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你也当过“时传祥”(散文)
在高速公路上,下了车,走进高速服务区精致的卫生间,那白净光鲜贴了瓷板的墙,光滑明亮能照得出人影的地板,一靠近就哗哗淌水的自动小便器,还有,你偶尔使用过的豪华光洁的坐便器,自动感应的洗手水龙头,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水或者蚊香的淡香气息,都让你有一种恍然失真的感觉,你不由感叹:乖乖,这还是厕所吗?感叹之后,不由自主想起当年你上高中时母校的厕所。
当年,是1972年的秋假期间。
厕所,是你上高中时母校的厕所。那时的厕所,砖砌的墙头,大部分露天,只有大便蹲位的上面搭了很窄的斜屋顶。大便蹲位,也是砖砌的,男厕所里的小便处,是一条砖砌的沟,男女厕所之间的隔墙的男厕一边,挖了一个大坑,两个厕所里的小便都流到坑里。厕所已经破旧不堪,墙上的砖大都碱化了,有的瘦得只剩下半块,有的掉下来了。蹲位上的砖,有的也掉了。人行道的砖板地,也是坑坑洼洼。晴天还好些,下雨天,屎尿从蹲位和尿坑里溢出来,不堪入目,难以下脚。
卫生间里,那些穿着干干净净制服的清洁人员,让你想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叫时传祥;也让你想起你自己打扫厕所的经历。
时传祥,本是山东齐河人,在北京掏大粪,不怕脏不怕累,勤勤恳恳,1959年被评为全国劳模,受到当时的国家主席的接见,国家主席对他说了句话:“你掏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主席也是人民勤务员,这只是革命分工不同。”成为轰动一时的名言。1966年,他又登上天安门,参加了国庆观礼,受到党主席的接见,晚宴时,国家总理亲自为他敬酒。时传祥,成了那个时代“劳动者最光荣”的典型。
你上小学的时候,在《中国少年报》看见过两个最高领导人接见他的照片,觉得他真的是无上光荣。
邻居穆爷和金爷,经常提溜着粪桶从厕所里出来,倒进大粪车里,也经常拉着大粪车,满街走。有人看见,喊他们“时传祥”。喊得他俩脸色泛红,笑意盈盈,好像今天有人中了大彩。
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上高中的时候,你竟然有缘当了一个月的“时传祥”。
临近放暑假,你去你的好朋友文启家里玩,他的爸爸,就是你当时的生物谷老师。谷老师看见你,问:“暑假里,有一个活儿,能一天挣一块钱,还能发一斤稻谷,就是脏点儿累点儿,不知道你想不想干?”
那时,提倡“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农,就是你们高中学习生活的重要内容。全体学生,将学校后面凹凸不平的荒草地开辟成了平整的庄稼地,然后,种上了稻子。土地大概有十几亩,一季下来,也收获不少稻谷呢。谷老师说的稻谷,就是你们劳动的成果。
那时的你,家里生活还很窘迫,粗粮淡饭,能填饱肚子,就是烧高香。有能挣钱还能发稻谷的活儿,还不是天大的好事儿?所以,你连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说:“想干!”
“是打扫厕所啊!假期里,县里要在学校举办三级干部会,吃住都在学校,需要一个打扫厕所的人。”谷老师笑了笑,又说。
听了谷老师的话,你心里嘀咕了一声:想不到,我还有机会当“时传祥”呢。也笑了。对谷老师说:“打扫厕所也干。能挣钱,又能领稻谷,是好事儿啊!”
邻居穆爷和金爷,打扫厕所,只能挣工分。而你呢,却能挣钱,还能领稻谷,你便觉得,真是捡了大便宜。
你明白谷老师知道你家里生活紧张,是照顾你,打心里感激,却又口拙,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出口。
你不怕干活脏累。
用一把铁锨,一锨一锨,将大粪从便池里挖出来,挖进粪桶里。用一把大铁勺,一勺一勺,将尿水舀进水桶里。再一桶桶倒进大粪车里。然后,将厕所外面备好的灰渣土端进来,往每个便池里撒一些,也朝人行道上有粪渍和积了尿液的地方撒一些。最后,再拿一把大扫帚,里里外外扫一遍。有时候,还拿一个装满石灰的布兜,挨个墩,厕所里,墩满了圆圆的白石灰印,脏兮兮的厕所便显得干净多了。
打扫完以后,你拉着大粪车,走到学校后面专门晾晒大粪的一片空地,打开大粪车的后门,将屎尿倒出来。倒在地上的屎尿,拌进去灰渣土,掺和好,再摊开,晾晒。晾晒干了,堆积起来。堆积得多了,又撒上水,反复掺和,最后,堆成一个大圆堌堆,表面撒一些土,土上再撒些水,拿铁锨拍一遍,拍瓷实了。那叫“捂粪”,捂上两三个月,“生粪”发了酵,捂成了“熟粪”,就可以拉进庄稼地当肥料了。一个月下来,你堆了好几个大粪堌堆,偶尔,看着它们,心里会泛过一股喜悦:它们,是你辛勤劳动的成果啊!
厕所里的臭味当然很浓,一开始,你还时不时捂鼻子;慢慢地,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你却怕见人。
干这活儿,得瞅厕所里人少的时候,人多了,干活儿不方便,人家尴尬,自己也尴尬。干部们都集中开会的时候,厕所里人少,得抓紧时间,麻利干活儿。但是,因为个别老师家属住在学校,不时也会有校外其他人闯进来。为避免尴尬,你走进厕所之前,总要先喊几声:“里面有人吗?打扫厕所啦!”
一般情况下,厕所里有人,大概率会答应的,你就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等,等里面的人出来了,再进去。
也有特殊情况,你在外面喊了好几声,没人答应,等你进去了,却撞见了人。男厕所还好一些,女厕所,就囧大发了。你一边道歉:“对不起!”一边匆匆退出来,十八岁的小伙子,从心里到脸上都燃烧起火烧云。有时候,遇见急脾气的,会大呼小叫,让你十分难堪。当然,等她看清了你是打扫厕所的,也便偃旗息鼓。
你是学校宣传队队员,假期里,同时还参加着学校宣传队排练节目。你将打扫厕所的时间和排练节目的时间错开,时间上倒也不太冲突。但是,有一次,你和宣传队的男女同学一起排练节目,有女同学小声嘀咕,“咋这么臭啊?”
你还没在意,另外一个女同学又拿手指点你。你瞥见了,恍然明白,臭味儿是从你身上挥发出去的。
那时家里穷,衣服鞋子少,几乎没有可以替换的。不管是打扫厕所,还是排练节目,都穿同一身衣服和同一双鞋子。在臭烘烘的厕所里熏过的衣服、踩过的鞋子,免不了依然有臭味儿。当你明白了自己是臭味的源头时,臊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看人,赶紧找了个借口,快速溜走。跑回家,让你娘找出你爹也许是你哥的一身旧衣服,又找出你哥一双旧鞋,换上。换下来的衣服和鞋,赶紧洗了刷了。然后,你娘东翻西找,翻找出一双旧雨鞋,让你打扫厕所的时候穿。
那以后,打扫厕所的时候,你就另外穿一身旧衣服,穿着旧雨鞋。打扫完了,脱下来,换上平时穿的,去参加排练节目。才没有同学再议论臭味的问题。
其实,那个暑假,夜间,你还在学校参加护校,值一天夜班,也发给一斤稻谷。暑假过去,领了三十多块钱,六十来斤稻谷。三十多块钱,在那时候,对你家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少的收入。钱拿到家里,你娘马上给你做了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鞋子,算是奖励你。稻谷,那时候,在你的家乡,还很罕见。那之前,你几乎还没有吃过大米,六十来斤稻谷打成大米以后,你娘蒸大米干饭,熬大米粥,你吃着特别香甜。
你一直觉得,当了一个月的“时传祥”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清挖粪便,也是普通老百姓家里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家务事。你结婚以后,和爹娘、哥嫂、两个妹妹,还有四个下一代,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家里的厕所依然跟你曾经打扫过的学校厕所一样,极其简陋,自然少不了清挖粪便。那活儿,你干得多。后来,分开家,你们一家四口人独立住进一个院子里,厕所也比较简陋,每隔几天,都得清挖一次。那活儿,依然是你干得多。你还像过去在在学校里打扫厕所那样,将挖出来的粪便堆积起来,积攒多了,就“捂”起来。你家院子大,后院里,种了一些果树和蔬菜,你就将“捂”得发酵了的粪便当成肥料,给它们施肥,它们都长得茁壮肥硕。直到2008年9月底,搬进现代化的楼房里,清挖粪便,才彻底成为你人生的过往。
走出高速路卫生间,你跟妻子感慨过里面的豪华干净之后,不由又谈起你当过一个月的“时传祥”的经历,感叹道:“我倒没觉得挖大粪有什么丢脸的。”
你妻子笑笑说:“过去的老百姓,谁家不自己挖大粪?丢啥脸?”
过去,她也时不时地清挖粪便。
她这一说,反倒让你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仔细想想,人生的高低贵贱,体面或丢脸,跟清挖没清挖过粪便,还真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风儿姐姐所说,轻舟大哥俯拾皆文章。文章传承的精神,值得令现代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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