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当家的(小说)
金晓芬不会去体味许世同的情绪。她的话就是圣旨,许世同也只有听的份儿。她能领导许世同而许世同拿她没办法,是因为她不仅能道会说,年轻时模样儿也好,最重要的是有了矛盾她会像个刺猬一样不顾一切地跟他闹个没完。只要不遂她意的事情,她一闹起动静来,天王老子都管不住。加上给他温柔的时候又极其让他开心快乐,这样一个老婆,他不俯首听命,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至于老子娘腿疼脑热,顾不上也就忽略不想了。毕竟眼下面对的事情,比管娘老子紧要。
金晓芬跟着摘了几趟茄子,跟许世同抬着一筐菜往门外走,没提防被地上水管绊了个跟头。听她哎哟一叫,许世同顾不上地上散乱的茄子,连忙去扶人。金晓芬连声哎哟,说头顶子疼,又说耳朵里疼。唬得许世同也顾不得摘菜送菜,要拉金晓芬去医院看病。金晓芬挣扎着躺在大棚边上一个旧沙发上,坚定地说不去,就是去你也得把采摘完送到县里。没办法,许世同只好让她安静躺着,自己跟老爹还有叫过来的几个换工邻里抓紧把菜摘了,锁了门,把金晓芬架到驾驶室里,一溜烟往县城里赶。金晓芬一路叫唤着头疼,急得许世同恨不能把车开得飞起来。幸好是双休日,路上没遇到交警,他从邻居那里找来的报废车没人阻拦。等他把金晓芬送进医院,医生检查说血管没问题可能是神经疼,他才松了口气。路上他暗想如果血管出了事情,麻烦就大了。神经疼,只能慢慢缓解。医生征求他们意见是不是住院,金晓芬晃着一头染得金黄的卷发说:不用不用,我们回家休养吧。
他们回到家已是下午。许世同正说今天送菜的事情,听几个送菜的议论县里督促给付欠款,公司打算统一到十月底结算。歪躺在床上的金晓芬说:“他们说的话没人相信,啥时候拿到才算。”许世同说:“就是,你好了赶上去结算。一家伙结算回来,能把账还些子了。”金晓芬说:“你想的好。”聊了些没用的事情肚子饿了,许世同问金晓芬:“想吃啥。”金晓芬说:“我说想吃啥你也做不出来,还是不说了吧。”许世同说:“我做不出来,不会找我妈去做?”金晓芬说:“那就更算了。你妈连手都洗不干净。”
许世同神情一滞说:“那就算了,我去商店买点儿馍馍,回来做点儿面疙瘩汤咱们喝吧。”
金晓芬说:“那也只好这样了。”
没等许世同出门,门外呼地停下一辆车,呼啦走下好几个警察。闲散乡亲以为还是金晓芬车祸的事情,都围拢过来看热闹。有人在门外帮警察叫门:“席组长开门,公安来了。”
许世同打开门一愣,村长带着乡派出所所长和两个民警怎么来了。要是金晓芬交通事故的事情,应当是交警啊。
“来了,马所长。”他硬着头皮招呼道。
“来了,你老婆呢,许如轩回来了吗?”
“老婆在床上躺着,许如轩他在喆市,没回来啊。昨天才打县里回去,回来干嘛。”刚答复完警察的问话,许世同忽然感觉出不对劲:“所长,许如轩怎么了,他好好的你们怎么会来找他?”
所长没搭理他,使一个眼色叫两个民警各个房间搜查。自己和村长跟在许世同身后走进金晓芬躺的屋里。金晓芬看见村长跟所长,作势下来,被所长阻拦:“别起来,我们找许如轩。如果他回来了及时报告。窝藏等于犯罪,懂了吗?”
“所长,我的娃子我知道,他不会犯罪,你们不是弄错了吧。”
“你们的娃子你们可能真的不懂。他犯的还不是小罪,是抢劫!已经有人招哄他是主犯呢。让他投案自首争取从宽才是唯一出路,知道吗?”马所长一脸威严,一点没有夏天到村里检查工作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的平和。金晓芬听到这里大嚷一声“我的娃子啊!”便挺直脖子,嘴里吐出白沫,昏过去了。
所长没想到金晓芬承受能力这么差,赶忙叫村长找人处理。那两个警察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回来汇报说没有。所长便叫村长把金晓芬弄到车上,拉到村委会卫生室里让何大夫检查。何大夫看头上裹着纱布的金晓芬眼睛紧闭,浑身抖动,立刻让她平躺在检查床上,拿出银针在人中、合谷等几个穴上扎下。当他刚捻到第二个银针的时候,金晓芬便“啊”的一声喊出一声,随之大声嚎哭起来。何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没事了。”听人没事,马所长的脸色才变得舒展。走出卫生室他把村长叫到车前说:“你安排人盯着点,发现那小子了赶快报告。”
村长为难地说:“这,怎么盯啊。”
“正常地盯就行了。反正政策已经给他们说清楚了,不怕他们耍啥幺蛾子。”说罢屁股往副驾驶上一坐,警车“呜噜呜噜”扯着嗓门开走了。
金晓芬哭了一阵看卫生室里就剩下许世同,何医生倚在门外边儿上抽烟,声息就平静下来。她问许世同:“我咋没听清马所长说娃子犯啥罪?不是杀人抢劫贩毒吧!”
“胡说啥呢你,没有,说是跟一伙人抢人了,被抓住的人说他是主谋。”
“啊呀,那个笤子(傻子),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还不赶快到公安局自首,说清事情,咋能叫人诬陷呢?他要成了主犯,那不叫公家判死了吗。哎呀呀,活不成了,我咋养下了这么个大笤子啊!”这会她哭得惊天动地,稀里哗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爹死了、娘嫁了呢。
金晓芬回家后变得蔫答答的,再也不像过去那么顶着头野鸡毛似的头发到处乍乍呼呼地发号施令了。许世同看看没大事,大棚里的菜再摘一两茬也该败了,就简单跟金晓芬安顿一下,进城打工去了。
许如轩还是被公安在他爷爷的草圈里抓到了。那小子挺鬼,知道回到爹妈这里肯定暴露,就藏身在爷爷那里,叫奶奶每天给他弄点东西吃。秋渐深,晚上有些冷,奶奶给他弄了床棉被盖着。谁知道他烟瘾犯了,晚上瞌睡把烟头扔在身边把被子点燃,继而把草圈里不多的草料也点燃。不得已他喊着救火,这一弄,他藏着的事情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安把他押走的时候,跟他爷爷奶奶说:“你们年过八旬,就不追究了。你们这不是帮他,是害他呢!”两个老人默默无语,任由公安把孙子押向警车。闻讯而来的金晓芬扑到车前,照着许如轩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个狗日的,咋不知道争气,就知道往死里害人啊!”喊完这一句,一屁股坐在扬长而去警车后边的土地上抡臂大哭:“报应啊,早知道不该生、不该惯这个孽障混蛋的啊!”
西天上忽然涌出一大团黑云,一阵凉风嗖嗖掠过来,指头蛋儿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下来,把围观的人赶得四散而去。带着复杂心情围观的大嫂子提步刚要走,再看一眼坐在地上无人搭理的金晓芬,便走到她身边,一边劝说一边搀扶。金晓芬格外顺从地牵住大嫂的胳膊站起来,机械地往家门口走去。没等她们走进门,一声炸雷像何老三放羊的皮鞭凌厉响起,秋庄稼盼了好久的一场雨哗哗下来。金晓芬想,这雨要能把世上留存的各种痕迹都洗得干干净净该多好。
2020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