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坎子山的天空(小说)
黑妮,城里的供电公司不愿给咱们坎子山通电,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坎子山地处偏避,山高路远,多悬崖峭壁,造价太多,供电公司投资不起,这不能怪人家,你想想,谁离我们坎子山最近?
黑妮搔搔脑袋,说,当然是陕西茅坪镇。
他们那里通电了吗?
早通了。
这就有了,我们楚地造价大,拉不来,我们就去秦地“借电”。我们坎子山与秦地仅一山之隔,且地势较缓,没有悬崖绝壁,造价极小。
这能行吗?这属于两个地方,秦地的百姓不一定答应。
这你就甭管了,我们与他们同在一片蓝天下过日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该没问题。
明天我就去茅坪一趟。
好吧,早点睡。
其实,山子心里早已揣摸过,坎子山通电找李局长也不一定起作用,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几百万的大项目,不像建水窖、修路,只需物资就行了,坎子山用之不尽的就是劳力,而通电就不一样,物资需要高压线、电线杆、变压器等一型设备,这设备费用非一人之力能承担起的,权衡再三,所以他没去找李局长。
一大早,他就去茅坪镇的供电所,这次他没带大牛。大牛性子有些冲,他怕三句话不合坏了事情。
茅坪镇供电所的魏所长接待了他。小伙子,哪里人?魏所长一脸和蔼的面容。
魏所长,我也姓魏,说不定我们的祖宗是一家子。
是呀,天下一个“魏”字掰不破,一家人一家人。
那我就叫你魏叔,行吗?
好呀好呀。
魏叔,你对当年红二十五军在我们坎子山驻扎有印象吗?
贤侄,何止有印象,红军是替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队伍,我阿爹就是地主的长工,自从来了红军,推翻了地主阶级,我们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是呀,魏叔,那时我还很小,没见过红军,但我头上的这顶红军帽是当年红军留下的。
魏所长很好奇地看着山子头顶上的红军帽,同时,眼里流露的是喜爱的神情。
山子把红军帽从头摘下来,递到魏所长手里。
魏所长拿着红军帽,端详了一遍又一遍,还真是当年的红军帽,那时候,我还很小,经常向红军叔叔要帽子戴,没想到现在早解放了,还能见当年的红军帽,真是不一般啊!他边说边把红军帽戴到了头上,很合适。他竟然起身,对着桌子上的党旗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魏叔,你也当过兵?
嗯,当了六年兵。
魏叔,您是我的前辈,我也当了六年兵,这红军帽您若喜欢,酒逢知己,物送有缘人,就送给您了。
这怎么好意思?贤侄,哦,忘问了,你来我这里有啥事儿?只要叔能办到的,就尽量给你办。
山子搔了搔头发,说,魏叔,红军当年驻扎这里,我们坎子山的乡亲可是和你们茅坪村有缘的
乡亲们结下深厚的情谊。
是呀,那年代,两个村的乡亲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侄,你有什么困难事儿?
魏叔,你们茅坪村通电有几年了?
三年了。
唉,可我们坎子山如今还点着煤油灯,家里连一件电器都没有,眼前这社会,要想生活质量提高,必须有电才行。
是呀,难道你们坎子山还没有通电?
是的,魏叔。
那赶快去找你们县的供电公司给通电呀。
魏叔,您知道的,我们坎子山环境恶劣,若要通电得上百万的资金,我们坎子山乡亲们拿不出这些钱,县供电公司要咱们等,等到上面有援助政策了,再给我们通电,您知道的,这“等”的概念应该是猴年马月。
哦,贤侄,你今天来的目的是想从我们这里牵电。
嗯,魏叔,应该说是“借电”,你们这儿离我们那儿近,没有悬崖绝壁,费用较低。
魏所长一下子懵了,这下子可遇到了难题,虽说茅坪村离坎子山是近,但投资的设备也不少。这事儿他也做不了主,还得向上级请示。他面露为难之色,可头上还戴着山子赠送他的红军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思忖了一会儿,他说,山子贤侄,坎子山想从我们这里“借电”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还得向上级部门请示,不过,我吭个气,你得有心里准备,“借电”这事儿能成,但购买设备的款得由你们坎子山出。
魏叔,可以,我们坎子山若凑不起设备款,能拿土特产抵吗?
这个也行,土特产也能卖成钱。
谢谢魏叔,坎子山的乡亲永远会记住您为我们做了一件造福子孙万代的事情。
一家人,甭客气。
山子起身告辞,说,魏叔,我这就回去准备款项和土特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一路上,山子的心里无比兴奋,虽然他失去他的至爱——红军帽,但他终于拿下了通电这个难题。他一路小跑回去,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黑妮,让她和兰花婶子发动乡亲们捐款捐物。
黑妮听了这个消息后,像个小孩子似的雀跃起来,山子,你这个消息太让人高兴了,我这就去兰花婶子那儿。说罢,她像只小燕子飞到兰花婶子那儿去了。
乡亲们听说能通电,都欢呼雀跃起来,把各家箱底的票子都凑上了,不够,又在鸡屁眼里抠鸡蛋,村房里的场子上堆满了一筐筐鸡蛋,一袋袋土豆,人心齐,泰山移,只要能通电,他们尽其所能,愿意掏空各自的家底。
山子带着村里的男人们去了北山。水泥电线杆造价大,他们就用北山的笔直的杉树代替,这样可以节约一笔很大的开支。
不论是烈日炎炎,还是数九寒天,坎子山的村民都在山上劳作着,忙着扛电线杆、栽杆、拉线,从北山到南山、西山到东山,不落下一户,因为他们是战无不胜的,心中的力量源于那永远咏唱不完的歌谣:
电灯(呀)闪着(呀)亮堂堂,
坎子山(呀)点着(啦)煤油灯,
煤(呀)煤油灯;
煤灯(呀)闪着(呀)麻亮亮,
坎子山(呀)子民(啦)心彷徨,
心(呀)心彷徨;
杉树(呀)代替(呀)水泥杆,
坎子山(呀)遍拉(啦)电线网,
电(呀)电线网;
星星(呀)点灯(呀)耀山尖,
坎子山(呀)厅堂(啦)搭戏台,
搭(呀)搭戏台;
乡亲(呀)串门(呀)溢欢悦,
坎子山(呀)荡漾(啦)不眠夜,
不(呀)不眠夜;
……
通电那天晚上,坎子山的乡亲们举行了特别的仪式,就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通宵达旦亮个透明,乡亲们走门串户,随时随地随想地唱起了自编的《通电欢乐曲》,因为这电来得不易,前前后后历时两年之久,今天终于通了,他们告别了煤油灯时代,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十五
魏老爹的儿子魏老大率先在坎子山盖楼房,地基已打好了,在山外的集镇上请了辆三轮车拉了一车红砖回来。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议论着这红砖盖起的楼房一定结实牢靠。山子也来了。他问,魏老大,这车红砖花了多少票子?
山子,一共花了四千。
老大,咋会这么多?山子惊讶道。
这一车砖共两千块,一块五一块,共三千元,加上运费一千,一共四千。魏老大掐着手指算着。
老大,假如你这栋两层楼房盖起,大概需要多少车这样的红砖?山子问道。
差不多二十几车。
也就是说,你这两层楼光红砖款需要十万元票子。
差不多吧,谁让我们这儿山高路远,红砖本身贵不说,运费更贵,唉!没办法。魏老大叹了一口气。
山子沉思起来,面色凝重,确实是个大问题,他掐了掐手指,说,老大,照你这样算下去,砖需要十万元,钢筋、水泥也少不于十万元,工钱咱不算,就是一个毛坯的两层楼至少得二十万。
可不是吗?这是明摆的。
山子的眉头凝成了结,说,魏老大,你这盖房款够吗?
够个屁,连一半都不够,我的两个娃都长成了小伙子,再不盖楼房娶媳妇,怕是要打光棍了。
不够咋办?总不能盖一半就摞在那里不管了。山子有些担心。
没办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借东家补西家。山子无可奈何地说。
山子又看了看围着看热门的乡亲们,问,乡亲们,你们手中有十万元票子吗?
大伙们都摇着头,说,哪有那么多票子?四五万吧。
山子说,看来我们要离盖楼房的距离还远着。
大伙们都点头说是。
山子脑子一转,说,乡亲们,老大的话刚才的话大伙们都听到了,我有一个法子让大伙儿节省一半的票子,在近几年都能盖起楼房。
啥法子?快说呀。大伙们都朝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这个法子就是我们自力更生,自建砖瓦窑,自己烧砖,这样就可以省掉购买红砖款和运费,大伙儿觉得这个法子咋样?
乡亲们都说好。
魏老大有些迟疑,说,山子,你这个法子好是好,可山外的砖厂投资几十万,那么大,我们坎子山建得起吗?
山子说,老大,你不必担心,大的砖厂我们建不起,我们就建小砖厂,一个不行,建两个,两个不行,咱们就多建几个,反正我们坎子山有的劳力,大伙们平时没事就来捣鼓这些事情,大活人咋能让尿给憋死?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们跟着山子干,山子看准的事情,如建水窖、修路、拉电等等,他都干成了。大伙们都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地说着。
好,谢谢大伙们对我的信任,明天,我和大牛去山外的砖厂看看,再在我们坎子山选择合适的地方建窑,老大,你也别在山外买砖了,等我们自建了窑厂,你手头上的票子足够盖起了两层楼房。
这就好,这就好。老大搔着微秃的脑袋说。
老大,你以前不是在山外给人烧过瓦吗?山子问。
是的,烧了几年了,可现在都盖楼房,不烧瓦了,我这手艺也就荒废了,还提它干啥?老大说。
老大,可别这么说,烧砖和烧瓦一个道理,都是黄土烧出来的,会有啥不同,你这回可要大显身手了,咱们坎子山的红砖就指望你了。
山子,经你这么一点拨,还真像那么回事,嗯,这事儿我应了,你和大牛也不必去山外看砖瓦厂了,以前在山外烧瓦的时候,多次参与建窑,很简单,没啥大不了,明天我们就开始选地建窑,你看如何?
老大,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真是太好了,你不仅为自己建楼房省了票子,还为我们坎子山所有人都省了票子。
山子、大牛和魏老大连续日夜奋战,仅半年时间,就在坎子山上因势因地建起了大小不等的十几口砖窑,乡亲们就一家家的相互帮衬着建楼房。
这天,山子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要去兰花婶子屋后的砖窑烧砖,兰花婶子的新房正盖了一半,正需要了下一批砖。他扒拉了几口饭,就小跑着过去。一路上,喜鹊叽叽喳喳地追着他叫唤,他的心情极好,坎子山已经实现了三个目标,这是第四目标——“消茅”,山上一小半人家已经启动了建房计划,不出三年,坎子山上满是“高楼大厦”,将与群山媲美,到那时,乡亲们走的是康庄大道,过的是天堂般的生活,是真正的幸福美满人家。不知是走得急,还是心情异常兴奋,他的左眼皮急剧地跳跃起来。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难道自己有财喜?这十几年的风吹雨打,让他坚信一点,就是“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哪里会来财喜?他揉了揉眼睛,急速地向兰花婶子屋后跑去。
小晌午时分,坎子山的“天路”上缓缓蜗行一辆白色小车子。车子在山口处停下了,从车子走下了步履矫健的中年人,胸前挂着相机,不停拍摄着这奇异、秀美的风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中年人是城里一家报社的记者,姓余,人称“余大笔杆子”,简称“余大笔”。今天周末,兴趣索然,专程寻迹当年红二十五军的足迹,就来到坎子山。他不仅被眼前云雾缭绕的群山美景所迷,更为这条绝壁悬崖上的“天路”所震撼,此“天路”绝非人工所成,但他手抚摸着绝壁上的凿痕,确实又是一锤一凿地凿出来的,凿痕上还有人工的气息和温度。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可是个大题材的新闻。他如获至宝,忘记了今天的目的是追寻红二十五军的足迹,如溯源桃花源般溯路而上。一路上,让他没想到的是水泥路通到户户家门口,在这样环境恶劣的高山地区是绝无仅有,这些年,他常出门在外实地采访过一些脱贫致富的先进村、先进个人,但那些地方的自然条件与眼前巴掌大个地方比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使这高山的地狱变成了人间天堂。鸡犬相闻,孩童嬉戏,村民或耕作于地间,或忙于盖楼房,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山子正往窑洞里填柴禾,远远地望见一辆白色的小车子闪着耀眼的光缓缓行了过来。坎子山上开上小车子,还真是大姑娘坐花骄——头一遭。他往窑堂里狠狠填了几捆柴禾,火苗噼哩啪啦地窜出了窑堂,似乎在欢笑,他的左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似乎要把他的眼珠子跳出来。他好奇地望着缓缓蜗行的小车子,大牛、老大也跟着张望。
砖窑就在路边,小车子行至窑边停下了。
余大笔下了车,从车上拿出过滤嘴散发给各位,来,小兄弟,抽支烟。
山子、大牛、老大接过了过滤嘴。山子问,贵客从何而来,有何贵干?他的眼皮一直在跳,难道这就是跳来的财喜?一个大活人。
我姓余,你们叫我老余好了,周末闲着没事儿,来山里转转,转来转去就转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