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春】桔子新娘(小说)
我打开窗,脚踏在小板凳上,使劲把头伸出窗外,我得看一看桔子新娘都看见了些什么,窗台上真的趴满了许多眼睛,他们都说:“桔子新娘疯了。”
许多人都说桔子新娘是个容易陷入精神崩裂的人,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
我怎么也分不清,到底是桔子新娘告诉我的话是对的还是他们所说的是对的。我怎么也分不清,我想去看看她,可是刚才的她让我觉得害怕,她果真是疯了吗?还是在演一出戏?如果以她刚才模样出现在镜子里,我会以为她在看自己疯狂的样子。可是当她打破了沉重的布幔后,她确实是疯了。
那天清晨,我坐着像小铁笼子似的幼儿园接送车路过桔子新娘的楼下时,又看见了一辆汽车停在那里。这次可不再是白色的救护车,而是锈迹斑斑,苍老邋遢的蓝色卡车,载着一车的家什,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尤其是那面衣柜的大镜子,我看见镜子里面有一掌天空,几星梧桐枝叶,来来往往的车和人在镜子里闪一下就不见了,包括我们的小铁笼子也是闪了一下就过去了。只有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它,小铁笼子的远去渐渐将我的视线拉得越来越长。
卡车变得越来越小,可是我仍然很迷惑,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的身影,像夜空的星星一样洁净明亮放出柔和的光芒。
几天来,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趴在窗口观察桔子新娘的屋子,每一天都感觉到了它的变化。阳台上的灯笼暗了,花草一天天枯萎,晒干了枝叶,燕子也不再回来了,将经营了许多年的老巢荒弃了。门窗的锁什么时候坏了,风一来就呼地把它们吹开,将布幔也吹落一半。我还看见房间的一角,灰箱子和成堆的纸屑木料。风再来时,它们又砰地关上,让人心惊。
这个女人搬家了,谁都不知道她搬去哪里,她告别从前的方式是彻底决绝,将每一丝痕迹锋利地斩断。
也有人说她已被送往位于青山竹林间的精神病院,因为她拿着尖刀到处刺人的眼睛,可是好的时候像一只病弱的猫。
我想起有关于梁二少爷的一句话:“梁府的二少爷为了想忘记我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可是他忘不了我,他从很遥远的地方,赶了很多路回来,来带我离开这里……”
前一日的本地新闻说:一辆长途客车从很遥远的地方开来,开了许多许多路程,客车严重超载,在接近目的地的桥墩上,结局出乎意料,疲劳的司机开始失控,冲破桥栏,整辆车淹入河里,死七人,伤无数。
梁二少爷年初要回到家乡去,桔子新娘说什么也不随去,不想让屋子在喧嚣里空寂寞,不想在新年伊始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飘流失所,于是梁二少爷也不久留,坐着这辆车匆匆从老家返回。
桔子新娘疯癫的那一晚上,她已知道,梁二少爷永远也无法返回了。
人们在桔子新娘的屋里发现了她死去的两个男人的遗照,皮箱子和大衣,从此这屋子一度无人入住。客厅的透光度其实极差,永远像在晚上。曾经有个乞丐住在里面,是真的不曾被人发现还是无人顾及,当了一阵幸福的乞讨者,他甚至不用再乞讨。
女人遗落或丢弃了许多记忆,她太单薄,或是故意,许多物件留在原地,一切人的垃圾自会由时间处理。有时乞丐像时间的奴佣一样获得了这个权利。乞丐总是搬出许多纸板箱子,卖给收废品的人。箱子里面有旧衣服、旧鞋子、旧的杂志报刊、还有过期的化妆品和香水、碎裂的画框、残缺的灯具。当乞丐把屋内的东西快要卖空时,他终于被人发现了,于是被赶到街上继续去流浪,对窗口做了最后一次留恋的凝望,乞丐的幸福生活结束了。乞丐变卖了女人遗落的忧伤,品尝了女人留下的落魄的娴雅气味,乞丐却什么也不知道。
从此尽管它荒芜着,门也是要被锁上的。当舞台剧结束的时候,幕布是要缓缓遮掩起来的。里面怎样的凌乱不堪,洋相百出都已与故事无关。你只要看着幕布,回忆幕后的背景亮起,人物鲜活可触的一刻,那幕布几乎可以被穿透,穿透时空厚厚的壁垒,回到永远温暖的桔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