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断舍离(小说)
最近心情很烦躁,一轮复习是夯实基础,并拔高,我知道这个过程的重要性,但总是力不从心。我想放轻松,可我的世界总是满满当当的。我的房间堆满了书,咱们家里堆满了东西,我的耳朵里堆满了唠叨,我的嘴巴里塞满了不想吃但必须吃的食物,我的心里充满了想好好学,但很难集中精力的无奈。
我做了你们十七年的女儿,不用你们重复说,我也知道,你们都吃过没有上学的苦,希望我可以考上好大学,改变我的命运,完成你们的梦想。我一直在努力,越靠近高考,我越努力却不见效,我不敢跟你们说出我的困惑,我知道这只能换来更多的唠叨和督促。妈妈可能会更加严格地掌握我的时间,你会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到我的身上。
可这并非是挤出来时间,就可以解决,我想要的,是内心里的平静,我只想轻装上阵,想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拼搏一场。我会努力,我会加油,我会一直等着爸爸妈妈给我空间,让我们一家人一同健康快乐地走在追梦的路上。
也特别希望妈妈爸爸能接纳我的所有,哪怕我不如别人优秀,哪怕我让你们失望了,哪怕我没有考上985,我仍然是你们唯一的女儿。
永远爱你们的女儿:小北
安美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粉色的信笺上,顾全安见状,忙拿过去。看过之后,他也陷入久久的沉默。
五
一夜无眠,安美丽按时做好了早饭。葱,火腿,橄榄菜碎中,加入两个鸡蛋,一小碗面粉,分次倒入一袋牛奶,搅拌至酸奶状的糊糊,入电饼铛烙成两面金黄的薄饼,搭配腌渍的糖醋萝卜,玉米糊糊,这都是顾小北喜欢吃的。
安美丽叫醒顾小北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英语录音,顾全安也没有懒床,一家三口很难得这样坐在一起吃早餐。安美丽想了一夜,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看着顾小北安静吃饭的样子,突然感觉根本就不用说了。
顾小北上学,顾全安上班,安美丽拿着盛满八宝粥的保温桶,直奔医院。连续熬了一周的李木疲惫得话都说不出,笑都挤不出来。他听从安美丽的安排,回家洗漱换洗休息。
昨天刚换过药,宋梅这一天没有什么治疗。她撩开衣服,让安美丽看到她紧裹弹力胶布的伤口。三根引流管从身体一侧探出,引流瓶用卡子卡到了衣服扣眼里。瓶内的液体颜色触目惊心,安美丽不忍直视,却又不得不在扶宋梅起卧时不经意碰到。宋梅的头发剪短了,好几天没有洗,常躺卧,被压成了帽子一样的怪异形状。安美丽找到梳子,梳了好久,都没有弄出满意的发型。
用温毛巾帮她擦脸,手时,宋梅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安美丽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咱俩认识的时间比李木还长呢,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还骗我去旅游。告诉我,我也能帮你做术前准备,多个人,不是多个参谋嘛!
宋梅终于打起精神说:“美丽呀,到现在我也感觉像做梦,一场梦后,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可是什么都想开了,不该想的事情不要多想,不要总是让很多不好的情绪,弄坏自己的身体,要学会舍弃,要学会选择,该丢弃的,不光是家里永远用不到的东西,还有不好的情绪和习惯。人生就是一场断舍离,此刻我的身体不完全了,断掉了损害身体的恶魔,也要舍掉那些人生中无为的纠结和背负。”
宋梅低沉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悲伤,又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力量。安美丽感知到历经劫难的她,在努力地活。“宋梅,咱们不说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咱们一起努力,现在有多苦,将来就有多甜。”
宋梅更多的时候,是昏昏的睡。安美丽静静地看着临床的病人,那个被化疗和不幸婚姻双重折磨的女人,常空空地看着窗外。床头的小桌上,摆放着一些装着剩饭剩菜的塑料袋,她姐姐像祥林嫂一样自言自语地絮叨,又要缴费了,可怎么办才好,孩子也不让见,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安美丽接到体检中心电话,让尽快去拿体检结果,她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想叫顾全安一起去,转念又一想,如果将来真的需要手术,他的工作那么忙,请假肯定很难,现在能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做吧!拿到体检结果,一页纸上全是她看不懂的数值,推着自行车,站在人来车往的深冬的十字路口,她感觉脸上一片清冷,用手一抹,才发现都是晶莹的水。
六
回家的路上,她破天荒买了平素只有女儿考高分才会买的披萨。到家后,她径直去到顾小北的房间,把书桌旁那些陈旧书本,一趟趟地搬出来,用透明胶带绑好。再去把衣橱里的老校服都装到塑料袋里,还有那些穿小的鞋子,用坏的文具,收拾出来后,在客厅里堆了一大片。安美丽还不停歇,去厨房把那摞倒了好几次的锅都搬出来,再把缺口的,有裂纹的碗,还有那些拿回家根本用不到的盆盆罐罐,都拿出来,冰箱里冷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肉,鱼,冷藏室放过了期舍不得扔的坚果和牛奶。再回到自己房间,五年以上没有动过的衣服,以及那些对不上号的充电器,空了的花盆,早就看不出原色的墩布,用过的一次性饭盒,破了洞的拖鞋,统统搬出来,不一会儿功夫,客厅已经堆成了山。
下班回家的顾全安吓了一跳,说咱家遭贼了吗?
安美丽抹着额头的汗珠指挥:“咱俩把这些东西搬到车库去,等周末我找卖废品的来,一起处理了。”
顾小北回到家时,惊诧地发现,那些堵了她好多年的杂物不见了。餐桌上摆放着她爱吃的披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变了样子。“妈妈,咱家怎么了?”
“小北,妈妈在学断舍离,你先去看看你房间的够不够标准。”
“够,当然够。”顾小北真是破天荒地露出了笑颜。
“好嘞,妈一定改彻底,以后你和爸爸一起监督哈!”
“妈,咱一起吃饭吧,披萨快凉了。”
“这光是给你买的,你自己吃,我和爸爸一会儿做别的吃。我们先收拾。”
“不,”顾小北把爸爸妈妈都拉到餐桌旁,“妈妈,好吃的都留给我,就是应该舍弃的坏习惯。”
一个披萨一家三口吃,都吃得美滋滋的,安美丽又热了牛奶,泡了水果麦片。这是顾全安最不喜欢的,也喝了一大碗。饭后,顾小北去学习,顾全安在电脑上鼓捣程序,安美丽继续收拾家里的角角落落。她细心地做了分类,直接扔的,可以捐的,卖废品的。就是断舍离,也不是简单的扔了,卖了就算完呀!
七
安美丽独自去复查,办理入院后,坐在病床上,她的耳畔还在回响主治大夫的一句话:现在看,你的结节大概率是良性的,但谁能控制它的发展呢?一般到了4A级,我们都会建议手术,查病理,当然,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
安美丽电话通知顾全安,他只说了一句等我来。顾全安来到医院时,看到病床上是空空的,问了护士才知道安美丽去做核磁检查。他一路小跑来到影像区,远远就看到独自坐在等候椅子上的安美丽,她双手捂着脸,双肩在不受控制地抖动。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拥住这个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女子,这个从嘴巴里省钱,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女子。
宋梅出院那天,顾全安和顾小北一起目送安美丽进了手术室。术前的一夜,安美丽固执地不让顾全安陪伴,独自躺在病床上,她的思路特别清晰。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时间给自己,都要学会好好生活。如果有一天必须离开,那么留下最珍贵的,应该是她的家人们,都有过好日子的能力。尤其顾小北,从上幼儿园就开始不停地比,不停地追逐,追到今日,顾全安疲惫,顾小北更是苦不堪言,就是上一所普通的大学又能如何,只要她学到自己想要的,将来可以凭本事有口饭吃,可以拥有健康向上的生活理念,组建自己的家庭,不是就足够了吗?
安美丽这时才懂得,为何宋梅会发一些旅游的朋友圈,她是不想让自己的亲朋为自己担心,亦或者,这也是她病愈后的一番祈愿。安美丽原本不想让顾小北知道的,数分数秒过的高三,怎么能耽误呢?顾全安却不这么想,他劝说,如果连妈妈生病了,都可以避之不闻,那么如此长大的孩子,该有多么麻木,冷漠。
手术是局部麻醉,安美丽双眼被蒙住了,她能听到很多声音,仪器的滴滴声,剪刀的咔咔声,大夫的对话声,还有很多分辨不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对还有呼吸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这一呼一吸的声音,安美丽满心感慨,什么事情还能比活下去更重要吗?
安美丽知晓,这一场手术是她今后人生的岔路口,向左走,向右走此时已成定局,她需要等白衣天使的宣布。有一瞬间,安美丽心跳特别快,她突然想到,还有很多话没有跟顾小北说,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她让自己放心不下。大夫问,你不舒服吗?安美丽说,没有没有。直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听到大夫说,放心吧,病理出来了,是良性,我们现在开始缝合。安美丽说了一声“谢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全安问安美丽,你真的睡了吗?没有做梦吗?安美丽说,“其实,只是不过是我不记得了,大夫一直和我说话,会问我疼不疼,会跟我说一些无关病情的话,我还会自言自语一些话,而这些,大约大夫也不会记,在他们的概念里,只有我的呼吸,血压,还有其他生命指征是否正常是需要关注的。”
顾小北常在放学后来到医院,守着妈妈写作业,学着安美丽平素照顾她的样子,帮她喂饭,擦洗。顾全安有很多不得不离开的事,安美丽也会有独自在病房的时间。临床的病友家属,会帮她做倒水呀,扶她起床,会念叨几句男人没用的絮语,安美丽总是笑笑不语。
换药的时候,安美丽看到换药室其他病号的伤口,那几乎横穿胸部的伤疤,刺痛了她的心。宋梅就是经历了如此的伤痛,她要如何从这样的失去中走出来呢?
出院到家后,顾小北拿过来一张成绩单,看到女儿又回归到前五行的位置,安美丽的心中更多的,并非是欣喜,而是心疼。这段时间,女儿上学,跑医院,回家还要自给自足,原本就瘦,现在脸就像巴掌一样大。顾小北帮妈妈端来一杯热水,“妈妈,我决定了,我要学医。之前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世界之大,有什么是适合我的,从你这次生病,我看到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伟大,我想成为他们其中一员。”安美丽抚着女儿的短发说:“学医辛苦呀!”“不怕,一人学医惠及家人,妈妈,我会努力的。”
加班回到家的顾全安,看到安美丽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顾小北的房间流出暖暖的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整洁清爽,并不算大的家,此刻洋溢着一种令他沉醉的味道。
断舍离,痛点就是生活的美感。
愿珍惜拥有,活在当下。
祝福故事中受苦的人,也祝福真真和她的家人,也祝福所有流年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