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着欠欠手里的香，问：“姑娘，你和你爸请这香多少钱一炷？”
　　 “一百二。”欠欠的头都没有抬就回答道。
　　 大肥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正在看着他，大肥又转过身看了看那个小和尚，那个小和尚也正在看着他……
　　 进了香，步入到了庙里，两边各有两尊雕像，分别代表风雷雨电，他们神态各异，却皆怒目圆睁，威慑感十足。正前方是观世音的雕像，她神态慈祥，手里拿着玉净瓶和杨柳枝，一直在泽被苍生。
　　 欠欠赶紧趴下磕头，然后又双手合十，跪在那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大肥看了一眼，又从包里拿出二百元，塞进了功德箱。
　　 出了庙门，大肥问欠欠：“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我给菩萨许的愿，怎么能给你说呢，说了就不灵了。”
　　 “我就是菩萨。”大肥满不在乎。
　　 这句话吓了欠欠一跳，她急忙拉了拉大肥的衣服，严肃的说：“你快悄悄地，别让人听见了。”
　　 大肥背了双手，说：“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面对神像，又不是面对法庭，没有那么多压迫感。这里就像课堂一样，是可以做做小动作的，做了也没有啥事，谁能把我咋呢？咱们国家已经五千年的历史了，一夫一妻制实行了才不到一百年。这五千年里，神一直都在呢，他们为什么不去惩罚过去那些娶了三妻四妾的，却要惩罚现在的咱们呢？这说明要么就是世间没有神，要么就是确实有神，神却不管这种事……”
　　 大肥正说着，发现那一对老年人正在看他，那个小和尚也正在看他。
　　 他一把抓过欠欠的胳膊，在自己的一只胳膊上环绕起来，看着就像是欠欠搀着他的胳膊一样。
　　 “你干啥呢。”欠欠看了大肥一眼，急忙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了。
　　 那个老头从大肥身边走过，问：“她是你爱人？”
　　 “是的。”大肥顿时感觉倍儿有面子，也很有成就感。但他的自豪并没有换来老头的羡慕，老头默默走开了。
　　 大肥的黑脸并没有红，欠欠的白脸却红了。
　　 离开了庙宇，欠欠说：“大肥，你跟我干啥来了？”
　　 “玩来了呀。”
　　 “你不敢胡说，抬头三尺有神灵呢。”
　　 “有了有去，能把我咋？”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信神吗？神可是和咱们的运势相关联的。”
　　 “我就是神，我只信我自己。”
　　 “你不信我信。你可不敢乱说话，没看两个老人看咱们呢？”
　　 “你信什么信？你要是信神我们就不可能认识。人都是在别人的眼光里浸泡着、活着的，就算陌生人看见咱们俩在一起，有什么作用呢？转过身以后，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记得谁，大不了只能记住这件事，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呢？”
　　 “你就能得很。如果不是神在保佑，我们怎么能认识呢？你猜猜我今天许什么愿了？”
　　 “你想给我说的时候自然就会给我说的，你不给我说，问也没有用，反正我也不着急。”
　　 “讨厌，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我许的愿应验了以后，咱们明年还得要来还愿的？”
　　 “如果真的应验了，那咱们到时候再来呗，全当旅游呢。”
　　 这时候，从路边过来一个小伙子，走到大肥跟前，用手把大肥的胳膊拨了一下，说：“让开！站在路中间干啥呢？”
　　 大肥想发火，欠欠拽了拽他的衣服，大肥便用眼睛瞪着着小伙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说：“都到了收拾你的地方了，还不改顽劣的本性……”
　　
　　
　　 六
　　 车子重新启动了，从远处看，就像一个虫子，在盘山公路上拐来拐去。从庙里出来以后，欠欠感觉自己今天干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已经心满意足了，就在车上很快睡着了。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花草以及呼啸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安然入睡的欠欠，大肥觉得一切都很美妙，一切也都顺风顺水。但他也认为，自己的命在骨头里呢，所以想要什么的时候，什么就会到来的，根本没有必要设定什么人生目标，走到那一步再说那一步的话，跟着路走就没有错，在这样的山路上开车，他靠的不光是无所畏惧的胆气，还有自己超众“技术”，要不然，早都翻到沟里了。
　　 他想起了柳絮。
　　 当年柳絮不知道看上他的啥了，托媒人找了他家。他父母亲不同意，说柳絮长相差，家里孩子多老人多，将来事情也多。是他独具慧眼，娶了她。她以为她找他是中了大奖，其实，对于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他来说，才是真的中了大奖。她的弟弟柳山可是潜力股，从大学毕业到研究生，从小科员一直干到煤业集团的副总。靠着柳山这棵大树，他就不需要给别人开小车大车出租车挖土车等等车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小老板。
　　 他感叹在这个世界上，别说什么狗鼻子比人的鼻子灵敏几百倍的话，那是纯属扯淡呢。各分公司的大小领导市场上各类公司的相关人员，找不上柳山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就来找他大肥。他找柳山去说事，柳山一点也不给他面子，说你要是能行的话，就把我这差事干了，我也刚好歇两天。他被怼了以后，就找柳絮商量。因为岳母是大肥他们管着，柳絮就给岳母说了。岳母再给柳山下命令。结果是一样一样的，只是拐了几个弯而已。他作为这个弯道中最重要的一环，收入不菲就自然不言而喻了。机会一直都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就看谁能抓得住，他也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了不起的。
　　 但柳絮可不这么看。她原来是很乖巧的，从来都是顺着他的意不曾翻过他的嘴，但随着娘家势力的剧增，柳絮就像变了一个人，经常眯缝着眼睛看人，把他不当一回事了，脾气也越来越大，经常为很小的事情给他摔桌子摔板凳，对他大呼小叫，颐指气使。这让他受不了。虽然受不了的事情很多，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得受着的。这不是因为柳絮，而是柳絮有个弟弟柳山。
　　 有了钱以后，人就站的高了，见的自然也就多了。改头换面以后的大肥开始思考人生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钱干什么，有什么意义，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自己，觉得自己不能亏待自己，不能对不起自己，要不然就白白来了世间一趟，白白做了一次人。管它呢，老大挣钱老二花吧，他才不管什么狗屁爱情了……
　　 对于他的变化，曾经有人给柳絮暗示过的。这个人大肥也知道是谁。那个人对柳絮说，现在外面的有钱男人，就像一块子烂肉，而各色女人就像苍蝇，都扑着扑着朝上贴呢……
　　 柳絮问大肥会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大肥说不会的，自己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给个女人都不知道怎么玩，再说了，自己一天忙的跟鬼一样，哪有时间考虑那种提不上桌面子的事……但他没提自己是个老司机。
　　 柳絮说，你大肥不要把你的运气别当成你的本事，你的运气就是你遇见了我；你大肥要清楚一件事，你是我喂养的，没有我，你就回你农村种地去，打光棍去……话说回来了，你再怎么嚣张，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当然他的很多朋友，他做过的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朋友们也都了解一点，有一些朋友柳絮也认识，但现在这社会，各人吃各人的饭呢，跟自己无关的事，谁伸那个长嘴干啥呢？他们看起来是一个一个的人，但在柳絮那里，他们是一堵一堵的墙，封锁着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但是大肥能感觉出来，柳絮可能有预感，但是从来没有问过他今天去哪里了见什么人了干什么事情了等等，因为没有问过，所以有时候他还是收敛了了一些的。
　　 ……
　　 车子颠簸了一下，欠欠醒了，她仰起头朝四周观看，看了一会儿，又躺在座椅上了。
　　 “大肥。”欠欠就像在梦中呓语那样叫着。
　　 “咋了？”
　　 “你说我这次怀的是不是个儿子？”
　　 “女儿也无所谓的。”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的。我不给你生儿子，你的家产就没人继承了。你难道想让那个黄脸婆给你生？她能生出来一坨屎，年轻的时候也没见她给你生个儿子出来……”
　　 欠欠今天能这么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经常在大肥的朋友面前以夫人自居，指手画脚。大肥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那么多，就连他干了什么工程，挣了多少钱，现在有多少钱，她都会清清楚楚的知道。
　　 “你说啥呢？”
　　 “我说错了了吗？”
　　 “她要是知道了就不好了。”大肥之所以要去四川给她买车，是因为她是四川人，买了车上牌照年检等很方便，如果在本地买车，如果撞见了熟人，就会惹出乱子的。
　　 “她要是知道了，就离呗，你离我也离，咱俩一起过。”
　　 “我要是离了，你不离，还不得坑死我呀。”
　　 “你就说你离不离就行了，看你人高马大的像个打男人，做事情磨磨唧唧的，还不如我这个女人呢。”
　　 大肥不语了。
　　 “咱俩已经十二年了，是吧，就是我在政府干十年临时工，可能也会转正吧？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良心？
　　 从一开始认识，大肥就给欠欠说过他们只能是这种关系的，也永远只能是这种关系，她是答应了的，现在来看，她已不满足每年只拿十万块钱加日常开销的状态了。她想要更近一步呢。
　　 一个月前，她拿了一张医院开具的妊娠检查单，给他说她怀孕了。他给了她五万元，说让她处理掉。但她没有同意，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还威胁他说，如果再说不让她生的话，她就让他身败名裂！
　　 想想也对，他看上了她的肉体，她看上了他的钱，因此，他们的灵魂看上了灵魂。这是按劳分配，各取所需，不必大惊小怪。
　　
　　 七
　　 他们几乎是迎着太阳的光辉朝前走的，大肥不停地回过头看躺在座椅里的欠欠，发现欠欠的眼睫毛上偶尔会泛着太阳的光泽。过了几个小时以后，人就困乏了，眼中的景色已经不再新鲜，所说的话也反过来倒过去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变得索然无趣，气氛也就沉闷起来了。
　　 出了山以后，视野豁然开朗，他们已经看到了汉源市。太阳也像一个懂感情的人，就悬挂在平直的路面的正前方，已经不似中午那么火辣了。道路两边杨树多而挺拔茂盛，它们站在道路的两旁，一个个就像手握钢枪的仪仗兵……
　　 大肥显然是被感染到了，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掐灭，又打开一瓶农夫山泉，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完了以后，顺手将瓶子从车窗里扔了出去，砸中了一株花树。大肥并没有在意是不是影响了环境，而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猛地踩了油门，加大了马力……
　　 “当初离家乡，告别杨树庄。一颗小白杨，长在哨所旁……太阳照的树叶闪银光……”大肥大声地唱起了歌曲“小白杨。”他喜欢小白杨。他也只会唱小白杨。
　　 “神经病，还叫不叫人睡觉了？”欠欠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
　　 “快到汉源市了。”大肥说完，继续唱了起来。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大肥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是柳絮的，就把手机放在仪表盘前面，不说话了。但铃声还在响。
　　 欠欠问：“谁打的？你咋不接手机呢？”
　　 “不接，一个咸蛋手机。”
　　 “那你挂了不就行了？”
　　 “让她充满希望的等着吧。”
　　 等这一波铃声响完之后，大肥说：“现在这种骚扰电话多得很，烦死了。”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广告电话？”欠欠问。
　　 “可能是吧。”大肥一边回答，一边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到仪表盘上了。
　　 “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是另一个广告电话。”大肥说完，用右手从自己额头朝后捋了一下头发。
　　 “你怎么不挂掉呢，烦死了。”
　　 “是挺烦人的。”大肥拿起手机，直接按了手机的音量调节键，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不会是她打的吧？”
　　 “给你说了是广告电话，是垃圾电话，你咋不信呢？”
　　 听不见手机铃声了，车里就立刻消停了很多。
　　 但是，这个手机扰乱了大肥的思绪，他在想，她给他打手机到底有什么事呢？他从她的父母，一直想到女儿女婿，以及孙女，并一一做了排除。肯定没有什么大事，他这么想。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大肥再次拿起手机，看了看，共有13个未接电话，他的心里就有点发毛了，这柳絮从来没有这么给自己打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他刚调完手机音量，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女儿的号码，又扭头看了看欠欠，说：“我女儿的电话。”欠欠听了，就把头转向了窗外，望着远处一座高楼。
　　 大肥按了接听键，一个女人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阴森森的，“朱正肥，干啥好事呢？”
　　 是柳絮的声音！
　　 “刚才把手机忘在车里了，怎么啦？”大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和。
　　 “你把你忘在车里了吧？”
　　 虽然柳絮的声音也很平静，但大肥能听出来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波动的信号。
　　 “别乱说！在忙生意上的事呢……”大肥故意装着有点生气。
　　 “你现在人在哪里？”
　　 大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回答了柳絮的问话：“有啥事情？我在外地呢。”
　　 “真的在外地呢？”
　　 “我骗你干啥，真的在外地。”大肥希望尽快结束这种谈话。
　　 “怕是和婊子约会呢吧？”柳絮的声音依旧平静。
　　 “胡说啥呢？”大肥轻轻的声音里表达了自己责备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