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方子辉这几天一颗心也悬在嗓子眼里。让他困惑不解的是，明明自己把手机上的闹铃给撤了，可是第二天凌晨五点整，那该死的闹铃又响了，昨天被他赶跑的狗又闻声跑来骚扰，而且一个劲用爪子拍打大门。这明明是自己对苹果手机操作失误嘛，而妻子吓得舌头僵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三句不离鬼呀怪的。
　　 黎明前，子辉醒来，一摸枕边，大吃一惊，妻子不见了！他连忙开灯查看，同时不见的还有那部手机。他明白了八九分，来不及披件外套，赤着脚撒腿向外飞奔。
　　 外面月白风轻，星辰如灯，一个劲向他眨眼；蛙声如潮，鼓点般敲击着他的胸膛。他耳旁呼呼生风，坚硬的水泥路硌得他脚板生疼。他一口气奔到臭皮山高速公路旁，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公路的斜坡上。
　　 “香香，香香——千万别上去！”子辉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响，惊飞了栖息在公路旁杨树上的乌鸦。
　　 香香置若惘闻，继续往上爬。她翻过栏杆，将手机举起来，向夜行的车辆挥动着。汽车的灯光照在她身上，一片雪亮，即使相距百米，也能看清她脸上呆滞的笑纹。来往的车辆不停地鸣着喇叭呼啸而过，掀动她单薄的衬衫。香香像个木偶人，一步步向公路中央靠近。
　　 他冲上公路，不由分说，一把抱起香香，小心翼翼下了公路。
　　 “子辉，放开我，我要把手机还给他。”香香挣扎着。
　　 “你疯了吗！他已经死了，你还给谁？“他吼道。
　　 “死了也要还给他！要不，他不会放过我的！”香香的话让他身上起鸡皮疙瘩。
　　 他一把夺过手机，向公路上扔去，月光下的手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
　　 “现在还了，让那个混蛋自己捡去吧！”他不得不顺着妻子的逻辑说话。
　　 “啊哈哈……我解放了！子辉，我自由了！啊哈哈……”香香乐得直拍巴掌，而他的喉咙像塞了一块石子，堵着难受。他的脚趾不知被什么划破了，正一滴一滴向外淌血，但他不是痛在脚上，而是痛在心里！
　　
　　 六
　　 香香在子辉的细心照料下，安静地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他端祥日渐消瘦的妻子，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年轻时的妻子甩着两条乌溜溜的长辫子；未开口说话，脸上先是莞尔一笑。如今的她不要说头发大大逊色，就是笑起来也没有那时好看了。
　　 天色渐明，他去了厨房。为了给她增加营养，他特意在给她煮的面条里加了排骨。
　　 就在他盛好面条，准备端给妻子吃的时候，房间里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爸爸，太阳晒屁股啦……“
　　 他懵了，用手摸着后脑勺。难不成世界上真的存在鬼神，冥冥之中又把手机给送回来啦？他忽然一拍大腿，心中恍然大悟，刚才荒谬的思维只持续了三秒钟。
　　 “鬼！鬼！鬼呀！”香香赤着脚，披头散发向大门外狂奔，在下台阶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呼唤着把她扶起来，人已经昏迷。他连忙倒了一杯姜汤，灌进她的嘴里。一会儿，妻子缓缓睁开眼来，眼珠子一动不动，眼光有些异样。
　　 他把妻子抱回房间的时候，那只手机还在响着闹铃，似乎劲头更足，刺耳的尖叫声令人头皮发麻。他后悔当初没有将手机关机，更后悔昨晚没有将手机扔到河里去。
　　 “我让你叫，我让你还叫！”他发疯似的在手机屏幕上踩踏，直到手机彻底报废。
　　 “香香，你听我说，决不是闹鬼，都是那只该死的狗在捣蛋。你好好歇着，我把这破手机扔得远远的，然后找那条狗算账……”子辉不停地安慰着她。
　　 “子辉……”香香嘴唇哆嗦着，眼角渗出了泪花。
　　
　　 七
　　 子辉拾起手机，操起一根木棍，气冲冲向隔壁二婶家奔去，心里想：今天如果不把你灭了，我家就没有太平日子！
　　 等他到了二婶家，眼前的一幕又让他瞠目结舌——那条被他撵过两回的纯白色狮子狗已经耷拉着脑袋，七窍流出了鲜血，舌头伸出老长，一动不动躺在二婶怀抱里；二婶泪流满面，用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狗的身体，柔顺的狗毛轻轻触碰着她的手背。
　　 “辉儿，你想干嘛？”二婶抬起头来。
　　 子辉的木棍滑落地下。
　　 她抹了把眼泪，向侄儿打开了话匣子。
　　 车祸那天，二婶在公路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条狮子狗。那狗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瞅着二婶，发出声声哀叫。狗身上多处受伤，一只后腿已经骨折。二婶动了恻隐之心，把它抱回了家，喂它吃的，找来药物给它敷上，用布条把它断了的腿包扎好。到了晚上，它便可以下地一瘸一拐行走了。接下来，便有了香香家“闹鬼”的事情发生。
　　 狮子狗从高速公路旁叼回手机扔到香香家之后，就坐在二婶家的厨房屋檐下，昂头守望着平台上的二婶。
　　 二婶起了个大早，趁着这几天天气晴朗，将切好的萝卜铺在厨房平台上，准备晒成萝卜干。平台四周没有栏杆，只用砖头砌了两层，才几寸高，起不到防护作用。二婶蹲下身子，边晾晒萝卜条边往后退，大概起得太早，大脑反应迟钝，竟然退到平台边缘，脚踝被砖头绊了一下，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平台外跌了下去。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上了年纪且身体偏胖的二婶摔下去不死也会终身残废。
　　 “完了！”二婶心里电光石火般给自己的生命做出定位。
　　 就在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上，狮子狗呼地起身冲了过去，动作敏捷，令人难以置信它是受过伤的狗儿。“呼啦！”二婶笨重的身躯不偏不倚落在狗身上，恰似落在一堆柔软的海绵上。被狗缓解了地球吸引力的二婶没有伤及一根毛发，只是感到天旋地转。
　　 等她彻底明白眼前的一切时，狮子狗已经断了气……
　　 “辉儿，这是有情有义的狮子狗啊！你帮我埋葬到臭皮山去吧！”二婶站起来，对唏嘘不已的侄儿说。
　　 二婶在屋里找来一个旧木箱，将狗放了进去。
　　 子辉将手机也丢进木箱，长舒一口气，心想，狗也好，手机也好，这一切都将从我们身边消失，香香应该从阴影里走出来吧？
　　
　　 八
　　 二婶被狗从鬼门关救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对那条神秘的狮子狗进行了推测。
　　 那么狮子狗的来历究竟如何呢？
　　 原来那条狗是卡车司机家的宠物。司机常年跑长途运输，夫妻俩聚少离多，司机有了外遇。司机老婆发现丈夫对她床上冷淡，床下应付，知道苗头不对。为了试探虚实，阻止丈夫的婚外情，她就将聪明伶俐的狮子狗暗藏在卡车车头上，伺机而动。就在那天凌晨，司机和情人开始语音信息聊天的时候，狗闻声从角落里钻出来，扑上去抢夺司机的手机，结果酿成了惨祸。狮子狗也从破碎的车窗摔了出去，侥幸逃脱，被二婶抱回了家。
　　 可是，方家㘭偏偏留下一个离奇的故事——
　　 传说那条狗是臭皮山修炼成仙，专管天下不平的神狗。臭皮山路段为什么老出车祸？是因为那些司机都不务正业，暗地里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神狗就替天行道，使用法术，让他们一一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相反，忠厚善良的人，它会全力护佑的，这才会有二婶掉在狗身上这样碰巧的事发生。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传闻：臭皮山狗的坟墓里根本没有狗的尸体，神狗已经化成一缕青烟，返回天宫去了！可是，谁吃饱了饭去刨开坟、撬开箱去验证这个传说呢？大家只是一笑了之。
　　 此后不久，臭皮山路段装上了无数警示灯；警笛时时在公路上响起，敲击司机们的神经，也给十里八乡的人们传递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号。
　　
　　 尾声
　　 一个落英缤纷的上午。
　　 一辆标志着“新生精神病院”的救护车鸣着警笛在方子辉家门停稳，从车上走下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子辉和儿子一起，哄小孩似的把香香搀扶到车门口。
　　 “别抓我，我没做坏事！我把手机还给了司机，我二婶可以作证……别抓我，我不要坐班房……香香看到医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哭闹着不肯上车。
　　 “妈，不是去坐班房，是去治病。等治好了病，我带你去龙虎山游玩，去坐竹排，去摸象鼻山的鼻子……”儿子紧握母亲冰冷的手，传递着温暖。
　　 香香破涕为笑，用手揩去儿子脸上的泪珠：“我的崽呀，别哭，我是去外面赚钱，对不对？等我有了好多钱，我就给你买苹果手机，买苹果电脑。嘻嘻……”
　　 “妈，我啥都不要……呜呜……”儿子泣不成声。
　　 香香终于被扶进救护车。
　　 “妈——我们等你回来喝我的庆功酒——”儿子对渐渐远去车子大声喊，春风把他的声音传到天的尽头。
　　 隔着车窗玻璃，他看到母亲使劲地挥动着手臂，脸上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