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早餐，已经被哥哥麦凯德安排好。是她爱吃的土炉火烧加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麦娥挪着慢吞吞地步子，蹭到餐桌前，坐下去，吃起来。
　　 卧室里细细碎碎地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哥哥是军人，多年养成的习惯，卧室一会儿就被整理干净。
　　 麦娥笑着喝点豆腐脑。忽地，她想起什么，她看看钟表，预约的时间马上就到，她的心里乱起来。一时间她不觉饿，肚腹倒有些涨，甚至想吐。
　　 卧室里的麦凯德，脸上浮出郁闷的表情：“妹子，你想好了？你确定？”
　　 “嗯，不能再拖了，人家说再拖会遭大罪。”麦娥开始收拾需要的东西。
　　 “我觉得你还是确定一下，非得这么坚持。”哥哥追问。
　　 “对，说好的，他却辜负。”麦娥使劲压着自己的情绪。
　　 “其实……”哥哥试探性扔出个话头。
　　 “别，您有太多的其实，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听。”麦娥打断哥哥的话。
　　 “好吧，也许你会后悔的。”哥哥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注视着妹妹
　　 “也许我不会后悔。”麦娥顶一句。
　　 夕阳西下，秋树半红，麦娥孤单徘徊的胖身影着着实实拧了从窗户向外张望的哥哥麦凯德的心一把。
　　 麦娥在哥哥的照料下顺利生产。女儿麦迎长到两岁，麦凯德要跟着队伍参加打仗。麦娥听从哥哥的安排，回荷甸子的外婆家。
　　 七
　　 麦娥牵住女儿麦迎的手，母女俩都穿了小碎花布衣，一路走来。眼前是荒园人渺，木叶微脱。日落风来，寒蝉凄切。
　　 “妈妈，曾外祖母……”
　　 “嘘，迎儿不要吵着她老人家。”麦娥制止女儿。
　　 外婆已经老眼昏花，身体多有不适。麦娥既要照顾外婆又要照顾女儿，她每天脚不沾地忙东忙西。哥哥麦凯德时常接济她们。徐汉升的父母看在孙女的份上也时常对她们母女照佛一下。他们曾对外宣讲：麦迎是女孩，要是男孩绝对接娘俩进门。这也是前边徐杰典想要钱的理由。
　　 麦娥外婆家隔壁有个纸鸢作坊。作坊主欧阳逸是一位鳏夫。他领着大麦迎三岁的儿子欧阳辉在作坊里进进出出。麦迎在妈妈不注意的空挡就与欧阳辉搅在一起玩。
　　 媒婆王妈出其不意地敲开麦娥家的大门。她的发髻旁边斜插一只银簪，她的嘴角上翘，说起话来叽里呱啦不停。在她絮叨半天后，麦娥弄明白她的意图。隔壁纸鸢作坊主人中意麦娥，要续娶媳妇。
　　 麦娥的外婆终究抵不住年轮一次次叠加，在春天里故去。在王妈几次三番的劝说下，麦娥前思后想考虑了，也不能自己带着女儿过一辈子，她同意与纸鸢厂主欧阳逸组成一个家。
　　 欧阳逸很喜欢麦迎，曾经偷偷地与麦娥商议，让儿子与女儿成婚配。麦娥笑他没正形。
　　 欧阳逸郑重其事地说：“你呀，还不用不信他们早晚是一家。”
　　 麦娥想了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出要学习管理纸鸢作坊。欧阳逸高兴的不得了。他坦诚相待，一切随着麦娥。
　　 麦娥在后来时时忆起欧阳逸那些看似可笑实则走心的表现。
　　 “麦娥，我要与你像纸鸢一样在天上飞。”欧阳逸大声喊，无比希冀。
　　 突起的风雷凌乱了欧阳逸手里攥紧的风筝。
　　 “麦娥，等我重新做，咱不等下世轮回。”欧阳逸把坏掉的风筝当宝贝放进储物间珍藏起来。
　　 浓艳的霞光，罩住鸢尾，一双意中人手儿轻盈地挥呀挥。麦娥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人生赢家。哥哥麦凯德也时常通信，表达出对妹妹一家人能够和和气气、平平静静过日子的欣慰之情。
　　 八
　　 时光的画笔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又一次无情地把麦娥推向坎坷。
　　 纸鸢作坊遭了一把无缘由的大火后化为灰烬。灰烬之地欧阳逸跪地，他用拳头使劲猛捶土地。麦娥冲过去抱住他，抚慰着。
　　 麦迎尾随麦娥来到纸鸢作坊。看到惨不忍睹的满目狼藉，看到母亲与继父的悲痛欲绝，她垂手旁边，只能目不斜视地看护着俩个伤心人。
　　 凌晨两点的暴雨持续到晚上八点。十多个小时的雨水终于浇灭了一季的酷热。
　　 欧阳逸的呼噜声一直响着。麦娥给他掖掖被角，才安心睡去。
　　 当麦娥醒来，欧阳逸已经与世长辞。
　　 关于大火街头巷尾传言有人看见徐汉升的儿子徐杰典曾经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会不会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欧阳辉想要根据传言，与徐家争个明白。麦娥不依，她告诫孩子们：没有抓住把柄的事不要去做。既然事已至此，她不主张与人不和，为后人埋下祸患。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真圆啊！秋，已经很深了，知了的鸣叫依然此起彼伏。麦娥觉得这是在奏响秋天的挽歌。她的目光寻着叫声，看见歌者，真真的噤若寒蝉。忽地，一阵风来，树叶听到大自然发布的号令，纷纷扬扬地响应，地面上立马翻滚着片片落叶。
　　 麦娥凌乱的思想发出感叹。生活经历让她尝到挫败感。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寒凉，再一次认清现实。现实就是她虽有完肤，却落得孤单。
　　 再次历经冬天的麦娥从哥哥麦得凯处获得抚慰与鼓励。她要再一次堂堂正正地站起来。麦娥嘴角上翘，我不可能被打到。她迎着风，站起来，仿佛置身于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吉珠巷，她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站得直些，再直些。
　　 麦娥一次次处心积虑，一次次谨小慎微。她终于在重建的纸鸢作坊里一次次点开成功。纸鸢声名远播，回头客给她带来好运。她回过头来看，又有什么可以激动的呢？
　　 这只是同别人一样的成功，自己要是居功自傲就会走下坡路。麦娥告诫自己一直坚持自律低调的为人处世之道。
　　 九
　　 麦娥为了外孙欧阳翔宇学业，他们旅居国外。麦娥用专业技术赚得盆满钵满。但她一直叮嘱外孙，等他学成就回故乡。现在的夜晚是她居住的城里最耀目的时候。川流不息的车辆，万家灯火的楼群。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一次次梦中看着快要干涸的荷甸子；双城高架桥装饰成彩虹桥；吉珠巷多少行人扶在桥栏杆上欣赏秋天的霜叶红于二月花；荷甸子肥嫩的莲藕。
　　 麦娥愈加思念故乡，恨不得一步就踏上归程。欧阳翔宇刚把毕业证交到她手里，她却转身去订了回家的机票。
　　 “宇儿，不要怪外婆，我只想回家。”麦娥把订票之事完成之后，给外孙一个解释。
　　 欧阳翔宇耸耸肩：“一切听外婆的。”
　　 他们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麦娥携带了不少的财富回到家乡。一众亲朋也聚拢到吉珠巷所在的双城。他们大力投资开发项目，借以获得麦娥老太太的信任，分一杯羹，使自己的资产总额越来越膨大。
　　 这些子孙后代里欧阳翔宇是个特例。他一直冷眼旁观众生相。他心底的讥笑浮于脸上，一群金钱的奴隶。麦娥浑身发冷，她相中外孙超然物外的洒脱，担忧他另辟蹊径，白瞎骨子里的那份睿智。
　　 天气真好，麦娥抬手招呼外孙：“宇儿，你去书房把我的眼镜拿来，咱们一起去逛街。”麦娥老人发出邀请，她要赶羊上山。
　　 欧阳翔宇转进书房。外婆的眼镜盒赫然出现，眼镜盒底下是一摞文件，拿开眼镜盒，表面是一份企划书。他摇一摇头，老太太都多大年龄了，还得看这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忽地好奇起来，看一眼又不会少了什么。欧阳翔宇越看越好奇，他竟会一页一页翻下去。
　　 半天时间过去，麦娥老人，站在书房门口，手中是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她缓步趋向外孙：“看得懂？”
　　 “有点难，但基本情况，大体都知道了。”欧阳翔宇顺势放下文件，“外婆，您都这么多年利了，还操心这些？”
　　 “宇儿，走呗，出去溜达溜达。”麦娥老人再次催促。
　　 湿地公园里周末也没有几个人，木板拱桥掉了色，斑驳陆离，像一位年老色衰的老人需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帮助发展。
　　 一老一小走在街上，老人偶偶细语，年轻人频频点头。
　　 一轮就要淹没于清风里的夕阳散出橘红色的光。
　　 “宇儿，记得我今天的话。还有外婆经常给你讲的范蠡的故事。范蠡为早期道家学者，楚学开拓者之一。他虽出身贫贱，但是博学多才，与楚宛令文种相识、相交甚深。传说他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期间三次经商成巨富，三散家财，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我们平头百姓要尽自己所能爱国，爱家乡。”老人叮嘱他。
　　 “没问题。”
　　 老人瞅着火炬树：“宇儿，知道火炬树的寓意吗？”
　　 欧阳翔宇摇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
　　 “寓意着曙光和希望，它如同漫漫人生路的指明灯，指引人们通往光明、美好的未来。”麦娥老人眼睛里全是希望。她仿若看到今日夕阳西下，明日的朝阳会更加努力。
　　 如今久经风霜的麦娥老人辞世，八竿子打不着的众亲戚的眼珠子都要为分得一杯羹而挤出来。众生相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欧阳翔宇秉承外婆的遗志，不为所动。他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拿出外婆留下的他悄悄收起来的纸片。纸片上是对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解释，为什么不用“红如”二月花，而是“红于”二月花，它是春花所不能比拟的，不仅仅是色彩的鲜艳，而且更能耐寒，更经得起风霜雨雪的考验，就如人生一般。
　　 欧阳翔宇忙忙碌碌了一段时日，清理干净那些对钱财红眼珠的闲杂人等，他才发现生活不止有趣，还很有意义。欧阳翔宇终于悟懂外婆麦娥老人一直不言放弃的意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吉珠巷每天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秋天的火炬树叶总是红于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