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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同一片土地(散文)


作者:晓音 童生,54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66发表时间:2021-04-24 09:05:41

【流年】同一片土地(散文)
   徒留一处牌楼,为我来印证父辈的脚印。假如能保留一处老建筑,或一个老物件,或一处老茶馆,让我好想像父辈在这里采集货物的景象,多好。可惜,连一块青石板或灰石板刻着独轮车的印痕都没有留下。只有新的曲江矿井,自称江南第一井正在开采中。
   凤美对算命感兴趣,我们干脆在曲江找了个算命先生交流心得。凤美相信,算命是一门传统文化,要有人来传承。虽然我不信,但我愿意她信。瞎眼算命先生坐在茶楼间,只见他相貌堂堂,衣洁肤白,高鼻梁,牙齿整齐,近五十岁。他说他有二子三孙。他曾经多年独自翻越仙姑岭去仙姑岭矿算命,那里有市场。仙姑岭矿,正是我生长的那块巴掌地。他的脚边,放着瞎眼算命先生的标志性拐杖,一根细细的铁棍,靠着它,独自翻越仙姑岭,令我感佩!
   凤美把自己阅读算命书的诸多疑问向先生请教。特别聊到阳寿的准确性。先生说,算命的长短不能百分之百,也要视情况而变化。比如现在医药发展了,过去得了就死的病,现在可以吃药手术。再比如,如果新冠发生在过去,不知要死多少人,现在就不同了。我在边上一直帮着先生的腔。先生的话,当然是智慧的。凤美有些不服,她说人家水平不高,有机会还要找到曲江有名的孟姓算命先生请教。我们向算命先生道谢,多谢他的指教,离开。
   看到去丰的公交,我跟凤美毫不犹豫上了车。我居然不知道龙头山就在曲江,要不然,肯定先去龙头山。二十来分钟后,到了丰城东客站。丰城,对我来说,只记得在这里高考。关于这座城的一切,大约只有丰城老表河里洗澡了。丰城河,是首先要看的。赣江从丰城流过。丰城处于赣江的中段。历史上,丰城曾隶属南昌。1988年,丰城才撤县成市。
   丰城博物馆,只是一个正在坍塌的万寿宫。里面随意堆积着石磨石槽石基等。只一眼就能看出对待文物的态度,相当不够。从曲江镇到丰城市,无论是街道或博物馆,文化的留存,少得近于无。不是我想贬丰城,是可惜。看博物馆,不如吃丰城河鱼。午饭时间到了,我和凤美坐在一家小馆子里,点了一条红烧草鱼。
   饭吃到一半,凤美就提前买了单。和凤美在一起,我们疯聊。不分内容。她一直守在生长的地方,也是一币两面。有同学说凤美的幸福感最强。我信的。一个女人,拥有幸福的家庭,人生就是圆满的。
   她信命,她研究命运。我不信命,我也不研究命运。但并不影响我们疯聊。
   女人疯聊,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相信比男人之间的海侃还要快乐,因为男人比女要面子,难免有时装。而女人不同。吃完丰城的鱼,我们就坐车回我们的巴掌地了。虽然才下午3点,凤美觉得不能再去一个新地方了,要不然来不及回家。
   好吧,我听她的。
  
   五
   翌日,我独自去了云庄。最偏远的一个矿,也是最早收摊的一个矿,它的破败可以想像。让凤美休息一天,公交到了尚庄,就不走了。小时候来过尚庄,是个下雨打雷天,我和父亲及姐姐走在广大的田野之中,一声响雷霹雳,我的尖叫声比雷声还响,三个人撑着伞蹲在田埂上。我父亲是为了到尚庄去寻找他的舅妈,她在日本占领南昌时逃到尚庄,在那儿生儿育女。我还记得她一口南昌+丰城的混合话,十分古怪。
   从尚庄到云庄的路坏了。正好有个七十多岁的驼背老太要去云庄,她一听没车,转身就走,我紧跟了上去,她听说我也去云庄,很爽快地说:“正好做个伴。”
   穿过尚一井口和一个刘姓村庄,到达云庄。路上遇到老太的熟人,熟人热情地说:“到我屋里恰丢饭!你两个。”
   我和老太在云庄分手,老太也对我说:“到我屋里恰丢饭!”这句客套话真的很暖心。
   我只能说:“多夏!”
   我之所以这么大干劲步行去云庄,是因为我小时候在云庄混过。是的,在一群初中毕业直接分配到云庄矿工作的大小孩之间,我作为他们的学前班小妹妹,经常去云庄给姐姐送菜而在那里混过。他们是唯一一批初中毕业分配工作的,他们觉得自己很幸运。那是1971年。
   我在丰城遇到一位那一届的男人,他告诉我他离70岁差一年。触动了我要去云庄的那根筋。我想念那里。我要亲眼再看看那个云上的村庄,云上的矿。对于那群初中毕业的小屁孩,他们的青春真的献给了云。但在当时的我眼里,他们都很高大。
   在他们的澡堂里,隔着雾气,我只看得见一双双雪白的大腿和两腿之间的黑色丛林。姐姐上班去了,我会独自去食堂打饭,7分钱一份的南瓜。云庄更加凋敝,空荡荡,家属房低矮残破,比仙姑岭的平房还要低劣几倍。狗倒是不少,也许很久没有生人去了,狂吠不已。和两位大姐聊了聊。她们都是在我们离开后到这里工作的,和我没有共同的熟人。
   云庄没有公交通尚庄,我在想怎么回去,云庄通丰城,我坐上了去丰城的车。只吃了丰城的鱼,还不够。
   丰城河上最重要的渡口——龙头山,我想去。查看电子地图,龙头山渡口离丰城市区十公里。
   丰城市只有一种共享电单车。我扫了一辆,请教路人怎么掌控后,上了路。
   我很嗨皮,我要骑车去看龙头山,沿着丰城河,而不是其他路。
   有同学告诉我,他们金姓人家是清朝被推翻时逃到丰城来的爱新觉罗氏,在丰城河放排为生。
   有老师告诉我,他在丰城河边的一中学习,曾经和船老大在船舱对饮,于风高月黑之夜。
   丰城河,我想看看你的全貌。
   把电单车的处女骑交给了陌生的丰城河提,多么符合我的浪漫情怀啊。
   还没骑一公里,电单车语音提醒我,我已骑出规定范围,必须掉头。
   我的浪漫想法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骑回昨天和凤美吃鱼的餐馆给手机充电,老板夫妻很热情,昨天我夸老板娘白里透红又漂亮又能干,夸老板娶了一棵摇钱树,今天就跑人家店里充电了。老板娘才45岁,孙女已经上学了。
   我骑着电单车去找汽车东站,从那里回家。
   电子地图显示,东站离我只有4站公交。
   但实际上,东站已搬到新区了,有十几站之远。地图还没来得及更新。
   骑车跨过一个大型天桥。总共花了50多分钟才到达东站。
   很过瘾。
   锁好电单车,退回押金。
   坐公交再次从剑邑大桥上过丰城河。
   没有去成龙头山。
   一查电子地图,原来真正的龙头山在河对岸的曲江。
  
   翌日,独自再去曲江,找寻我的龙头山。
  
   曲江与丰城隔河相望,连接两地的是龙头山渡口。
   在曲江下了车,走两公里,经过弯矶(丰城河弯而阔的一段),到达龙头山。
   在去龙头山的路上,有一座从山西汾阳来的郭氏宗祠。对联是:功封西周虢叔受姓载春秋威振中唐汾阳平乱传古今
   远在泰国的同学看到图片后惊道:“曲江竟然有郭氏祠堂,我外公郭氏也是从山西汾阳来的。”
   春季的弯矶,露出大片的草地,牛群散落其间,正在吃草。
   突然想到,所谓“曲江”这个名字,可能正来源于这个弯矶。
   水流弯曲之处,最为富饶。
   水退之时,弯矶丰饶的土地,最可滋养生命。
   渡口往北一公里,是大型水电枢杻大坝。
   从弯矶过去,先到达龙头山村。
  
   龙头山村,姓熊。
   从村中翻过龙头山(不高,相当于小山坡),才是渡口。
   丰城河两岸,龙头山是少见的硬地,适合做码头。
   龙头,丰城河这条龙的头。
  
   龙头山天符庙祈求上天保平安。
  
   龙头山还有渡船,客人却只有我一个。
   我想坐渡船过河,人家说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开船。
   废弃的古渡。
  
   一棵古樟树立于龙头山路边,起码也有600岁,比燕窝那棵还老朽,但还有新枝。她见证了龙头山来来往往的人们,如果她有记忆,她会记得我们的父母还有我们从她身边走过的次数,还有无数贩夫走卒无数矿工菜农的艰难跋涉与翘首企盼。
   其实上塘到曲江步行只有6公里,上塘到丰城步行只有17公里。以前父母辈经常步行去曲江和丰城,这个距离是适当的,所以前辈都是超现代派驴友,今人只是步其后尘,而我坐车去的,只能说望其项背。
  
   去了远的曲江和丰城后,最想去的是曹家,只因为小时候常去那里的供销社。
   从私康里沿着铁路往左,像一道绿色走廊。25分钟就走到了记忆中遥远的曹家商店旧址,只有一户人家的二层小楼和狂吠的狗迎接了我。
  
   路上,我又遇到放电影的骑着摩托车带着钓具去榨里。
   从曹家到上塘火车站走了20分钟。
   上塘火车站,成了陶瓷产品的集散地。一节节曾经装煤的车箱,现在装着的是装满陶瓷的集装箱。
  
   这就是这片土地的贡献。从地下的煤,到地上的土。
   不知瓷土原料是否来自本土。
   三四家陶瓷制品公司在这里落地。
   上塘火车站,简陋破败,毫无作为一个火车站的美感,并且被煤尘掩埋。
   曾经有同学拿蒙自米轨火车站和它相比,可是上塘火车站太让我失望了,它简陋得连一个站牌都免了。
   法国人建造的蒙自火车站,已经是最简陋的了,但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用心。
   我们无数同学,都是从这里离开丰矿的,从这个毫无美感的地方离开。
   只有一棵雪松还记得这一切吧。
  
   沿铁路回来,去了姜家。
   想再看看村前150年的苦槠和300古樟。
   姜家与私康里分别在大马路的两边。
   一位80岁老婆婆带我寻找村牌,没找到。她说眼睛和膝盖不行了。我看她腰板挺直。她说她是曾家的女儿嫁到姜家,曾家还不到姜家的1/3大。我走的时候,她又客气地说:“到我屋里恰丢饭。反正我冒有事。”我回说:“夺夏!”
   姜家,没有找到石牌村名。苏坑燕窝也没有。也许因为这些村庄除了宅基地,没有了自己稻田,已经不能称其为村庄了。稻田都被征用做了商品房。
   一个失去稻田的村庄,在村人的心目中,已经不是完整的村庄了,或者已经不配立牌坊了?
   做农民苦,不做农民,也许是另一种苦,苦涩。
  
   姜家,是我此行的收尾。
   有一种要为岁月掬一把泪、为父母的足迹掬一把泪的感觉!
   如果父母知道我在寻找他们的足迹,会有所安慰吧。就是那个他们含在嘴里、捧在怀里长大的小女儿,她了解他们的心思,她寻找他们的足迹,她体会他们的心路,并为之撒一把泪。
   他们知道这一切,他们也会泪中带笑的。
   人生皆如此,生命在不断地逝去,又不断地接续。何必感伤!
  
   还有,对于56岁的我来说,乡村的一切,陌生、亲切、接地气。
   泥土和野花的芳香,可以疗愈岁月的创伤。
   每个人,离开故土的人,多多少少会有的创伤。
   安抚对逝去光阴的感怀。
   青石板路、古渡、砖窑、带天井的房子,如果还在,和千亩稻田、矿井一起,组成一系列旅游文创项目,值得人们回味、反思和怀想。
   人,需要回忆。
   我们生于丰矿,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只知道周围老表不好惹,对其地理历史根本不了解。
  
   下次再来丰矿的话,还想去拜访一下祝家村的老头。
   还有燕窝那棵600年有个大洞的香樟!
   谭虞广阔丰饶的土地!
   榨里三百亩稻田一定会在秋天慰为壮观,风吹稻浪!
   许许多多,起伏宠辱,都将随风而逝,只有脚下的土地永存,它一直都在那儿,养育着无数过客!
   对于我们来说,丰城这片土地比任何地方都要亲切。也到了我们重新认识它的时候了!
  
   遗憾的是,我出生长大的巴掌地,在我回去的这段时间,已经连路灯都不亮了,据说这种情况已有半年。夜里走出去,漆黑一片,包括矿务局新村一路,也一样。凤美摸黑送我走出家门口,我对她嚷嚷起来:“凤美呀凤美,还不快点搬到梅苑C区去!”
   我第一天回去,从上塘四小门口走到灯光球场,一片漆黑。工人文化宫门口,有人摸黑在散步。
   想起曾经的热闹,曾经的灯火通明,想起已故的父母在这几里生活几十年,真是欲哭无泪。
   有一种被抛弃被碾压之感。
   我家外面的小广场,晚上8点熄灯,原来是几个跳广场舞的姐妹,她们凑钱买的电。
   想起小时候,工农关系之紧张。
   那时候,我们不敢随便去老表的村庄,怕被扔石头。
   对土地的挤占,以及洗煤水对稻田的污染,应该是村庄人们心底的痛。
   国家对资源的开采,对许多人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利有蔽。有人得益,有人受损。
   但国家行为造成的利蔽,不必要一直记住它。
   因为在历史的车轮面前,个人都是渺小无力的。
   没有路灯,这不符合城镇管理要求。
   煤矿收摊了,现在是城镇的一部分。
   国家电网,不能遗忘这片煤矿的遗址。
   它已归还城镇行政管理权,就不可以被遗忘。
   收摊的煤矿,在漆黑的深夜叹息。
  
   只要出钱,电随时为你开通。
   但公共区域应该由财政支出的电费,每一盏路灯都不能遗忘。
   因为这些井下工人,他们所付出的,同样曾经照亮过农民。
   煤矿工人,比农民更艰辛。
   如果说挤占过农民的土地,那也是国家行为,为了照亮国家。
   工人在地下不见天日,农民在地上风吹雨淋,都是匍匐在土地上的底层百姓。
   彼此不要为难。
  
   “丰矿”就像被编辑替换过,全部变成了“上塘”。
   去“丰矿”化,已经做得很干净了,不要去了它作为城镇的资格。
  
   周六,我家对面楼房果然多了几家亮灯的。
   以前我听不得大人骂小孩哭,现在连这些声音都是动听的,代表了人气。
   看见一群小屁孩,就觉得有生气。看见一位穿校服的学生骑车回来,眼光就追着人家不放。
   这里已经不仅住着矿工的后代,也住着城镇化进城的农民后代。
   混居,是目前的状态。
   他们已是同一类人,城镇居民。
   工人,农民,现在已经混居在一栋楼一片小区了,曾经的建新小学叫上塘四小。周边农村在这里上学的孩子,难道他们不需要路灯吗?
   我家门口这口标准的大型砖窑被拆,真是一个大错误,工业时代的标志建筑,旅游文创好项目,包括龙头山古渡,燕窝古村,谭虞稻田,真的,你看过香港的山,云贵的山,就知道丰城河冲击平原真算得上物华天宝,后面一句人杰地灵就不敢说了。
   同学回复我:“人杰地灵是需要有人来讲故事。所以好希望多一些像你这样热爱土地的人,来讲故事。“
   是的,她说得真好,希望大家都来讲故事,讲丰矿和丰城的故事,不分工人和农民,同一片土地的故事。
   如果说过去六十年,我们在丰城这片土地下深度挖掘而忽略了土地上的挖掘,地面还是一片原生态的处女地,那么如何在新时代挖掘和保护好这片土地之上,就是一个新的课题。
   如果说丰矿结束了它的使命,那么,丰城,新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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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同一片土地上》隔空走着血脉相连的两代人。五十六岁的作者,在生日后或独自,或和凤美一起从巴掌大的成长地走出去,顺着记忆的纹理,踏着父亲的脚印,走入榨里、私康里、泥嘎、尚庄、云庄、曲江、龙头山、丰城……作者用淡淡的文字在现实和往昔中往来游走,她会写明每一个村庄的姓氏,仿佛想从中找到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关联,想要寻找到更多的记忆,她会有不走到罢休的执念,也会有再来一次也无妨的洒脱。老矿区的现状终究是无法复制过去,故而会在告别中,带着新的使命重新出发。作者的文字里,沉淀了时光里的五味,重合的光影中,真挚的情感和无尽的想念,引人共鸣。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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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21-04-24 09:07:21
  我的父亲在清明前夜去世了,今天看到您的文字,特别感慨,待思绪都落到原处,我也要顺着父亲的印记去做一次行走。感谢您支持逝水流年社团,有情有义有力有度的文字,学习了。
回复1 楼        文友:晓音        2021-04-24 10:11:48
  谢谢你的共鸣!
2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21-04-26 17:40:10
  生活的实事性,展现的淋漓尽致。有时候,我们忽略了父母老去的速度,总以为她们还年轻,一切都好。苦乐参半的人生,也许是因为接地气吧。有种洋洋洒洒,娓娓道来,从容淡定的感觉,喜欢这样的描述。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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