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付急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快，我抱你下楼，去找田医生！上前就抱起她。三楼，六段楼梯，近百级台阶，陈跃红在老付怀里，随他一步一颠……
　　 不知走到哪一级时，在心里住了十二年的田医生被颠碎，自己也一碎似的，陈跃红呓话：老付，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老付像被施了定身术，望着臂弯里的她结结巴巴：你……陈老师你真的同意跟我结婚了？！
　　 老付乐得颠来倒去问，陈跃红也被传染了，在心里颠来倒去劝自己：老付对你是真心的……却一晚上失眠。羊数了几千只还是睡不着，困得眼皮抬不起来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与自己确认：你真的要找老付？每次老付都急猴猴往前凑“你嫁给我我保证对你好！”想了十二年的那个人却往后退，退一次远一点……田医生呐，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哪！陈跃红听见自己喉咙喊出血。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付就来敲门。手里提着杂粮粥和小菜，冲她乐呵：我做了早饭，快趁热吃。他为什么给我送饭？陈跃红还在恍惚，老付已熟门熟路拿来碗，从保温盒里倒出粥。
　　 她木呆呆盯住碗口悠着的一团热气，机械地含下热粥。嘴里热起来胸口热起来眼泪热起来……老付见她流泪，忙表白：陈老师你放心，我真的会对你好的！
　　 见陈跃红破泣为笑，老付才跟着傻笑一通，从口袋里拿出个名单。
　　 满满当当一页纸，该有上百人。陈跃红说，老头老太太再婚，没必要弄那么大动静。老付捉住她的手说，但是我跟你，咱俩是第一次，婚礼当然要热闹，要派场！
　　 老付的手肥厚腻热。陈跃红又想哭。
　　 婚礼订在富丽华，五星级，富丽堂皇。老付解释说：要对得起她对他的情意。陈跃红第一次发现，老付除了“吃”，还是懂情调的。
　　 田医生也来了，西装革履、银发齐整，显在人群里。他是老付请来证婚的。
　　 老付说，要不是田医生，我们两个“糖尿病”好不到一起。刚听，陈跃红有些窘，转念又松快：来就来吧，好好眼馋眼馋那个病人。田医生就是病人，眼睛里只有病人的病人！
　　 晚上枕在红枕头上（她亲手置办的），不由又想起那个梦。田医生……人一辈子有几个十二年？陈跃红又黯然落泪。
　　 老付不明就里，轻轻扳过她的脸，举起右手握起拳，发誓：陈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会让你幸福，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定会幸福！
　　 看他像个宣誓的少先队员，陈跃红不由笑了，说我早退休了，以后就叫我老陈吧。老付乐颠颠道：老陈、老付，好好，这样亲近，亲近。
　　 嘴里说着“亲近”，一双手便也在她身上“亲近”起来。
　　 说来……羞呢。原以为这么多年没男人碰，自己那儿已经干涸了，长上了。可被老付左亲近一下右亲近一下，整个人也就热了软了水了……
　　 老付亲近完，嘴里还在傻乐呵“好多年没这么快活了”便扯起呼。呼噜山响，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以为自己会被吵得睡不成，但那呼噜声像部秋千，晃悠来晃悠去，就把她晃悠得睡着了。
　　 生物钟照旧将她早早唤醒。偏脸瞅瞅老付，想不起昨晚的梦。居然一夜无梦？陈跃红细细回忆，还是没想起来。
　　 真是奇怪，这些年睡觉就有梦，昨晚的梦呢？陈跃红暗自嘀嘀咕咕，老付依然呼噜呼噜睡得沉实，便也翻个身，居然又眯过去。
　　 梦见自己跟老齐得意：这次你得承认自己眼神不济吧，没看出我和老付是糖尿病加糖尿病等于两个甜。甜便在梦里漫开来，漫进一片清亮的阳光里。
　　 再睁眼看，老付已不在身边。厨房里声响阵阵，从耳畔响到她心里，陈跃红不由地被一种情绪潮动，软软绵绵地算：自己今年五十九，还有六十九七十九八十九……来路漫漫，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挺好。