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筑巢(小说)
这些碎事,可儿不想知道,累人。
就像她家为什么突然从东北的县城,举家迁往几千公里外的南方小城。只听爸妈说过,南方有亲戚,北方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不如投奔南方。北方那么多人活得好好的,咱家就活不了吗?可儿隐隐觉得,南迁的原因是爸出了什么事,而且是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关,爸好赌,或许是赌出事儿来了,残局无法收拾。也或者是爸和他的酒友,犯了什么事避风头来了。这帮人,只要喝酒,就会找事犯事,可儿听多了。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她不会去问,没兴趣究根刨底。来到南方这座小城,有几年了吧,可儿从来没见过爸妈之前说过的什么亲戚,所谓亲戚,或许就是虚设的吧,根本就不存在。
徐剑说着说着,就下了床。香烟一支接一支,围着床绕圈圈。绕一圈,就是他曾经走过的一年,绕一圈,又过了一年……只穿着裤衩的他在昏昏沉沉的灯光里,魑魅般。
你就不能披一件衣服吗!可儿靠着床档。着凉了,要花钱,寃。
可儿说,其它的就不说了吧,我只要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给你爸妈装修排档,认识了你,给她家装门窗认识了她。他猛吸一口烟,仰头,重重地呼出,浓烟狂欢而出,经不住时间拖延,便淡了,散了。
后来就和她有了关系。徐剑说。至于关系的过程,当着可儿的面,他没那么笨,不会说的。那时,艾玛对于他来说,是个瘾。他说不清艾玛是什么方面牢牢地吸引着他。或许是气质,成熟女人的气息。艾玛大他九岁。女大九,能长久。艾玛顺口就溜,没想到呀没想到,原来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呀,家里那个原来是个过渡凉亭呢!徐剑还真有过幻想,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找什么理由跟你老公离婚?你那俩小孩准备归谁?听到这话艾玛完全懵了,脑子短路足足超过一分钟,才恍然,莞尔。徐剑你挺有意思的,傻得可爱呀。
几个月的蜜月期,像那春去秋来,花谢叶落。徐剑也觉得自己傻,羞于曾经的念头。人家夫妻吃公家饭的,怎么可能砸自己的金锅,跟着他糊泥碗呢。他心灰意冷,不再激情。协议是艾玛提的,说七年之痒,我们就订七年吧,这样你好我也好,时间到就散了吧,你照样可以结婚生子,我呢,也够本了,回归我的生活,两不相欠。对今后徐剑本来就没有什么打算,艾玛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名字就签了,承诺散伙之前不结婚,这样艾玛会给一笔补偿。
徐剑走了以后,可儿想了许多事。她想了过去,在东北,她有过关系的那个男人。父母准备南迁的时候,问过她,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去南方那就去南方。她毅然决定跟随父母和妹妹。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不爱那个男人,否则她怎么舍得离开呢。她感觉没有那个男人的日子,她绝对能忍受,就像烦透了日日喧嚣热闹,突然到了清静自然的环境,充盈着幸福感。是啊,当初也许是被他姣好的面容、挺拔的身材所吸引,揭去好看的皮囊,才知内里丑陋不堪、臭气熏天。既不工作,又不规矩,整天吃吃喝喝打打杀杀,威逼、利诱、恐吓、欺诈……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手段都用,骗吃混吃。留下来,跟着他么?
爸妈对她,说不上有多好,也不能说差吧,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她有时感觉,比如有好吃的,总催着她吃,看着她吃,一副满足的样子,是了,这时她的确是他们的女儿,有他们的血缘。但,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她就是个外人,他们不会找她商量事儿,那怕就是关于她切身的事,即使有时是找她的,无论她有什么主意,有什么计划,甚至为了让他们相信而引古论今,闻述逻辑,结果她发现呢,他们根本不需要她的思想,仅仅是知道了就可以了,该怎么办还是他们那一套,死不悔改。怎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这辈子已无解,那就随他们呗!
妹妹呢来了这边没多久,混进了一个澡堂,专给人搓背……又不多久,她就离开了澡堂,跟一个大她近二十岁的男人过日子去了。妹妹偶尔和那个男人会来爸妈这儿吃一顿饭,仅此而已。爸妈好像也不在乎,只要不烦着他们,仿佛就满意了。
……
一觉醒来,连忙抓出枕头下的手机看时间,还好,下午一点多。她又躺了会儿,理一理今天要做的事。爸妈那儿昨天就通知他们了,告诉他们明天晚上要和徐剑来吃晚饭,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妈在电话里说,有啥好商量的,你们自己说好了就好了。听听,什么话,好像女儿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说归说,真不和他们商量,过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话呢。
洗洗梳梳弄弄,换好衣服,就三点多了。出门前电话给徐剑,让他早点回来。活是永远干不完的,东家想要的进度,也是永远赶不上的。
可以说,这一天的一半时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了,而另一半的时间,她需要想想,究竟是怎么了。她问自己这日子,这一天究竟怎么了的时候,很古怪的,习惯性的无意识的就裤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黑暗里,不需要看,那么一按准确按到按键,屏幕亮了,密码661133,解锁。这半天什么都乱,可这一连串动作却顺顺利利,像闭着眼吃饭,能准确送进嘴巴而不会是鼻子那么自然。雷达信号还剩一个点,卧着的电池仅剩点底部的残渣,时间正好显示12:00,接着就02、03……。原本空洞封闭状态的思想,忽然开启一扇窗,不时有东西从那窗口丢进来,那些东西,就是发生这一天里下半场的镜头,并不按时间的顺序串连,似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撒了一地。
此刻,她在一座古老的桥中央。石柱护栏上蹲着表情动作千奇百怪的石狮子。路灯虚弱,让石狮子蒙上薄薄的阴影,那么捉摸不透。水流声隐隐约约。
可儿下午出门,转身关门那一下子,突然感觉头顶心一滴凉。不好,鸟屎,她下意识地就后退,抬眼看门楣,就只见楣心一坨黑印子,哪有什么燕窝。摸了摸头顶心,什么都没有啊。最早的确是可儿先发现有燕子在门楣中央筑巢的。都说燕子来家是喜事。徐剑说你傻呀,正在门楣心,以后还不得天天吃鸟屎啊,他就拿根棍子把造了半拉子的燕窝捅了。两只燕子急得飞来飞去,都把可儿看急了。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人家看中这里做窝,说明这里风水宝地啊,肯定是孕了雏要生了呀,就给它们造窝吧,大不了我们进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啦!
你还真不懂啊,现在都啥季节了?已经过了燕子生小燕子的时机了,这俩只燕子也是好玩的,恋爱昏了头了啊,到这个时候生,养不活了,要冻死的。
真?
当然是真的了,它们还在哺雏鸟时,其它的燕子早就结伴飞去南方了。
啊!
结果呢,雏鸟没会飞就冻死了,大燕子来不及去南方,十有八、九死在南下的路上。
可儿想到了自己,一只南下的彷徨的人鸟。
这对燕子可固执了,才过三天,又在门楣同样的地方筑出半幢楼洞了。徐剑又捅烂了它。俩夫妻尖叫,在门口飞来飞去。徐剑双手合十,求你们了,要不去别的地方吧,你们爱咋咋地,死了也和我无关,眼不见为净
,走吧走吧。过了三天,同个位置又出现半只窝。徐剑继续破坏,滚啊,滚南边去吧,捡条命,明年来春来这里,生儿育女,我一定保护你们,走吧走吧。半个月后,这对燕鸳鸯终于离开了这里。可儿想,不知道它们死了心没有,但愿别犯傻,还想生儿育女,那就死定了。但愿但愿。
徐剑叫了阿标。可儿见过几次,看不出这人有啥特别,就是黑,话很少,闷葫芦一只。叫他来不知道徐剑是啥意思,是帮助参谋参谋?或仅仅作个见证人?
晚饭可儿她爸并没有上桌。菜端上来时徐剑递给他烟,他接了,他从不拒绝烟。徐剑说,爸,你坐。她爸那表情,走了六魂七魄死人似的。是坐下了,点上烟抽了几口就离开了,去了厨房,靠着那厨房玻璃窗,侧着身抽烟。没来过客人,他就那么站靠着,偶尔看一下这边。可儿妈不知道忙什么,大部分时间都不见人影。
阿标跟着徐剑喝古越龙山。俩人只谈了些装修做活的事。
这氛围和平常一样。
俩人都干了瓶,阿标说,一瓶少了点,再来一瓶吧。可儿说,徐剑,今天可不是光来喝酒的。我知道。徐剑喊了声爸,你过来喝点,有事找你谈。递烟,拉了下凳子,你坐。
我跟可儿准备把酒席办了,打算十天后,11月11日。
可儿爸拿眼瞅他,意思好像是说,你继续。
嗯,你也知道,我没啥钱,我想办事实在点。徐剑喝了酒,胆大了。定亲啊彩礼啊……那些,我们就免了,酒席十桌,我还得问朋友借才办得了,你说好吗?
可儿爸惊讶,就这样?
是啊!
那你跟我们商量个屁啊,都是你说了算了,你牛。说完他又去厨房抽烟去了。
可儿说,徐剑,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
那还能怎么办?你知道,我没钱,只有一叠帐单欠条。
可儿实际上也没主意,那你和我爸再好好说说吧,嘴巴上多巴结巴结也好的。徐剑觉得也是,就跑去厨房。俩人在厨房比比划划,看不出情况是好是糟。
嗨,这时阿标说话了,眼睛带着血色。你知道不,我就特别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不扭扭捏捏,爽。可儿说你这有啥意思?我们八杆子打不着。
错了,杆子能打着,你现在要不是跟着徐剑,我肯定追你,你现在肯定和我睡在一起。可儿顾不上阿标啥意思,总是瞅那俩男人,妈呢?妈呢?她正要找,妈就从门外进来了,可儿,跟妈出来一下。
你真死心塌地跟他?他有什么好?我和你爸不是白养你了?
以后他会对你们好的,我相信,现在是给不了你们什么,他有房子,我好有个窝。妈叹口气,随便你吧。这时徐剑和阿标也喝好出来了。徐剑对阿标说,我要回去躺会儿,两瓶对我多了点,你也回去睡会,晚上一起夜宵再喝点。好嘞!阿标招招手,一摇一摆走了。可儿说你先回吧,我跟我妈再聊会儿。
真难为情噢,面皮都不要了,可儿爸见娘俩一进门就说,终于从厨房走了出来。一个大姑娘,好像嫁不出去一样,没有出息的东西。可儿听这话刺耳,那你给我找个好的?不嫁也好的,你们把我单独安排个房间就好,我三十多岁了,要个窠。她这么说,俩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
可儿本想一走了之,又想想以后跟爸妈在一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就拿起抹布收拾,完了又扫地。她干活的当儿,爸妈坐在角落那张最小的仅供两人用餐的桌上,窃窃私语。声音不大,明显是压低音量不想让可儿听清楚,又能够着两人聊天畅通。随他们说啥,可儿也不想知道,不会有什么顺心的事顺耳的话,听了还闹心。
收拾好了,对着两老说声我回去了,就头也不回。
排档离住处不远。
排档在十字路口的叉点上,不过路囗,出了门只管往回走,二百多米就到徐剑的住处,路再顺过去就是工业区了,两旁都是工厂,大小规模的都有。路有些年头了,路面坑坑洼洼。那满载的货车不敢赶快,哼哼着龟行,远看去似浪中巅波的船。
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干大多粗壮,一人难以合抱。
徐剑的住房就在路边,墙为大青砖,两层,一户一层,周围梧桐树高出楼房许多。徐剑住在一楼。
秋意已浓,路灯昏黄,树叶零丁飘落。
回想当时的场景,恍恍惚惚,如一场梦那么不切实际,但可儿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房门是开着的,灯也亮着,一眼就看见房里的状况。不妙,床上被子扭成一困,人却在地上,裸着身子仅穿着裤衩,勾成一团,脑门子磕在地上,背弓着。可儿身体的第一波反应似过了电,一浪一浪发麻。糟了!
徐剑、徐剑、徐剑……你怎么啦怎么了?别吓我,你别吓我好不好。
徐剑没有反应,就那么虾着。
120来了,来的人都带着口罩防护服护目镜……严严实实。110也来了,防护服口罩护目境……严严实实。他们在门口拉起警戒绳,不让人靠近,包括可儿。警戒线外围观的越来越多,各种议论,嗡嗡嗡……可儿忽然觉得听力出了问题,那些乱哄哄,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有时清清楚楚,有时只是嗡嗡嗡的声响。
可能是瘟病,听说他前阵子出过远门,一定是染上了。
他七孔流血死的。
听讲是脑冲血。
……
可儿被人推来搡去,像浪潮里的浮物,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声音,从一颗树的后边传来,那不是徐剑大哥吗,他背着人群打电话。喂,你不是说要租房子吗,我这里有独套二室一厅的。
后面的话可儿没听清。又见徐剑大可哥拔了号码,声音挺大。他扬起手来,一叠帐单在他手上,喂,你明天找人来,我这里有很多帐,告诉他们,讨来的帐三七分,对三七分。
可儿离开了现场,无意识地走走走,一阵一阵的风,猛然把她撩醒,她才发现自己在桥上。没错,桥其实离徐剑家并不远,十分钟的步行路程。路灯影子远远投射到江面上,构成巨人形状,却飘忽,轻薄。她打通了阿标的电话。
什么去了?啥意思,这种事可不能玩笑。在得到可儿肯定回复后,阿标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挂电话。可儿主动挂了。十几分钟后,可儿觉得还有话要说,又拨通了阿标电话。
需要我做什么吗?
可儿摇摇头。可儿说,我不想回我爸妈的家,你是徐剑唯一朋友,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嘟嘟嘟……手机响起了盲音。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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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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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燕筑巢,隐喻不合时宜的、以婚而“家”的饮食男女。
深度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