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无数次偷偷打开瑞琪的电脑，她发现里面是一个迷宫或是一张巨大的网，让她眼花缭乱，让她心生戚忌。她读得一知半解，无力破解的空茫处像是巨大的瑞琪的天下。她这样焦灼的读法，读成了极其不安的情绪，她希望尽快地、尽快地让瑞琪这种神秘的能力消失殆尽。于是瑞琪参加的派对日趋减少，虽然各种宣传仍铺天盖地占据着暑期黄金档，可是秀无端生出的恼怒膨胀到似乎要孤注一掷。她将大部分的出席机会交于几个庸庸的新手去冒险，她相信会有一个可控的，又能有所作为的人来到她身边。会有另一种工作的方式不足以令她黑夜心悸。她是在撕扯杂志的未来。
　　 瑞琪的时光突然闲寂下来，她知道万事的轨迹必有尽时，也厌倦了一直以来身心疲惫的暗斗，只为她所需要的而坚持着，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她开始暗自整理起电脑，鼠标轻点，打开一扇一扇的门，走回来时路。看到似锦的琉璃夜，每一重大国际宣传展会上收获的友谊……顿时这一年的历程令其又喜又伤，陷入杂乱的光景交错里。当然她不会走得那么猥琐。要有一个最禀然的决断，她将一切日后可用的人脉网，和信息资源打成包投入自己的邮箱。像收落花开后结成的果，悬起的心垂下，平坦成坚实的大地。在玻璃窗前，她将眼神凝向空无处，万里无云丝。此景却最令人犹豫，此间悄然飘着看不见的尘埃，犹豫再三，她坐定，开始拟一封邮件：
　　 各位尊敬的合作者：
　　 很怀念每一次与你们共度的时光，我马上就要离开CCN了。因为没有一个高素质的管理者，目前亏损严重。杂志的品质与内容也日益粗糙，CCN在自甘堕落。长此以往，CCN的未来不堪设想。我以我的诚心劝诫各位，立即停止与其合作。这将会是无效的支出，以我们彼此合作的了解，我确信大家会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希望我们有另一个合作的起点。
　　 祝各位工作顺利！期待见面的那一天！
　　 瑞琪敬上
　　 瑞琪此刻被一种莫名的心绪鼓动着，血液沸沸腾。她的神魂已游离出了常态的世界，她为自己激动不已，鼠标在发送按钮上稍事挣扎，点击，邮件群发至所有近一年来以她的社交手腕结下的密切合作伙伴。最后一步，倾空电脑的一切信息，电脑顷刻安静得像窗外的蓝天，悄无声息兼具干净利落。瑞琪吁一口气，闭眼，如处旷野，无边无际，她却归复成一个乖巧安静的处子。
　　 此后的大部分时光，“鸟巢”静如死穴，只有在午后，突然会传来秀怒不可遏的叫嚣。近来，采编们归来总是毫无收获。甚至见不到洽谈业务的主管人员，他们回来后总是无辜地坐在那里，被秀指责着穿着上的似是而非，或是态度上的散漫不敬业。“从来没有人会像你们这样一无所获，我简直怀疑你们出去只是闲逛……”秀已无奈到跋扈，她的坏脾气与她越来越尖的下巴会让人想起古堡里的女巫。她越发自闭，烟酒同嗜，长夜无以打发，无缘无故便劈头盖脸地训骂身边的每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忍受她的异常行径，让她肆意地糟蹋自尊，来的人最终气吁吁地走了，再来的人也是同样的结局。
　　 瑞琪走的那一天，又进来一名新的员工，瑞琪与她低语了几句。秀隔着玻璃看见，打一个电话将新员工叫了进去。瑞琪看到新员工非常天真地讨好着她，那一刻，她感到无限凉意，为着那两个人的命运，她突然觉得这天底下好像再也没有比秀更不快乐幸福的女人，希望她老了的时候，可以有一个爱她的人陪着她一起老去。那个人甚至可以忍受她的胯下之辱。下得楼去，空气中再闻不到腐蠹的味道，那逼仄的阁楼通道与永远阴沉凄厉的脸，被太阳一晒，终于雾散。她感到如脱下金缕铁衣般的轻盈，而此时的秀正从那块大玻璃望下去。一阵蹙眉，此后她的面孔又恢复成往昔，读不到任何柔软的一刹。沉如铅石地坐定，将鼠标频频击打，鼠标里的红光一闪一闪，穿透她的手背。
　　 数月之后，瑞琪与几个年青的媒体精英合作自创杂刊，在查看写字楼租赁信息时，一个熟悉的地址令她浑身一震。她独自走回那个路段，又登上鸟巢般的阁楼，几片飞屑、几个烟蒂，污秽的杂志残页摊满窗台，玻璃上有一只大大的粉笔画出的眼睛。看出去，世界依旧，只有门上的那行“此屋已空，欢迎租赁”的通告显示着这个世界如尘粒微屑的裂变。瑞琪在这突然变得很宽敞的鸟巢中踱行着，时光倒流，有悔疚与喜悦的含混不清，一切早已结束，一切又似乎刚刚开始……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