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披星夜奔(小说)
当年,燕风在宜昌做市场,武源专门到宜昌,说有事找他帮忙。关于宜昌那个盛夏的晚上,武源后来屡次数落和嘲笑他——特别是在他得意张狂时——武源或许心里想取得某种平衡:
“你和一帮员工开晚会时,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你穿的沙滩短裤裆裂开一道大缝,两个‘蛋蛋’都滑露出来,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不可能。”燕风说道,每次都悁忿不已。
“那时的你激情四射,有强烈的事业企图心。可惜后来,再也看不到你那样的状态了,你变得越来越散漫……”武源叹道。
“是吗?我不认同。”燕风说道。不过后来,他很少再在武源面前得瑟了。
四
“你看那一片地,搭上脚手架,是准备修路?”
“不是,盖房子。”
他们经过一片别墅群,土黄色的墙外边,没冒出一点人间烟火,也没见到一个人进出。前方来到知音湖大道,穿过南湖大桥后下桥,经过武汉职工疗养院后,再右转又转入湖边绿道。燕风转头望去,湖对面的绿道,就是来时路。嘉成似乎有点累了,走几步歇一步。武源双手叉着腰,不觉放慢下脚步。
“‘哎呀,坐过站了。’公交车上,一个女人尖声叫道。今天下午,我买好运动装备后,从汉口坐公交经由二七桥回武昌,车上两个女人在喋喋不休谈论房子。我在武昌下车时,她们也急着下了。‘怎么一下子就过桥跑到武昌这边来了,都是他妈该死的房子惹的祸。’另一个女人骂骂咧咧道。”燕风说。
“总有一天,人穷得只剩下房子。”武源说。
“有时间带你们去看看,我们村盖的豪华办公楼。”嘉成说。
“你们村里人很多吗,还需要豪华办公楼,钱从哪里来?”燕风说。
“上面出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嘉成说。
“你们村有多少人,楼里有多少人办公?”燕风说。
“几十户,十几个人吧。”嘉成说。
“那可够臃肿的。”燕风说。
“机构越臃肿,办事越麻烦,阻力都是人为的阻力。”嘉成说。
“有什么用?”燕风说。
“盖章时,开证明时……”嘉成说。
“平时呢?”燕风说。
“不知道。他们晚上还开着灯,一派繁忙的工作景象。”嘉成说。
“记得小时候,他们都到村长或会计家里开会,现在真是进步多了,有那么大的办公楼。”燕风说。
“耕地越来越少,楼房越来越高,粮食产量也减少,很多依赖进口。”嘉成说。
“粮食为什么要进口,我们可以自己种。”武源说。
“我们自己种的粮食,成本比进口的还要贵,劳动力收入也很低,种粮食的收入还不够自己吃,还不如到工厂打工赚外汇。”嘉成说。
“那是好事啊,打工的钱,一部分买粮食,还有一部分结余。”武源说。
“好个逑,如果外资撤逃,工厂垮掉,他们就没工作,就赚不到钱,没钱买粮食,恐怕会有一天要捱饿。”嘉成说。
“这么严重,严重倒退?”武源说。
“是的,已有迹象了。还有,如果国外禁止向我们出口,到时候,我们有钱都买不到。”嘉成说。
燕风觉得口渴,在一排杨柳树边停下来,他的脸从杨柳丝上轻抚划过,抬头看到月亮也停了下来,在右上空发出柔和的光,让他的心里感到一些宁静。嘉成也停下来脚步,伸展开双臂,在原地做上下蹲运动。武源面向湖水站定,好像陷入某种沉思之中。燕风打开背包,拿出三瓶“佳得乐”,分别递给武源和嘉成各一瓶。
“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不仅仅只是用萧条来形容。”武源说。
“说起来,我们真失败啊。”嘉成说。
“那时候环境多好,大伙闷声发大财,干什么来什么,可惜,我们没坚持住。”燕风说。
“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的机会不多了。”武源说。
“可别这样说,我认为肯定有。”燕风说。
“是的,有。”嘉成说。
夜走向深处,他们继续向前走,用步子丈量黑暗。前方来到一片杉树林,每株杉树之间的距离,齐整得像用尺精量过,对于强迫症患者来说,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杉树林旁边,是一座架在湖面上的立交桥,约一公里的京港澳高速路从桥上过,大小车辆在桥上来回飞驰,桥下发出持续的轰隆隆声。他们看到桥的下水管道有些异常,在与桥面连接处下方被人为凿孔,凿开的孔也被塑料袋和树叶等残渣物堵塞住,给人一种质量不牢靠的感觉。路的另一边是一块人工池塘,池塘的水被抽干,塘底几堆黑色的淤泥,还没有来得及疏通清理。如果是白天的日子,如果池塘里有水,总能见到几个垂钓者。
燕风想着——嘉成说,他老婆又怀孕了,马上就要生,还说避孕没做好——那只是借口而已,如果他真不想要,还没人拦得住,总该有办法的。虽则嘉成对其它种种政策甚为不满,但“全面二孩政策”该是大力拥护的吧。
“我猜,你又是个男孩。”武源用肯定的语气,对嘉成调侃道。
“我也赞同,你们张家有强大的男性基因。”燕风看着嘉成,也随口附和。
“呵呵。”嘉成笑了,有点腼腆,说道,“男孩女孩都一样,一样喜欢。”
“加快脚步,跑起来,刘诺快到武昌了。”燕风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说道。
“寒气加重了,我们跑起来。不行,先拉个尿。”武源说。站在路边,就地解决。夜色漫漫,寒气深深,四周一片开阔,有冷风从湖上吹来,一座小山在湖对面隐现,倦鸟已归入山林中。前方还有一半的路程。这一路,武源拉了三次小便,“呵呵,水喝多了。”
五
大伙都散了,大伙都淡了。燕风再想,过去就过去了,时间从来都不会说谎。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刘诺从深圳打来的,过几天出差来武汉,问他在不在武汉,到时候,约他和田奋一起谈合作的事。
“说到深圳,你还记得在深圳的日子吗?”燕风说。
“梅林关外,网吧网管,三年的日日夜夜。”嘉成说,“还记得那年广州夜话,你、我和武源,我们一晚上没睡觉。直到第二天凌晨,才陆续闭上眼睛。可还没睡多久,我就要退房离开。”
“当时,你接了一个电话,就急慌慌要走。”
“后来也没和你说,当时,我差点被小鬼骗了。”
“怎么回事?”
“叮呤呤——持续、刺耳的电话声,硬是把我从睡梦中敲醒,我拿起床头电话。喂,我浑浑沌沌。还没起床啊?对方关切地问。你是哪位?我,你不记得了——保持沉默。哦,你是陈董吧?我脱口而出。是的,快起来吧,咱们到‘中国大酒店’喝早茶去。算了,我要休息会,九点后我直接到你公司,去敲定合同细节。还是去吧,我还有些问题和你谈谈。对方毋庸置疑地说。那——好吧。我无奈。这样,我叫我的朋友八点来接你,现在才六点半,你准备得好吗?可以的。才六点半,我昨晚和朋友聊天到凌晨三点多,疲累而困倦,我还没睡好。这样吧,我把我朋友的手机号码告诉你,好了后打电话,你把号码记在手机上,138*******,记下了吗?好的,你拨过来试试,看号码对不对。我依他,做了。
“过了不久,梳洗完毕,急急忙忙,我下楼。看不到车和人。我打电话过去,一个较年轻、陌生的声音回答,抱歉,我看时间还早,办点事,请你等一会,我马上来。逡巡,半小时过去,不见来人影。我再拨通,其答,我的车坏了,要不你坐的士过来,直接到‘中国大酒店’,我和陈董在那等你。我再依他,去了。不一会,我到酒店门口,不见人影,可能还没到吧,到大厅等。少顷,电话响,顺着指引,我与一位年轻的、打扮尚憷头的人见上了。我的公司就在‘中国大酒店’楼上,我有好几家公司哩,陈董是我的好朋友,他要我先陪你,他随后就到。刚见面,他就急不可耐。
“哦,那我们在里面坐坐,等他来。我了然。不了,我们还是在外面等,附近有个‘麦当劳’餐厅。他说道。我犯嘀咕,不会吧,这么小器。一起出酒店,来到大街上。你的包里是手提电脑吗?他打量我一眼,一边走,一边问。不是,衣服。我奇怪了。来到‘麦当劳’餐厅,我们坐了下来,没动静。我去买两杯饮料。我发话。不喝了,谈事情。他更急。我有些不快。他拿起手机,打电话。我的车坏在路上了,现在正在修理。我手上现金不够,你能不能先垫给我一些。他跟我说。我微停顿,没说话。这样吧——他把手机递给我,原来他的电话是打给‘陈董’的。你先拿点现金给我的朋友,我呆会来了后再还给你。‘陈董’假声假气地说道。”
“还好,你没上当。”
“前几天,激西和我说,他差点被骗十二万,如果晚一天——”
“什么情况?”
“他买了广东的一个基金,还是熟人介绍的,享受了半年的分红。在他把本金赎回的第二天,那个基金就倒闭了,和武汉的财富基石一个屌样。”
“财富基石的老板不是被抓了吗?钱都投到房地产上,什么‘中华城’,撑得起那么大的名字吗?还没盖几层,资金链就断裂,破产了。”
“过一段时间,把他放了,你也不知道。上面有人,他们抽大头。”
“投资者的钱,收不回来了。”燕风说。
“做梦,肉包子打狗——”嘉成说。
夜更深了,有寒气袭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得比以前更快些,四周透出阵阵凉意,前方来到一座山下,月亮已去到山的背面,前面变得更暗。从山林中传来几声鸟鸣,却不见鸟的影子。有好一会,他们陷入沉默,只听到脚步声和呼吸声。夜已浓,万物岑寂。燕风边谛听边寻思,如果还有声音,那是从月亮上滴下来的。
燕风突然想起武源。那年,武源准备自己创业,在鄂西北襄阳做市场。武源把三万元货款打给自己曾经的安徽同事,那家伙却迟迟不发货。催他时,他说:等一段时间,把货发给你。之后,有好一阵子,那家伙玩消失,武源联络不到他。后来,终于找到他,躲在家里不出来。燕风奋起一脚,把他家的大门踹烂。他摆出一副无赖的脸色,说:没钱也没货,要命有一条。武源没法,钱货两空,那可是他全部的积蓄。从那以后,对自主创业,就算有好点子,好机会,武源都噤若寒蝉,畏而却步。
六
燕风让自己的目光空洞,安放在不远处的湖面,湖面一片迷濛,看不到一点涟漪。燕风没有停下脚步,看了看嘉成,只见他扬起头走到了前面,目光向山顶的方向。燕风又想起,那年,嘉成看中一套华中数码港的房子,不知是售楼小姐的巧如舌簧,还是风姿媚眼,嘉成鬼使神差般地被迷惑,他刚从深圳回来,前后不到三个小时,便刷卡支付5万定金。你刚回来,还没其它工作,从深圳带回来的钱,连首付款都不够,更不要说以后,每月还要还贷。燕风对嘉成说。嘉成一阵冷汗直冒:这个房子看样子买不成了,我要留本钱在汉正街做生意。那个冲动的惩罚就是,定金完全退不回来。那是嘉成在深圳做网吧网管时,多少个熬夜熬出来的辛苦钱。那天,燕风陪嘉成办完退房手续,站在公交车后门一侧,嘉成垂头长叹一声,低声骂道,妈的巴子。骂完后,嘉成似乎好受一些,像是晦气可以被骂走一样。燕风心里也不好受,但无法找出安慰的语言。后来,谁曾想房地产行情飞速高涨,如果当初嘉成硬着头皮买下来,放在手里坚持好几年,好歹也能让资产翻个一番。想到这里,燕风又看了嘉成一眼,嘉成又落在了后面。或许,当初他给了嘉成一个错误的建议,但嘉成在他面前从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饶是如此,每次想起这件事,燕风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嘉成。
“还在玩期货吗,现在行情怎么样?”
“买了几手农产品,长线持有不放。”
“苏怡佳的一个朋友韦宝,在徐家棚做批发生意,钱赚了不少。但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心扑在期货上,前后亏了几百万,到现在还没收手,一直沉迷于其中。”
“她没有找到方法和技巧,怎么可能赚得到钱?”
对股票和期货,在朋友中间,燕风应是最早接触到的。那时候,燕风在上海工作,上海人每天谈的就是这些,但他从来没一点兴趣。当然,他也不关心什么方法和技巧,更没去问嘉成是否收益可观。嘉成多踏实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喜欢上期货呢?燕风想,是不是和苏怡佳有关,那年股市涨到6200多点时……那年,股票市场全面开挂,全民狂热扎堆进去。就好像你不玩股票,就是个十足的傻瓜。苏怡佳也蠢蠢欲动,不听燕风的忠告,她说她不想当傻瓜,前后投入十来万,买一部分股票,买一部分基金。今天又赚了好几百,你怎么不玩股票呢?苏怡佳对嘉成说。对股票不熟,我要了解下。嘉成说。那天,燕风和苏怡佳去嘉成石牌岭的店里玩,看到嘉成的通信店好久都没什么生意,作为小学老师的苏怡佳,竟然当起理财“大师”,给嘉成提出赚钱的新主意。别听她的,她知道个屁。燕风对嘉成说。现在股票市场是很好,我旁边卖杂货的女老板,这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嘉成说。就是,我也赚了。苏怡佳说。
当年,嘉成从深圳回来后,在汉正街做了几年玩具批发,起早贪黑辛苦下来,也没赚到什么钱。后来,他在石牌岭盘了一个小店,做手机通讯生意。卖山寨手机,手机维修,上号充值,配件器材等。小店看上去虽不起眼,但地处大型城中村,店前是十字路口,周围有几个大中专院校,这个地段实在是好;加之嘉成爱动脑子,勤于钻研业务,手机维修技术过硬,服务态度更是没话说……软硬件皆好,何愁不成事?那些年,生意一直很好,嘉成每天除了忙就是忙。几年后,他购置新居,买下徐东万科朗苑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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