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同的心，一抽一抽的，他没有想到，大金牙，会完全读懂自己内心的黑暗。
　　 后来，听说，大金牙当年入狱是因为仗着身强力壮，把邻居家里的老汉打残了，没想到的是几年后，邻居家的小儿子长大了，竟然拿刀把大金牙的老婆和闺女给捅了，两条人命，都没了。
　　 大金牙犯的罪，没有赎完。
　　
　　 8
　　 “不是个爷们儿。”黑头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不屑。
　　 可是林一同分明看到，黑头的眼底是有波澜的。黑头和大金牙在这监舍里一般都同进同出。然而，管教对他们俩的态度是不同的。
　　 大金牙，只犯了一次事，靠着蛮横在监狱里站住了脚，而黑头，已经是几进几出了。
　　 黑头常说的话是，进监狱是家常便饭，就跟考上了研究生一样，只当是进修了。整个人又油又滑，管教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他服大金牙，只是没想到大金牙竟然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
　　 黑头平时是不凑林一同的，这会儿竟然和林一同一起歪在墙根下，嘴里叼了一根毛儿草。
　　 林一同看了黑头一眼，没有说话，他的心里空空的。
　　 “我可真没做恶事。”黑头忽然放低了声音，有点喃喃自语的样子。
　　 “恶事？你没做恶事怎么总进监狱？”林一同鄙视的眼神刺激了黑头，他从地上忽的跳了起来。
　　 “我没做恶事，我，我就是坑蒙拐骗而已，我没害人命。”
　　 林一同呵呵笑着，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竟乃至咳嗽了，眼里也冒出了泪花。
　　 好，真好。
　　 黑头，这次出去估计就不会再进来了吧。
　　
　　 9
　　 “爸，妈……”林一同喊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
　　 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层棉花。
　　 父亲走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父亲的脚步竟有些蹒跚了；而母亲，他差点没有认出来。
　　 曾经，他的母亲是多么傲娇，穿着打扮从来都很精致，脸上的妆容也很得体，五十多岁看上去像四十多。眼前这个挂着大眼袋，头发花白的女人，竟然就是他的母亲。
　　 也就是大半年吧，摧毁他们的不是时光，是林一同。
　　 “同同，你怎么样？”
　　 母亲加快了脚步，扑了过来，而父亲，没有跟上母亲的脚步，毕竟，他比母亲大了十几岁。
　　 林一同收了眼底的泪，露出微笑来。
　　 “我很好，你们别担心，在外边照顾好自己。”
　　 “同同，长大了。”父亲喟叹着摇头，“别多想，好好表现，你还年轻，出来咱们还有新生活。”
　　 林一同点点头。
　　 “爸，妈，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问她干什么，要不是她，你能到这里吗？”母亲的语气里满是嫌恶。
　　 “妈，是我犯罪了，人家女孩是无辜的，我不想因为我的罪毁了别人，甚至是，一个家庭。”林一同把目光转向父亲，“爸，如果可以，帮我赎罪吧！”
　　 父亲盯着林一同看，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然后点了点头。
　　 林一同觉得，心里多少松快了一些。
　　 父子俩谁都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
　　
　　 10
　　 上帝是想用一场大洪水解决掉世界上的恶人的。
　　 恶人也想有自己的船。
　　 他们挤在林一同画出来的破败不堪的大大小小的船舱里，脸上神情惶恐。
　　 林一同没有脸，他画不出现在自己的样子。
　　 一具尸体被从船上抛下，那是大金牙，海浪迅速涌了上来，水里似乎有什么在出没，瞬间，大金牙就不见了。
　　 海水一片血红。
　　 林一同很想把自己也扔下去，却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铺垫着，让他下不了决心。
　　 在这样的犹犹豫豫反反复复中，林一同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11
　　 贱货，你咋不死！看着家门口墙上血红的大字，女孩浑身颤抖。
　　 经历过一场噩梦，又来了一场噩梦。
　　 金珊瑚的那个夜晚过后，那个案子结后，她已经搬了一次家，连着父母，在一个海边城市租了廉价的房子。那个噩梦，那些指指点点，异样的眼光，暂时被抛在那个熟悉的城市里。
　　 阳光，沙滩，抚慰着年轻的女孩。
　　 直到，那个疯女人找上门来。
　　 是的，林一同的妈是在原来的地方呆不住了。先是躲起来不敢见人，后来就变得神神叨叨，整夜不睡觉，天天骂人。
　　 老林先是安慰，结果她连老林一块儿骂，骂得老林心脏病都犯了，只好躲起来求个清静。
　　 最后，她不知怎么知道了女孩的落脚点，竟然跟着跑了过去。
　　 “咱们搬家吧。”女孩的爸苦着脸。
　　 “搬吧。”女孩的妈脸上神情怯怯的。
　　 遇到疯狗怎么办？我不能再咬一嘴狗毛。女孩眨巴了几下眼睛，把眼里的潮湿逼了回去。
　　 “爸，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没必要低头做人，但是咱们也没精力和这种人纠缠，咱们搬。”
　　 夜色隐藏了许多人的行迹，第二天天亮，林一同的妈蓬着头，眼角挂着眼屎，再到出租屋叫骂的时候，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婊子，算你跑得快。”咬牙切齿了一番，林一同的妈像是忽然泄了一口气，摊着两条腿坐在台阶上，恍惚地看着周围。
　　
　　
　　 12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上脸上尽是鼓囊囊的。女孩，大约二十多岁，白白胖胖的。
　　 长椅上，两个人挨得很近，也不知道聊的什么，俩人哈哈笑着。
　　 忽然之间，就见那女孩猛地站了起来，揪了老妇人的头发，啪啪扇了几耳光。
　　 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妇人已经躺在地上打起了滚。
　　 “小婊子，你害了我儿子还不够，现在还来欺负我老太婆。”
　　 那个女孩子纵身骑到老妇人身上，又是啪啪几个耳光：“你是恶魔，你儿子也是恶魔，你们毁了我，毁了我哥哥，毁了我妈妈，你们是恶魔……”
　　 一群医生护士跑过来，迅速分开两个人。
　　 林一同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妈被打之后的样子。
　　 “这个，这个事情发生，大家都想不到，平时她们两个关系不错，状态也相对稳定，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这样。”院长慢吞吞地解释，“那个女孩是被人给毁了，精神出了问题，她哥哥又杀了那人，被枪决了，她妈妈，唉，前一段也生病去世了……”
　　 林一同浑身一震，他想到了秀才……
　　
　　
　　 13
　　 “妈妈，这个画展上展出的画为什么都是向日葵？”
　　 一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仰着小脸问。
　　 向日葵，向日葵，这向日葵不是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浓烈疯狂，而是充满了痛苦挣扎和起伏。一幅一幅，从开始到结束，明与暗，光与影，像是一个人内心的情绪泼染到了纸上。
　　 女人驻足在最后一幅画前面，这是一艘大船，船身上都是向日葵图案，里面的人全部背对着观众，而太阳在他们的正前方，船，正迎着太阳驶去。
　　 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画家，也不知道这位画家经历了什么故事，但是女人想到了诺亚方舟。
　　 好人诺亚得到了获救的机会，那么坏人呢？她曾经在心底诅咒过千百遍，让他们下地狱。不知道上帝有没有听到她的诅咒。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女人抹了一把不知不觉流出来的泪，这些年，自己总算是熬了过来。
　　 “走吧。”女人牵了小女孩的手，转身走出了展厅。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出来，目光追着母女俩走了很远。
　　 “同同，这些年寄给她的钱都被退回来了。”老林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爸爸，我伤害了她，却是她拯救了我，你明白吗？”林一同的声音低沉。
　　 “爸爸知道，只是，你妈妈她……”
　　 “不怪你，都是我犯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