咧着嘴，端着茶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有些烫手的，老乡拿着隐隐冒着热气的茶杯跟在后面。那娃娃，马校长是认识的，接过他送来的茶壶，对褚海棠说：“他读二年级。日子长了，高年级的、低年级的，你就都见过了。”褚海棠接过老乡递来的茶杯，果真是热着的，微微笑着点点头对那娃娃说：“虽然我不教你，要是你有啥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那娃娃低垂着脑袋瓜子，反复搓着手指头，不知是被烫着了，还是怎么了，腼腆地笑了笑就去了厨房。褚海棠觉得有点怪怪的，男娃娃怎么也那么怕生呢。但老乡紧接着就不高兴了，怒骂着：“先生给你说话呢，怎么跑了，麻溜出来，皮紧了，是不是？”褚海棠赶紧劝着：“叔，孩子还小，慢慢就懂事了。”老乡不再骂了，对褚海棠说：“我家这小子，要是在学校不听话，你就使劲揍，把腿打断都行。”褚海棠苦笑着说：“叔，咋能那样教育孩子呢？可不敢那样，要给孩子讲道理，如果只是动手打孩子，不会有任何效果的，只会激发孩子的叛逆。”老乡说：“看看，高材生说话果真不一般。有知识，就是不一样啊。”马校长说：“只要咱家孩子肯用功，将来肯定和褚老师一样优秀。”褚海棠说：“肯定比我优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老乡说：“文化人说出来的话，比电视里、广播里传出来的话，也要耐听百倍。”老乡总在夸着褚海棠会说话、有知识、有见识，他见甭管他怎么费劲地解释，老乡还是相同的语气，就不再费那个劲了。吃完了饭，喝了些茶水，和老乡两口子聊了一会儿孩子的学业，约莫到时候了，他们就起身去了学校。
　　 下午课，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很快地，天黑漆漆的。夜幕降临时，褚海棠搬了把凳子坐在校门口听着风声、吹着凉风，时不时地遇到扛着锄头从地里归来的老乡，见了他，准会热情地问候一声。他也站起来笑着向他们问好。碰到摘了甜瓜的老乡，肯定会给他一些，他不要，他们笑眯眯地把甜瓜放在他的跟前，说着客套话就转身离去了。短短的两天工夫，他已经深刻感受到当地人的热情。他们之所以那么热情，是有原因的，是脚下那块朴实的黄土地孕育的结果。脚下的那块土地，就在那一刻，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乡。他也深信，正如马校长之前所说，眼下的一切肯定会慢慢变好的，只要大家伙一起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征服不了的大山。他要快速融入这个大集体，为脚下的这块黄土地，为身在远方的父母，还有他最在意的那个她，而奋斗。他知道他要做的还有很多，他在每一个得空的瞬间都在想。
　　 两个月一闪而过，褚海棠休假了。离校之前，他给同学们布置了作业。在他的教导下，经过同学们的共同努力，他提出的“先让部分同学富裕，再带动大家共同富裕”的方案有了眉目。五年级和六年级的数学课就是例子，很明显地，同学们之间的差距缩小了一些。课堂里，再也没有“身在教室，心在户外”的情形了，就连那些平日里就知道瞎捣蛋的，也知道翻开课本学习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要想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就要好好学习。”这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主要用于教育不听话、不喜欢学习的同学们。对于眼前的这些寒门子弟来说，学习是他们走出去，过上好日子的唯一途径。同学们记着他的谆谆教诲，即便在他休假的那段日子，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褚海棠急切想见到心中的她。两个月没见了，说实话，要不是课堂生活丰富，他已经疯了。到了家，吃了几口饭，和父母说了几句话，他就找了借口说累了，去了卧室，拨了她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嘈杂声，特吵，啥也听不清，他“喂喂喂”地问了几句，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他便无奈地摇着头苦笑着挂了，重新打了过去，还是老样子。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亲爱的，我想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休假了。”他期盼着能尽快得到她的回复，也期盼着能早一点见到她本人。那么久没见了，虽说可以发信息、打电话，可毕竟见不到真人呀。忙时，还好说，闲了，简直是度日如年啊。上课之余，他时常瞅着相册里的照片。他害怕记不清她的模样，见了她认不出来，那就麻烦了。他又从背包里翻出相册，找到她的照片，凑到跟前，亲了亲，轻轻地握在手心，捂在胸口，脸上堆满了甜甜的幸福。那张照片似乎是带着电的，他能感觉到胸口麻麻的，紧接着浑身上下都是同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他是熟悉的，也是无法忘记的，那就是她第一次依偎在他的怀里，他吻着她的脸蛋时，他才有的感觉。他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渴望永远拥有那样的感觉，即便是被电得全身焦黑，那也是甜甜蜜蜜的，他的生命里当然是不能没有那样的感觉的。渐渐地，他竟然被“电”得睡着了。
　　 “滴滴，滴滴。”手机响了。褚海棠马上醒了，他打开手机，果真有条信息，是她发来的，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忙着，闲了聊。”她这是怎么了？他犯迷糊了，难道是？不会吧？他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颤抖着双手再次发了一条信息。他期盼着能尽快等来他想得到的消息。可他的期望就好像石沉大海一般，啥动静也没有。他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还是没有回应。这种情况，他之前从来没有碰到，他发的信息，她总会及时回复。男女朋友之间出现那种状态，又意味着什么呢，他是清楚的。他用力咬着嘴唇，含着热泪，趴在床上，回想着和她在校园里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他没有因“失恋”而消沉，很快就调整好心情，以饱满的热情迎接新的一天。在家待了几天，他去了母校一趟，查到了她支教的那个地方，算了算坐车过去，要好几天呢，他就没去。他想当着她的面问问为什么，转念一想，还是别费那个劲了，难道还有那个必要吗？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他并没有在意她的不理睬，他有那么多的学生，哪有时间和她费劲呢，既然不搭理我，那恰好省事了。再次来到阔别多日的第二家乡时，面对同学们的热情问候，他留在那里的念头更坚定了。他把所有的精力全部用在了教学上，不管是何时、何地，即便是在梦中，他满脑子都装着同学们的学习情况以及讲课的事；而她，似乎已经从他的血液里彻底蒸发了。他有女朋友的事，马校长是知道的。他的事，马校长是很在意的。哪怕是平日里有个头疼、感冒，马校长也会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马校长当然看了出来，就准备找个机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